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负她如花美眷

第六十九章 黄鹤打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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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春寒料峭的长安不同,此时的蛇山绿荫遍地,流水淙淙。蜿蜒的山路上走来一个体态曼妙的女人,虽然怀里抱着孩子手上拎着瓦罐,但步态仍然摇曳生姿,而鬓角上横插着的那朵肥白的栀子花,随着她的走动一颤一颤的,更使幽静的山径一路上都飘散着丝丝清气的花香。她是黄鹤,正要到白云那儿去商量荆九的事。自从上次探监后,她心里一直琢磨着如何让荆九早点出来,这不光是为了荆九,而且也是为了白云,白云的身体虽然好多了,但像这样独自待在那个山窝里不是事。昨天夜里她想了又想,拿定主意再到汉阳去一趟,无论如何也得要把荆九弄出来。

走过胭脂洞,黄鹤停住脚步喘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儿子,粉嘟嘟的脸蛋,一双略显天蓝色的大眼睛充满笑意,无牙的小嘴微张,咿咿呀呀地踢蹬着小腿,可爱极了。这孩子底子好,偶有风寒小恙也恢复得快,但黄鹤还是不敢马虎,前些天的那场病把她搞怕了。她哦哦地逗弄了几句,在小脸蛋上亲了亲,甜蜜地笑着抬头向树林边的茅屋望了一眼,却倏地一下变了脸色——茅屋如同着了火地浓烟滚滚。

她赶紧跑过去,见大门敞开着,浓烟从里往外地冒,试着喊了几句,听见屋里传出“来了,来了”的声音,这才放了心。白云佝偻着腰从里面出来,黄鹤诧异地问:“咋回事?”白云不好意思地一笑,一边咳嗽一边说:“正烧饭呢。”

黄鹤把孩子往白云手里一塞:“我看看,哪来这大的烟?”拎着瓦罐钻进浓烟里。白云看着怀里的孩子,用手指逗弄着他的脸蛋说:“辛劳,笑一个,笑一个给婶看看……”辛劳还真的笑了,漾起两个小酒窝。白云高兴极了,连着亲了孩子几口,又高高地把他举起来,打着旋儿赞叹:“好可爱呀!”

黄鹤一手拎着一把小木椅从屋里出来:“我说哪来这大的烟,你把灶膛塞得死死的……”

白云说:“湿柴要用猛火烧啊,这是你说过的。”

黄鹤笑了:“书呆子,不是柴越多火就越猛的。”她把椅子放在白云身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吴妈不在了,也够你为难的,我看你还是搬到我那儿去。说了几次,你就是不听!”

白云抱着孩子坐下,又把孩子在怀里挪了挪,让他觉得舒服,这才看着黄鹤说:“又是孩子又是生意,够你忙的,我再去给你添麻烦……”她摇了摇头。

黄鹤也坐下来,说:“是忙不过来,我昨天把酒店停了,不做了,你去跟我作个伴。”

“那敢情是好,只是我还想在这里待几天,过些时再去你那里。”

黄鹤忧虑地看着她:“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心里总是牵牵挂挂的,总是怕……”

“没什么可怕的。鹤姐,我现在等的就是那个流氓再来!”白云一脸的决绝。

黄鹤理解她的心情,这是个外表文弱内心却很阳光刚烈的女人,岂肯受这种侮辱!何况唐代虽说是个开放的社会,但对违反女性意志的性行为,处罚还是严厉的,因此确立了“强奸罪”。律例规定:“诸翁欺奸男妇,诸男欺奸义男妇,居父母丧而欺奸父妾,主欺奸奴(已许嫁良人为妻),均视情节轻重、亲等处以杖、笞,直至处死,对后果严重者加重处刑,如强奸未遂者处以杖刑,后果严重(折伤者、强奸者)则处以绞刑。三男强奸一妇为**,皆处死。”因此黄鹤从内心里是支持白云复仇的,但她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弱者一个是强者,而且这复仇还不知是哪一天的事,自己又不能带着襁褓来这里与她一起住,那个家伙要是真的来了,白云会连命都保不住。她不能不为白云的安危着想,于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云妹,我想过江到汉阳去一趟。”

“有事?”

“到官府去活动一下,看能不能让九弟早点回。”

白云把头一低:“好是好,但得要花钱打通关节,咱哪来那多钱?”家里遭难的事她已从吴妈口里知道了,也曾想去沙洋看荆九,但黄鹤从牢头那里打听到,犯人服苦役期间一律不许家属探望,怕的是犯人受刺激,出现不测。在唐代因为国土大,人口少,朝廷极为重视劳力,不仅是官员一律不许坐轿只能骑马,而且对触犯刑律的人除死刑的外,一般都处罚得很轻,最高徒刑不超过三年,为的是不损耗劳力,又岂肯让犯人在服刑期间发生意外事故?

