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樟树枝繁叶茂,蹦蹦跳跳的小鸟在绿叶丛里啾啾地叫。边走边用手帕揩泪的黄鹤走到树下突然站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来,失神地望着树上的小鸟自言自语:“这事咋跟娘说?……不行,不能让她晓得云妹是生我的气。”她揩干泪水,让心情平静下来,尽可能从容地朝店里走。
两个食客勾肩搭背醉醺醺地从店里出来,跟在后面的辛氏刚说了句“客官,好走”,一抬眼看见了黄鹤,脸上顿时笑成一朵花:“回来啦!”
黄鹤强颜一笑点点头。
“累坏了吧?快进屋歇会儿!”辛氏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摸着黄鹤的肚子问,“没事吧?”
黄鹤不好意思地把身子一扭:“娘,没事。”
辛氏放心了,“好,好!——找着白云吗?”见黄鹤点头,她高兴地问,“找着了?在哪儿找着的?”扭头朝外看没见到白云,又失望地说,“干吗不叫她过来住几天?”
黄鹤软塌塌地往条凳上一坐,说了句“她——”,正不知怎样答复才好,却让辛氏把话岔开了,“你眼睛是怎么了,又红又肿的?”
黄鹤怔了怔,说:“是……风吹的。”
“哦,天上的风大,我高兴得人都糊涂了。看你一点劲儿都没有,一定是饿了,先吃饭吧,边吃边说。”说着转身就要进灶间,却被黄鹤拦住了:“娘,我不饿。”
“那是累着了。”辛氏说着就去倒茶。黄鹤接过茶碗喝了一口,说:“娘,云妹在胭脂洞。”
“她跑到那里去干什么?”
“她……在那里租了间房子。”
“租房子?她不回家了?”
黄鹤点头。
“这孩子!有什么事说不清楚的,非要闹成这个样?——她跟没跟你说?”
黄鹤摇头。
“天生的闷葫芦,每次来都是闷头闷脑的。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牙齿跟舌头也还磕磕碰碰呢,说清楚不就行了?我去劝劝她!”
“先别去,她正不高兴呢。”
“不高兴又怎么了?夫妻之间,床头吵嘴,床尾说话,哪能说走就走,那还像个家!不行,我得去劝劝她。再说,她是赌气跑出来的,身上肯定没带多少钱,又不好意思来这里,这日子怎么过?”
这倒是黄鹤没想到的事,不由地睁大了眼睛:“是啊,云妹靠什么生活啊?房东哪会管她的饭。”她已断定那美少年是房东,与白云不存在着什么苟且。心里一急,人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心想,云妹绝不会接受自己的帮助,让婆母去吧,又怕她气头上说出不得体的话,把事情越搞越复杂,真是左右为难。
辛氏见她半天不作声,以为是累了不想动,又不好意思叫自己去,于是说:“我送点吃的和钱去,反正要不了几天,她会回家的。”
黄鹤无奈地点点头,等婆母从灶间端着一盆米出来,她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早点回,就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发呆。正想着白云会不会说出“那个事”,却见荆九匆匆进来,不由得一怔,没好气地说道:“你……,你又来干什么?”
荆九怏怏地说:“白云还是没找着,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怎么办。”
黄鹤撇了撇嘴:“你没找着,我却找着了。”
荆九啊了一声,欣喜地问:“真的?她在哪里?”
黄鹤端起碗喝了口水,说:“先不慌问她在哪里,我问你,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吵架?”
荆九委屈地往条凳上一坐:“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天晚上我喝醉了。”
黄鹤把茶碗往桌上重重地一顿,厉声叱责:“喝醉了?喝醉了就可以胡说八道?”
荆九诧异地看着她:“我说了些什么?”见她低头揩泪,心里咯噔一抖,不敢朝下想,一把扯住黄鹤的袖子,声音里流露出哀求:“告诉我,白云跟你说了些什么?”
黄鹤摆脱他的手,正色地说:“九弟,别拉拉扯扯的,叔嫂不通问咧!”
荆九尴尬地把头摇了摇,转身就朝屋外走。黄鹤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于心不忍地喊了句:“九弟,你……”
荆九失神地回过头来,问:“什么事?”
黄鹤顿了顿:“你去哪里?”
“回家。”
“不见云妹了?”
荆九把头一摆,转身就要出门,“回来!”一声大喝嚇得他竦身一摇。
黄鹤疾走几步数落:“你呀你,好薄情,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现在怎样了,你连问都不想问一声。”
荆九口将言而嗫嚅,索性把头朝外一扭,犟着颈子不再看黄鹤。门外,高大挺拔的樟树亭亭如车盖。
黄鹤咬了一下嘴唇,眯起双眼看着他柔声地说:“说话啊。”
荆九回过头来:“叔嫂不通问哩,还要我说什么?”
黄鹤扑哧一笑:“这倒来得蛮快!早这样,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这一笑,让荆九的胆子又大了,赶紧说:“我那晚到底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
黄鹤脸一红,期期艾艾地好半天才说道:“不说也罢,只是今后再不能……”
荆九更忐忑不安了:“我没伤害你吧?”
“你伤害了云妹!女人哪,把感情看得比天高比海深,最不能轻慢的,快去跟云妹认个错!”
荆九无奈地说:“那就走吧。”
“我不去了。你到胭脂洞去找她,我娘在那儿。”
荆九怏怏地正要走,却见辛氏匆匆地进来。辛氏咦了一声,说:“荆少爷来了!太好了,快去劝劝白云。”
荆九强打精神问:“大娘,她还好吧?”
“还好,还好,就是不作声,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怪可怜见的。”
荆九听了心里又是咯噔一抖,说了句“我这就去”,掉头就匆匆向店外走。辛氏在背后喊,要他先把白云接过来,他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说:“看情况吧,大娘”,转身朝胭脂山走去。
辛氏看着荆九背影叹了口气,黄鹤忐忑地问:“娘,云妹她……”
“还在怄气呢,说什么也不到这儿来。”说到这里,辛氏哎呀一声,“荆少爷这一去,又闹崩了怎么办,连个扯劝的人都没有。”
“是呀,都还在气头上。”黄鹤着急地说。
辛氏说:“我再去一趟。”
黄鹤于心不忍:“那哪能行!这热的天您跑去跑来够累的,……还是我去吧。”
辛氏看了一眼黄鹤的肚子,迟疑地说:“那——,你还没吃饭吧?”
“没事。”
“那你就去,不过,还是得吃点东西再走。”说着辛氏转身进了灶间,再等她端着饭菜出来,黄鹤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