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负她如花美眷

第八十五章 黄鹤在长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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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灞上她找了家客店,盥洗之后正准备上床休息,却听见隔壁的房门咣啷一声被推开,接着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地说话,“京城里抓人了!”那人显然是刚从城里回来,兴奋地要把这新闻同人分享:“听说是个女的!”几个房客一听是女的兴趣更大了,七嘴八舌地打听,问是怎么一回事,那人海吹起来,不外乎街头讲传奇的那些段子,红拂女啊私奔啊飞檐走壁啊等等。隔着薄薄的板壁黄鹤听得一清二楚,又好气又好笑,心里也警惕起来,看来这里也不能久呆。难道就这样回江夏?千里迢迢地飞来,历经了多少艰辛,哪怕只看江哥一眼也行啊。是的,只看他一眼,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回去,不会给他惹祸的。

第二天天没亮她就离开了客店,没按先前的想法去衙门打听,而是直接朝皇城宫城飞。她不晓得那叫皇城宫城,更不晓得皇城是三省六部九寺等政府机关的所在,宫城是帝王后妃生活起居的区域,只是刚进长安时看到那里的建筑群金碧辉煌,显然是皇帝和大官们住的地方,就想当然地认为江哥也会在那里,可以从空中看到他。

然而她失望了,在皇城宫城的上空一直盘旋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上朝动静,无论是官员还是太监宫女,都是各忙各的,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这就怪得很,按制度每天黎明朝官都得要上朝,她听江哥讲过的,难道现在不奏事议政了?她哪知道玄宗早就不再勤政,有了杨玉环后更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先是把一切政务都交给李林甫,现在是加了个杨国忠,自己乐得图清闲。说起来这也难怪,玄宗是个善骑射,通音律,多才多艺的大艺术家,六、七十岁的人,头天夜里在梨园、教坊吹拉弹唱,吟诗作曲,忙得不亦乐乎,第二天哪有精力去上朝?真要怪就只有怪他的艺术细胞太多了,而历史上有艺术细胞的皇帝哪个又不是这样的?写《玉树**》的南朝陈后主陈叔宝、感叹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南唐后主李煜、画得一手好花好鸟创造瘦金体字的宋徽宗赵佶……,至于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虽说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但那算不得艺术的,所以还能把个大好江山传给儿子。

这些事黄鹤自然不晓得,但接下来的事就让她明白了,这个叫李隆基的皇帝荒唐得很。在贴近外廓城东城垣处有座兴庆宫,也称“南内”,是当时规模最大的三大内之一,玄宗就住在那里。黄鹤在称为“东内”的大明宫久久不见江哥,不甘心地在含元殿上空又盘旋了几圈,就朝着兴庆宫飞去。尽管兴庆宫没有大明宫大,但其富丽堂皇风景如画更适合君臣观乐赏戏,她在兴庆殿、南薰殿、龙堂、花萼相辉楼、勤政务本楼等建筑中飞来飞去,还是不见江哥。正在焦急,蓦地听见沉香楼那边传出哗哗的流水声,间或夹杂欢声笑语,心想那是个什么地方?竟然有人敢大声说笑,可见是公众场所,江哥或许在那里,心情不禁为之一振。

待她飞到楼前又不禁眼睛一亮,好别致的一座连廊连柱亭阁式建筑,不仅重檐斗拱翼角高翘,而且脊饰精美,边饰彩绘鲜艳,旁边有一架大水车带动河水从24只龙头水斗里喷洒到攒尖式的楼顶,水在富丽堂皇的琉璃黄瓦上奔流跳跃,被阳光照耀得如同飞金烁银,然后顺着层层凌空的檐牙翘角流入四面的歇山骑楼,再由漏斗密布的檐槽倾泻而下,有如一道道水帘挂在楼前,依稀可见朱红栏杆回环四合,只留下一对石狮守着底层的大门供人出入。周围则是层层叠叠的阶梯形花园,栽满了奇花异草,曲径通幽,流水潺潺,小桥古树呼应……