“没钱也得去,上次看九弟,那个牢头想敲诈我,不是被我制服了?”

“吏是吏,官是官,当官的门禁森严,恐怕你连面都难见到。”

黄鹤蹙眉思索。白云突然想起地说:“哦,你可以飞进去。但是……”她摇了摇头,“当官的一呼百应,只怕不会像牢头那样被你吓住。”

“我去试试看。过些时等劳儿断了奶,我还想到长安去一趟,看看江哥到底是咋回事!”

“那么大的长安,你从哪儿找起?”

“去了再说吧。”黄鹤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跑九弟的事,待会儿劳儿饿了,你喂点米汤他喝。”说着就朝外走。白云一边送她一边黯然地说:“我哪有脸见荆九,我只等着……”话没说完,眼泪就涌了出来。

黄鹤停住脚步安慰她:“别乱想,你没有罪过,九弟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说罢揩了揩白云脸上的泪,看了辛劳一眼匆匆离去。走到山涧边,她又突然想起地回过头来喊:“瓦罐里是鸡汤,我把它煨在灶膛里了,趁热喝——”

就在黄鹤过江时,龟将军在汉阳朝宗门摆开了擂台。他的擂台别出心裁,是一根高高竖着的木杆,上面错落有致地横绑着两排刀口朝上的钢刀,如一条巨大的蜈蚣。“蜈蚣”头部的两把刀柄上分别挂着条幅,如一对长长的触角在风中微微摆动,条幅上写着“拳打南山猛虎、脚踢东海蛟龙”。木杆下面则是一圈深深钉入地里的木桩,如同一个梅花型的托盘,旁边放着一个瓦钵。龟将军站在瓦钵跟前,已然不是西大街挨打时的模样,唇边腮边都是浓密的络腮胡子,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让人一看就晓得是老江湖。

擂台前挤满看客,龟将军抱拳拱手地作了个罗圈揖:“各位老少爷们,在下久闻汉阳郡地灵人杰、藏龙卧虎,因此不揣冒昧,在朝宗门摆下这上天入地蜈蚣梅花擂,会一会各路英雄好汉。这擂的打法嘛……”他环视人群一眼,指着木杆说,“请大家看这‘蜈蚣’的腿,都是由刀口向上的钢刀组成,打擂就在这刀口上打,谁把在下打落在梅花桩下谁就是擂主,生死不论……”

人群中立马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龟将军又说了几条规矩,就虚张臂膀迈着虎步睥睨地绕着场子走了一圈,众人畏葸地往后躲,一个看客待他走过去后大着胆子喊:“先露两手看看。”龟将军猛地转身说了句“行”,对着大家拱了拱手:“在下现丑了!”说罢走到木杆下,朝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双手,一个旱地拔葱抓住刀口如猿猴坠枝地抖了抖,然后收腹抬腿绕过上面两格钢刀,翻身站在中间一格刀口上,轮换着亮出手掌说:“大家看,皮肉不伤!”人群中响起一片叫好声。他攀着刀梯爬上顶层,大声叫喊:“谁敢上来过招……”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却无人露头。龟将军得意地从“蜈蚣”顶端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面,见众人吓得纷纷避让,于是说:“大家不用怕,摆擂虽是耀武扬威,也是出于无奈,在下只是想在贵地募集一点本钱,在这朝宗门开个武馆,教后生小子一点防身本领,也算是为咱汉阳郡作点贡献。”说罢嘿嘿一笑,从地上拿起瓦钵边走边说,“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捧个人场……”他端着瓦钵觍着脸绕场一周,人们又是纷纷往后躲,偶尔有几个铜板投进瓦钵里,叮叮当当地像是打发叫花子,比上次的收保护费还不如。

这让他大失所望。这些日子不知怎么搞的,手气一直不好,逢赌必输,连喝酒的钱都成了问题,气得他恨不得砸了赌场,又怕以后没人陪他玩。没办法,他跑到鹦鹉洲去扛木头,凭着一身力气倒是挣了几个钱,人却累得要死,觉得不划算,于是不干了,想开武馆。这行当钱来得容易,又轻松,玩儿一样地只需要动动手脚动动嘴,教那些后生简直是小菜一碟,生源应该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启动资金,租房子得要钱,买器械得要钱,到衙门里去办手续得要钱……,钱从哪里来?老蛇是不能作指望了,他自己的屁眼流鲜血,哪能跟旁人诊痔疮?何况上次来借钱没有借给他,现在即使有也会说没有。只有找乌龙,小孩子信哄,哪知道“撩大不撩小,撩得狗子咬”,反倒怄了一肚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