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负她如花美眷

第八十四章 黄鹤在长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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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以为安禄山长期在边陲,是个土包子少见多怪,且不说他身边美女如云,更不说小他十六岁的干娘杨贵妃倾城倾国,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艳词中以“羞花”名垂艳史,就是他的亲娘突厥族少女阿史德,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女,否则就不可能成为地位很高的女巫师。在人们的眼中,女巫师是半人半神不能亵渎的,可就有一个体格健壮,长着一头卷发和一双褐色眼珠的粟特族美男子,不怕天谴地爱上她。果然没过几年这个男人就遭“天谴”死去了,阿史德却能拖着当时还叫康轧荦山的“油瓶”安禄山,再嫁给突厥军官安延偃,可见阿史德的美能让男人不顾一切地爱上她。只是安禄山的形象太让人不敢恭维了,——相貌应该是没说的,有他爹娘的底子在那儿,主要是贪吃长得胖。史书上说他腹垂过膝,光一个肚子就有三百斤重,因此从幽州到长安的各处驿站都增设了一个新设施——大夫换马台,以防安禄山乘坐的驿马累死了,尽管那都是些经过特别挑选的能够驮得动五石土袋的骏马。

灾民们见安禄山带着一队兵丁走过来,以为是京兆府的人马巡逻到这里,都吓得不敢吭声了,长安市民胆子大,不仅纷纷驻足观看,而且窃窃私语:“这个将军是谁?好大的肚子啊!”知道是安禄山的就褒贬不一,有的赞他是大英雄,安边长城,有的用张九龄的话骂他“乱幽州者,必此胡也”。站在黄鹤旁边的一个中年人,看他模样是衙门的,正小声地对同伴讲安禄山的大肚子,“……皇上见他如此肥胖,问他的肚子里有什么,他回答说:‘更无余物,正有赤心耳!’逗得皇上哈哈大笑。哼,你说这个马屁拍得响不响!”黄鹤听了不由的一笑,抬头朝安禄山看了看,肚子果然大得出奇,以致他的马鞍上还有一个小鞍,专门用来搁肚子。而这时安禄山也正瞄着黄鹤呢,见黄鹤朝他笑,以为要上演英雄美女的戏曲了,心里一喜,当即招手要黄鹤过去。黄鹤不知他的用意,愣怔着没动,几个牙兵(注:亲兵或卫兵,唐代中期兴起的节度使的私兵,宋以后消亡。)从人群中挤过来,对着黄鹤呵斥:“还不过去,王爷叫你呢!”黄鹤脸色一冷,正要答话,却见安禄山说了声“不得无礼”,就打着马缓步走过来。

他心里有了主意,要把这绝色女子送给李林甫。那个老家伙一向以无纳贿装门面,任是谁送他钱财都不要,这一招或许能打动他,肯在太子跟前为自己说说话。到那时你太子是听还是不听?不听就让你像韦坚案一样众叛亲离,连老婆都保不住。这不是危言耸听哟,当时你不就是因为元宵节夜里出去玩,在市井与大舅子韦坚说了几句话,他李林甫就敢告你与外臣夜间相约,私相往来,结谋篡位想当皇帝,以致韦坚不仅丢了刑部尚书的官,而且丢了命,你这个做太子的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也不得不与共同生活多年的韦妃离婚,让她削发为尼,在禁中的佛寺里做了永成陌路的出家人……

安禄山来到黄鹤身边,从自己的右边看黄鹤,——他相信“美女是右边闻着香”,怕自己的眼睛不对光,又过细地把黄鹤看了看,确定是绝色,并且看得出不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于是问黄鹤会不会烹调。作为女人说不会肯定丢人,何况黄鹤真的会,并且是烹调好手,但她对安禄山的目光很反感,就以不屑的口气答:“我家开着酒店呢,你说会不会!”安禄山没计较,心想这就是会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会,便点了点头说王府里缺个厨娘,问她愿不愿意去。他满以为黄鹤会答应,对一个民间女子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差事,不光自己在亲友面前体面,而且一家人都能跟着沾点光,会来事儿的,还可以有机会结交豪门权贵皇亲国戚。想当年一个称为卫媪的女人,就是因为在汉武帝姐姐平阳公主家里做奴婢,生下一堆了不起的儿女。儿子卫青先是跟平阳公主当随从,后来被汉武帝选中作侍中,成为武帝身边的人,以至出将迭鼓,先后七次带兵出击匈奴,屡建战功,赐爵封侯,威震天下。大女儿卫君孺嫁给了丞相公孙贺,二女儿卫少儿则生下一代名将霍去病。霍去病18岁就作了武帝的侍中,常随左右,后来在对匈奴的战争中封狼居胥,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深受武帝喜爱,尊宠甚至盖过了舅舅卫青。更让人赞叹的是,武帝要为他建宅第,他说了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就让匈奴为之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而三女儿卫子夫更是了不得,在平阳公主家里直接被汉武帝看中后纳入宫里,生下儿子刘据,刘据被立为太子,卫子夫成了国母,汉武帝成了卫媪的女婿。可惜卫媪没有生第四个女儿,不然真让人猜不出那会是怎样的情形。