“这得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黄鹤一边看一边暗自感叹,不由地想起那些灾民,一边是赤地千里,一边是红楼听雨,据说这个皇帝还是仁慈爱民的,大旱期间怎么不中止一下这种享受?见楼下无人,她径直从大门上方飞进二楼回廊,顿觉一阵阴凉从水雾里袭来。沿着回廊她缓缓地飞,从一个个的轩窗朝里看,楼板上铺的都是猩红的毡毯,雕花隔扇背面陈设着各种精巧家具和新颖什物,屋角的红木橱柜里可以看见用漏盘盛着的大块冰砖,用螺钿、翡翠和桃花红玛瑙嵌成采莲图的黑漆红木茶几上放着金猊香炉,一缕轻烟从狮子口中吐出,袅袅上升,满屋异香,让人在潺潺的“雨”声中更加觉得心清神爽。靠窗的桌子上有个大玛瑙盘,盛着紫红色荔枝,旁边是姑苏盆景,虽然宜兴紫砂盆长不盈尺,里面却奇峰突兀,怪石嶙峋,磴道盘曲,古木寒泉,梵寺半隐,下临一泓清水,白石粼粼。桌上还有一个龙尾砚,砚旁放着半截光素大锭墨,在秘色笔洗和剔红嵌玉的笔筒旁放着一小幅素馨贡笺,谱写的曲子尚未完成。桌旁斜靠着一把螺钿紫檀琵琶,琵琶面对卧室,隔着珍珠帘,第一眼见到的是象牙床,罩着真丝红纱帐。接着就看到一个穿着浴袍的女人正坐在床头的梳妆台前,对着一面大铜镜用紫矿染棉而成的胭脂打腮红,面前放着大大小小一堆匣子,显然是化妆品。黄鹤想这大概是杨贵妃了,绕到另一个窗口,正要好好地瞧瞧她究竟有多美,却见两个男人从侧边的书房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在说话。黄鹤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男子正是那个要她做厨娘的大肚子,此时却是一脸谄笑地对着身旁老者说,“皇上,臣听济阳别驾魏林讲,王忠嗣说自己和太子一同在宫中长大,情投意合,想拥兵以佐太子。”被称为皇上的老者自然是玄宗了,他愣了愣,说:“不会吧?我这个儿子长年待在宫里,哪来的门路与外人交通?”说罢想了想把手一挥,用坚定的语气下结论:“这是没有根据的话。”

安禄山想,那韦坚案又是咋回事,太子不是与外臣私相往来了吗?正犹豫着这话说得说不得,一扫眼看见杨贵妃,显然是刚刚洗完澡,于是转身要回避,玄宗却不在乎地说“别走”,带着他径直走到杨贵妃身边。杨贵妃扭头嫣然一笑,算是打招呼,接着对一旁侍立的宫女努了努嘴要她退下。安禄山却傻了,浴后的杨贵妃好清新,目光禁不住地由她浓密如扇的眼睫游移而下,直停在她弧形优美的红唇上,望着那两片红艳柔润的唇瓣,一时竟忘了说话。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向这个小他十六岁的干娘请安,然后对着又去梳妆的杨贵妃端详起来:浴袍裏着的胴体好丰满,露出的半截白嫩肤色的香颈上面,是高高挽起的云鬓,两只环状的耳坠子随着她打腮红的动作发出曼妙的叮当声……。这真是秀色可餐啊,特别是在看清杨贵妃耳垂处的一层细腻茸毛时,安禄山禁不住浮想联翩,血流加速起来。杨贵妃似乎感觉到背后的目光,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太专注于梳妆,以致没有系好浴袍,这一扭动使得浴袍从她肩上滑落,露出肤如凝脂的胸脯。两个男人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应了那句老话:“女人穿漂亮的衣服是给男人看的,可男人最喜欢看的却是不穿衣服的女人。”玄宗起初还有点尴尬,“吭、吭”地干咳两声,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着她的胸脯赞叹:“软温新剥鸡头肉”,安禄山正想着要啃几口呢,脱口接了句“滑腻初凝塞上酥”。

