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负她如花美眷

第五十五章 江哥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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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坦宽广的道路像箭一样笔直地射向远方,一色的高大的垂柳把它形成一条宽五十步的林荫大道,沿途都有饭馆、酒店、凉亭、小摊。像这样宽阔笔直的大街,在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荣的国际城市唐代都城长安,东西向的有十四条,南北向的有十一条,它们在皇帝居住的宫城和中央官署区的皇城之外纵横交错,形成方格网的布局。这些方格叫坊,共有一百一十个。各个坊内除有一条大街或十字大街外,还有规划整齐的纵横曲、巷和沿坊墙的顺墙街道,各自成为独立的居民区,里面有不少官僚府第和寺庙,诸如长寿坊的尉迟恭宅、义宁坊的大秦寺、清恭坊的粟特人祆祠,以及酒肆、旅馆、妓院、店铺、手工业作坊等天下二百二十行,俨如一座座的小城市。在这些“小城市”里生活的人大约有一百万左右,除了居民外,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官吏,游学的文人,做买卖的商贾等,以及邻近各国如日本、新罗和中亚、阿拉伯国家的商旅及友好使节。

日上中天,长安鼓楼响起开市的鼓声,咚咚咚地响了三百下,早已等候的商铺纷纷开门营业。按唐代规定:“凡市,以日午击鼓三百声而众以会,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声而众以散”,上午和晚间是不开市交易的。此时肩上挎着包袱的江哥和挑着书箱、行李的挑夫正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城门走来。怀着新奇的心情江哥边走边看,城门上首写着“春明门”三个大字,高高大大的三个门洞,早在开市前就已开启,行人由左入,由右出,熙来攘往,秩序井然。门洞上方是一带整齐的城堞,城堞后面站着头戴羽盔,身穿金甲,手执长戟的禁军。再往上看,就是巍然耸峙的城楼,它的飞檐山脊和雕梁画栋好像嵌在飘着朵朵白云的蓝天上。

“壮丽!”江哥赞叹了一声,快步进入城里。喧嚣的市声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都是店铺和摊点,果子行、椒笋行、靴行、璞头行、米市、菜市……,乃至卖打药的、卖钱绳的以及古玩字画花鸟鱼虫,无所不有,百货云集,更不谈悬帜甚高的酒肆,闪闪酒帘招醉客,深深绿树隐啼莺,大有“君不见菊潭之水饮可仙,酒旗五星空在天”的韵味。作为一个国际大都市,当时的长安应酬多,迎来送往频繁,为了方便人们送友远行或接风洗尘,这些酒肆大多设在路边。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载,从昭应县城(注:今临潼境内)到长安城东门数十里长的官道两旁都开有许多酒馆,行人可“量钱数多少饮之”,甚至“有施者与行人解之”,饮酒既方便也便宜,人们称之为“歇马杯”。这里的酒大都是从西域传入的名酒,像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浆、龙膏酒等等应有尽有。当然,店里除了美酒还有美味佳肴和音乐歌舞,或许此时头戴软脚璞头,身穿淡绿色的圆领袍衫,脚下一双乌油薄底短靴的李白,正在“酒家胡”内“挥鞭且就胡姬饮”。他自斟自酌,怡然自得地欣赏眼睛蓝得让人惊讶的粟特少女跳胡旋舞,间或学着胡姬的样子,用三根手指撮起一团毕罗饭塞进口里。或许此时杨国忠、张镐正在胡姬酒肆为几个日本友人送行,趾高气扬的杨国忠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会有马嵬坡的那一天。或许此时江哥正从这些酒肆门前经过,他也做梦都不会想到,今天与他失之交臂的这些人,无论是李白还是杨国忠、张镐,在即将到来的日子里会决定他的命运,使他由一介书生成长为一个战士。

沿着街市江哥边走边看,在东、北大街交会的路口,一个侏儒在表演杂耍,鹰目高鼻子的男子正为其打着鼓点,他们是从婆罗门来的天竺杂伎艺人;斜对面是一个宽大的花台,称为“五凤楼”,台上树立的四个柱子都是浮雕金龙盘缠,台顶是一幅幅彩画排吊,舞台周边是纸扎镂空彩屏拼排。长安人看戏好评戏,唱得好挂彩加赏,评出了毛病,台前的九联灯就不见升起,那场戏就得重新唱。江哥打小就喜欢看戏,此时听见传来的唱词多与女娲有关,于是挤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看了几眼。一男一女正在台上载歌载舞,戏已演到**,两个舞者走到中间背靠背,屁股上翘着的两只假尾巴亲密相碰,象征人首蛇身的女娲在**,与汉代画像中女娲用下部交尾的图像基本吻合。江哥笑了笑挤出人群,带着挑夫继续朝赶考士子们常住的贡院街走去。

