晨曦微露,青山如黛,枝繁叶茂的樟树上两只黄鹂啾啾地对鸣,俄顷,一只黄鹂展翅飞向灰濛濛的天空,另一只朝着空中啼鸣数声,扑闪着翅膀绕着樟树盘旋,杏黄酒旗在晨风里微微飘动。
店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着白袍的江哥肩上挎着包袱,(注:在唐代未做官的读书人穿白袍,时人遂以白袍作为入试士子的代称。)腋下夹着雨伞出来,身后跟着辛氏和黄鹤。江哥转身说道:“娘,进屋吧,外面寒气重。”辛氏强作笑颜:“别担心娘,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得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江哥答了一句“儿子晓得”,把包袱雨伞递给黄鹤,撩起袍子的前幅跪在地上向母亲磕头辞别。
太阳慢慢升起,晨霭渐渐散去,江哥与黄鹤出了黄鹄塆,沿着蜿蜒的山路默默地走,夫妻俩都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绕过岩口子,江哥朝前看了一眼,想到过了小树林就是山口,再往前不远就是汉阳门渡口,于是说道:“我走后,你也得要注意身体,别过于操劳,莫逞强,把孩子平安的生下来就是功德圆满。”
黄鹤说:“不要紧,我身子硬朗着哩。记住娘的话,在外头要会自己照顾自己,不比在家里。能考上当然好,万一中不了也别太放在心上,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早点回,别让孩子会认人了还看不到自己的爹。哦,给孩子取个名吧,简直是昏了头了,把这大的事都忘了!”
“这我已想过,孩子归宗姓辛,不随我姓李,生儿子叫辛劳,生女儿叫辛勤。勤劳是美德,让下一代不要忘了。”见黄鹤点头赞成,江哥继续说,“再就是江那边的白云,你得多关心一下。九弟这次出门,三两个月都说不准,你叫伙计多过江去问候问候,隔不了几久就把她接过来住一住,让她散散心。”
黄鹤嗯了一声说:“我晓得的,我还要跟她学摆手舞呢。”
江哥叹了口气:“说起那天晚上的舞我心里就有个疙瘩,白云那样子像是心里有什么郁积着,这种事又不好过多的问。”
“我也是这样想,可是从那天的情况看,九弟对云妹蛮好的嘛,怎么看也不像没感情。”
“那是怜悯,不是爱情,九弟跟我谈过。他能这样对待白云已经是很不错了,只是白云还理解不了,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对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这个样?”
“那是,但你要说云妹不理解我看未必,她不是那种不晓得好歹的人,原因可能不是一般的复杂。”
江哥想了想,说:“我想不出能复杂到哪里,九弟是独子,家里不存在妇姑勃谿叔嫂斗法的勾当,两个老的能有这样一个知书达礼的儿媳,喜都喜不过来,哪会跟她过不去?我看原因还是出在白云的年龄上,过个几年又可能会好一些。”
黄鹤不赞同:“要说年龄她也不算小,哪个女孩子不是十三四岁就嫁了人?都过得蛮好,大几岁反而还不如她们了?”
江哥笑道:“问题就在这上面。大多数人不像你我和九弟这样晚婚,二十岁了才解决终身大事,原因嘛你都晓得,你是下凡的仙女不能等同常人,我是想金榜题名后再成家,九弟却是不满父母包办七拖八拖把他自己和白云的年龄都拖大了。而其他的夫妻结合时,大多是男的只有十五、六岁,女的只有十三四岁,都是混沌未凿的年龄,歪锅配歪灶的娃娃班子,都还是一片童心,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眼,今天吵了明天就忘了,又在一起排排坐吃果果地玩。等到他们长大了,心眼多了,知道争风吃醋、钩心斗角了,夫妻之间却已磨合成功,不是男的征服了女的,就是女的征服了男的,总有一方不敢分庭抗礼,或者是感情真的很深,心心相印,不分彼此,自然相安无事。最可怕的就是白云这个年龄段,16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懂事不懂事,说不懂事又懂事,不好办!你别看白云书读得多,有知识有文化,但这个年龄段决定了她不可能有你、我和九弟这个年龄的心理,遇事想不通又不敢说,就会郁积在心里,所以你这当嫂子的要多给她温暖,甚至有时要让着她一点。”
黄鹤点头:“长哥长嫂当爷娘,应该的。”
这时对面林子里走出一个童颜鹤发腰间挂着葫芦的老人,没走几步却摔倒在地上,黄鹤眼睛一亮,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抿紧。江哥抢前几步把老人扶起,问道:“老丈,摔坏了吧?”
“没事,一不小心就绊了一跤。”
“您住哪里?我们送您回去。”
“不用,不用,就住在那边的吕仙洞旁,不远。你这是……?”老人上下打量着江哥。
江哥说:“进京去赶考。”
“为什么想去做官呢,在这儿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可我十年寒窗盼的就是这一天,倘若取得功名,也好上为君王分忧,下为黎民百姓办事。”
老人笑了笑,说:“听说这一科的主考官是当今恩宠杨玉环的族兄杨钊,这是个贪财的小人,你可有银子向他贿赂?”
江哥笑道:“秀才人情纸一张,我哪有银子送与他。”
“如此,老朽劝你最好别去。”
“唔,我有真才实学,锦绣文章,还怕他不取?”
老人看了江哥一眼,说:“文章?文章能把这些蚂蚁赶走吗?”他指了指身旁的树根,一群蚂蚁在那里游行。
江哥满脸诧异地问:“老人家,您……?”
老人说:“如果你的文章连这小小的蚂蚁都赶不走,我劝你不要去。”说着从腰间取下葫芦,用里面的水把蚂蚁冲走。
江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水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您的意思是——,万言不值一杯水?”他用奇怪的目光看了老人一眼,赔笑地说,“值不值,我总得去试一试才晓得。”说罢向老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