这一下惹得玄宗又呵呵两声,指着他笑道:“到底是个胡人啊,就记着你们塞上的酥饼!”安禄山也笑,一边笑一边在怀里掏摸,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递给玄宗说:“臣心里只有皇上,哪敢就记着酥饼,这是塞上很有名的一种药,名叫助情花,嘴里含一粒,筋力不倦。臣试过,确实如此,不敢独享,这次进京就特意带来了。”说罢涎着脸朝杨贵妃一笑。杨贵妃手快,已先把盒子抢过来,口里说着让我瞧瞧,手里就把盒子打开了,里面的药丸大小像粳米,但颜色是红的。或许玄宗习惯了杨贵妃在他面前没大没小,因此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地凑过头去看,边看边说:“这是汉代的慎恤胶嘛,以前……”以前怎么样他没说,怕说了扫兴。慎恤胶是迄今所知的中国最古老的**,汉成帝刘骜就是连服七颗慎恤胶后,与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疯狂一夜后累死的。玄宗从杨贵妃手里把盒子拿过来,仔细地看,口里说着:“这药厉害,也不知是什么药材做成的,若服用得法,跟魏晋时候的五石散、回龙汤效果一样好。”杨贵妃嘻嘻一笑,朝玄宗丢了个媚眼,仿佛不经意地对安禄山点了点头,转身又去打腮红。安禄山憨厚地笑着凑趣:“要是娘娘戴上助娇花,皇上更得要感谢臣送药。”玄宗大笑:“你也知道助娇花啊?那还是前几年的事了,当时御苑新种有数千叶桃花,朕瞧着挺好看的,就折了一枝插在她的发冠上,说了句‘此个花可以使爱妃显得更娇美’,宫里就传开了,说这桃花是‘助娇花’,呵呵,呵呵……”

黄鹤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暗骂一句“都不是东西”,车身就朝楼外飞,忘了回廊外面是流水如注的水帘,一个激灵让她咕地叫了一声。这一下惊动了高力士,他和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正从南薰殿那边过来,听见空中传来的鸟鸣不同寻常,抬头一看,禁不住脱口赞了一句:“好漂亮!”陈玄礼还未会过来,问:“什么好漂亮?”高力士来不及答话,扬手飞出一支袖箭。真是不可小看这个太监,隔着六代还深得“巾帼英雄第一人”冼夫人的真传,“嗖”的一下正好射中黄鹤翅膀。

他是想把黄鹤打下来献给玄宗,宫中什么都有,就是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大鸟。这倒不是他要拍玄宗的马屁,而是出自内心的一种感情。高力士本姓冯,名元一,10岁时,父亲冯君衡被诬谋反,“家遂藉没”,岭南讨击使李千里把他保送入宫。武则天见他长得聪明伶俐,又可怜他的身世,想着他是冼夫人的后代,就特别指令宫女抚养,并让他在内翰林处接受教育,希望他长大成人后有所作为。内翰林是皇宫教育皇子皇孙的学府,在这里高力士不仅学有所成,文武双全,被武则天赐名为力士,更重要的是他认识了同在内翰林学习的年龄相仿的李隆基,从此他们结下深厚的友谊。多次经历残酷的宫廷斗争的李隆基,做了皇帝后对所有的人都有戒心,惟独要高力士住在宫殿里,四方奏请都由高力士先省后进,小事即决,曾说:“力士当上,我寝乃安”,可见他对高力士的信任。

高力士见黄鹤中箭,摇摇欲坠,不由得大喜,当即要几个从楼里跑出来的卫士尾随捕捉,没料到黄鹤挣扎了几下,猛地把头一昂,奋力向空中飞去。高力士遗憾地说了句“可惜”,陈玄礼却在一旁撺掇,“再来一箭,肯定能打下来!”高力士笑着摇了摇头,见卫士要发暗器,赶紧制止:“打不得,再打就没命了。”幸亏有这句话,黄鹤才躲过一劫。这些卫士都是大内高手,命中率可谓百发百中,而黄鹤因顾及江哥不敢惹事,就只有挨打。高力士转身正要进楼,听见楼上有说话声,就问卫士是谁来了,卫士说是东平郡王。高力士皱了皱眉头没吭声,陈玄礼嘀咕:“娘娘跟安禄山是不是太……”这话哪能说?一说出来就是是非,高力士像没听见地朝楼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