路过清恭坊,江哥不经意地从祆祠门前走过。(注:祆xiān祠,祆教庙宇。祆教又称琐罗亚斯德教、拜火教,是流行于古代波斯(今伊朗)及中亚等地的宗教,3世纪中叶传入中国,其神被名之为“胡天”,至唐代被名之为“祆”,意即外国天神。)他不是不知道这是粟特人的祆祠,只有在这东城才能见得到;也不是不知道粟特人能歌善舞,乐器以琵琶最著名;更不是不知道,有一个叫康阿荦山的粟特人改名安禄山,是当今皇上的红人,前年提拔为平卢节度使,听说今年又要兼范阳节度使、河北采访使,但是他没把这些放心里。从书上他知道,在长安要领略西域风情最好去西城,那里有很多“住蕃”,住在西市或者西市周围的坊里面,西域传来的宗教祠宇大多在那里。安禄山,他也在坊间听说过,是个目不识丁的兵油子,靠偷人家的羊侥幸发迹,远不如名将王忠嗣,年轻气盛的江哥哪会瞧得起这种人。可此时谁又能知道,就是这个安禄山却通过一场叛乱,把眼下的盛唐推进了历史!

一路上连走带问,江哥终于找到久已闻名的贡院街高升客栈,店小二带着职业微笑迎过来,开口就是一句:“恭喜高升!”

江哥笑了笑,问:“有地方吗?”

“单人间已满,双人间还有铺位。”

江哥点点头走进店里。店里很安静,每个房门口都垂着门帘,显然里面住着人,偶尔听见里面传出喃喃的读书声,更衬托出了一片宁静。随着店小二他进了一个房间,一个半躺在**就着窗前光亮看书的书生,见有人进来立马起身。寒暄几句后,书生问:“请问必先尊姓台甫?”(注:必先,应试士子相互称呼的谦敬词。)

江哥爽快地答:“我叫李江哥,鄂城西山人。你呢?”

“我叫武育英,蜀中绵州昌明人,诗人李白就是在我们青莲乡长大的。”

“哦?武兄说的是不是号青莲居士、贺知章称为‘谪仙人’的大诗人太白先生?”

“是啊,太白先生自开元十三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迄今已有十九年,只听说他多年漫游江湖,傲视天下,天子降辇步迎,以七宝床赐食于前,亲手调羹,荣耀至极。我这次进京赶考,行卷就准备投给他。”

江哥羡慕地说:“有太白先生推荐,武兄定能春风得意。”

武育英却叹了口气:“衙门深如海,到现在我还没见到太白先生呢。李兄,你准备怎样投卷?”

“我在长安举目无亲,无法奔走公卿门下,只能向礼部投公卷。”

“这……,效果可能不大。本朝科考,不仅是看考试成绩,还要看是否有著名人士推荐,虽说是礼部权知贡举,如果不向达官贵人投行卷,也是枉然,何况这次的主考官是杨钊,更得要用银子铺路了!”

对此江哥已有心理准备,无奈地说:“我哪有银子给他,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武育英皱着眉头凝思片刻,问:“你考常科还是制科?”

“常科。”

“常科中你是考明经科还是进士科?”

“进士科。明经科重帖经、墨义,完全靠死记硬背,岂能匡世济民?”

武育英点头赞同:“是啊,这帖经与墨义,只要熟读经传和注释就可中试,施展不出才华。本朝宰相和有作为的读书人大多是进士出身,譬如贺知章、王勃、宋之问、王昌龄、王维等人,问题是进士科及第很难,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而且特别重视诗赋,必须有文学才能,不知李兄在这方面造诣如何?”

江哥微笑着说:“略知一二,正要求教于方家。”

武育英高兴地把桌子一拍:“行啊,只要李兄有诗赋才华,小弟若见着太白先生必当引见,到那时李兄也可把行卷投给他。”

江哥躬身一揖:“那就先谢了!……只怕不才涂鸦污了太白先生法眼。”

武育英摆了摆手:“没事,太白先生好任侠,喜纵横,而且极重乡谊,他会给我面子的,不必多虑。走,李兄,你初来乍到,我陪你去逛一逛,领略一下这座万国朝拜的帝京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