这些事黄鹤自然不知道,她只是想我是来找江哥的,哪能跟你做厨娘?又一想,既然这人是个王,或许知道江哥吧?刚要问又把嘴一抿,这个大肚子不像是善良人,跟他提江哥会不会给江哥添麻烦?她太了解江哥了,不会跟这种人友好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祸啊,还是去有司问保险些,于是摇了摇头转身就想走。

安禄山却恼了,他是连哥舒翰都敢拍着桌子骂的人,岂容一个民妇对他说不?作为饕餮之徒他不是不知道,在社会上厨子虽然不太有地位,却大多有傲气,特别是那些技艺精湛的厨娘,用一双纤纤玉手,为挑剔的食客烹调各种美味,其作派简直是眼睛长到了额头上,连皇亲国戚都要让三分,这原因自然是拥有了他们就等于拥有了美味和面子。前些日子他就听说过一个笑话,一个当过太守的官员,让人物色一个家庭厨娘,条件是厨娘要长得漂亮,还要能书会算。哪知厨娘作派更大,人未露面,先派脚夫送书信一封,提出饭可以做,但要车接车送。这谱就摆得可以了,可以说自南北朝时候起,把厨艺明确分工,作为一种技术职业和谋生手段以来,还没见过这样耍大牌的。问题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摆谱耍大牌,而是给好不知好。

在社会底层长大的安禄山很清楚,好多年来民间都是不重生男重生女,如民歌所唱:“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其原因倒不完全是这些小百姓因为皇帝重色思倾国,就个个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又一个卫子夫或者杨贵妃,而多半是为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利益。他们视自己的经济状况和孩子的情况而定,一等资质的女孩就教授她“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成年后可以找个好人家;二等资质的女孩就让她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是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将来嫁给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三等资质的女孩就不让她识字了,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到了开元年间,由于天下太平,物产丰饶,人们特别讲究吃,擅长煎炒烹炸的女子一跃成为最受欢迎的“抢手货”,有女孩的人家对媒婆都是如出一辙的口气:“我家女子不善裁袍补袄,若修治水蛇黄鳝,一条胜似一条。”以至于那些没有显赫地位和社会关系的小户人家,生下男孩就哭天抹泪儿地直叹命苦,生下丫头就欢天喜地,盼着这女孩快快长大,好去拜师学艺,然后待价而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可眼前的这个女子竟然与世人不同,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红黑不认不说而且不领情,自己又急着派用场,于是安禄山的脸色说变就变,朝身边的卫士瞅了一眼。卫士们一拥而上,要强行把黄鹤带走。黄鹤岂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她朝后退了退,腾出手脚准备开打,可就在往后退的刹那间,江哥的影子浮现在脑子里,打不得啊,要打他们太容易了,问题是打了以后怎么办,不找江哥了?有了这顾虑,她只好掉头跑。卫士们岂肯罢休,紧跟在后面追,安禄山竟然不顾身份地大声喊:“抓住她,抓住她,看她能往哪里跑!”

大街上立马乱成一锅粥,无论是灾民还是市民都唯恐沾火星,拥挤着往外逃,这客观上掩护了黄鹤,让卫士们想快快不了。眼见着黄鹤消失在人流里,安禄山又大喊:“关城门,快去关城门!”黄鹤根本就不知道城门在哪里,也没想到从城门逃出去,一听说关城门,就知道要全城大搜查,心想这城里是没法子再呆了,赶紧跑到一个小巷里显出原形,展翅飞出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