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哒声还在响，药方继续朝前飘，飘过繁华的南市，飘过深邃的胭脂洞，飘过清澈的山涧，荆九奔跑的脚步在山涧里溅起一片水花。药方似乎是被水溅湿了，开始缓缓地朝下落，荆九伸手朝上一跳想抓住，呱哒声戛然而止，药方已在他手里。他迷惘地摆了摆头，却看见白云从屋里出来，不由地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白云是听见屋外的动静才出来，一看是荆九心里也一紧，以为又是来递放妻书，便浑身发抖地指着那张纸，气急败坏地说：“你，你……”荆九下意识地朝手上看，却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药方上的内容变了，变成孟子的一句话。他苦笑了一下，默默地把药方递给白云。白云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禁一喜，眼泪也跟着涌出来。“这是哪来的？”她泪眼婆娑地问。
“风吹来的。”荆九冷淡地答了一句就朝屋里走。辛劳正在**和白云的孩子玩，一见荆九，就蹦跳着喊：“叔叔，抱——”荆九答应着：“好，好，叔叔抱。”他弯腰抱起辛劳，正要朝外走，白云的孩子爬过来，口里也咿咿呀呀地叫：“抱……抱……”那滴溜溜转动的眼珠瞅着荆九，模样可爱极了，让站在一旁的白云心里一疼。她紧张地用眼角余光觑着荆九，见他虽然面无表情但还是用另一只手把孩子抱起来，脸色不由地舒展，赶紧用讨好的口气说：“乖，叫爸爸！”孩子生涩地发出“叭，叭”声，荆九脸色木然地支吾着，“哦，哦，咱们出去玩”，抱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看着荆九的背影，白云喜极而泣，接着是针刺一样的痛，眼前仿佛出现凤栖山娘娘庙时的情景。她抬头看着打儿窝问：“娘，这就是打儿窝？”婆婆说：“对。把石子往那个窝子里投，投上去了生儿子，滚落下来生女儿……”她抿着嘴唇一笑，在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夹在双手合十的掌心里，低头对着打儿窝默默祈祷，然后把石子握在右手里，后挪一步挥臂朝上一甩，“嗖”的一下石子飞出了掌心。“娘，丢上去了，我丢上去了！”她欢快地叫起来……
这声音一声接一声，如银铃般地在耳边回响，白云双手掩面痛哭起来。黄鹤拎着大竹篮匆匆进来，见白云又在哭，赶紧把手中的竹篮往桌上一放，坐在白云身边问：“云妹，怎么了？”白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我好恨那条毒蛇，他毁了我……”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有报仇的一天的，到时候九弟不会轻饶他！”黄鹤安慰地说着，问，“九弟呢？还没回？”
白云撩起衣襟拭了拭眼泪：“刚回来，和孩子们玩去了。”
黄鹤朝**瞧了一眼，欣喜地说：“我说九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嘛！日子久了，九弟会和孩子有感情的。”
白云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黄鹤说：“该给孩子起个名了，咱俩先合计一下，待会儿我去问九弟。”
白云迟疑地说：“这……，还是先问问荆九吧。”
黄鹤把头摇了摇：“别难为他了。孩子姓荆，叫什么，你是娘，又有学问，该由你起。”
“还是你起吧，我心里蛮乱。”
“那我就起着试试看。按习惯，女孩子起名离不了花啊朵的，可这太俗气了。”
白云点头赞同：“这孩子身世独特，要能把这层意思含进去才好。”
“对，就朝这上面想。这孩子长得灵巧逗人怜爱，可她的生父却是个十足的坏蛋，应该叫——”她埋头思索起来。
白云说：“你这话提醒了我，就用灵巧的灵行不行？既有聪明含义，又与她身上的鳞谐音……”
黄鹤一听很高兴：“好，就叫灵，荆灵！蛮上口。待会儿告诉九弟，他会喜欢的。”说着起身从竹篮里拿出一套衣服给白云看，“这是刚才在南市成衣店为荆灵买的，不晓得合不合身。”
“太漂亮了！”白云把衣服接过来，叉开手指在上面比划了几下，说：“稍微大了点。”
“小孩子长得快，衣服是要大一点。”黄鹤从竹篮里又拿出一套衣服，“你看，我跟劳儿也买了一套。”
白云接过来笑着说：“劳儿穿上这套衣服就更加神气了！”
黄鹤坐到白云身边，同白云一起翻看着衣服，一边看一边说：“我总是这样想，女孩子要富养，男孩子要穷养，对劳儿不能太惯适，太惯适了对他反而不好……”
正说得热闹，荆九抱着孩子进来，见黄鹤在屋里不由的一愣，干涩地打了个招呼，把两个孩子放在**。黄鹤脸色微微一红，说：“九弟，你看，这是我跟孩子们买的衣服，好看吧？”荆九应付地答道“好看，好看”，转身到墙角去拿斧子。黄鹤扑哧一笑：“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好看？”正忙着给孩子们换新衣的白云说：“这衣服要穿在身上，他才晓得好看不好看。”
黄鹤点着头：“大老爷们都是这样的。……哎，九弟，我有话跟你说。”荆九用指头刮了刮斧子锋口，问：“什么事？”黄鹤说：“我刚才和云妹商量了一下，想给孩子起个名……”荆九淡淡地说了句“那就起吧”，转身去取墙上挂着的一圈绳索。黄鹤说：“起名是大事，要得听听你这当家的意见。”荆九把绳索往扁担上一挽，说：“叫什么只不过是个符号，张三李四能区别就行。”说完就拎着斧子和扁担朝门外走。黄鹤起身追着说：“哎，哎，你别走嘛。叫荆灵，灵巧的灵，你说好不好？这名字既好听又上口，而且……”不等黄鹤说完，荆九敷衍地点着头说：“好，好。我得赶紧砍点柴到南市去卖，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他就是这样……”望着荆九的背影，白云尴尬地说。
黄鹤转过身来：“云妹，能这样就不错了。慢慢来，跟荆灵有了感情后，他会是天下最好的父亲，你信不信？”
“信。他心地善良，而且特别喜欢孩子。”
“是这话。更重要的是，九弟是大丈夫，人家不敢做的他敢做，有蔑视世俗偏见的大勇气，不是那种提不起放不下的小男人。我去烧几个菜，好好地庆贺一下荆灵的命名。”说着拎起竹篮向灶间走。
白云慌忙起身，口里说着“我来我来，在我这里就让我来”，手里就去夺篮子。黄鹤一边躲闪一边说：“你去招呼孩子，我今天要亮一亮在酒店里学的几个拿手菜。”说着把篮子往灶台上一放，从里面拿出根茄子给白云看，“你瞧，这是我种的昆仑瓜，紫得油光水滑的，不晓得几爱人。”白云也从篮子里拿起茄子欣赏：“嗯，是好。据说隋炀帝蛮喜欢吃这个菜，说它味道如酥酪，香润如脂膏，食色如玛瑙，认为是仙品，就把它起名为昆仑瓜。”黄鹤一听更高兴了，说：“当皇帝的该是吃过多少好东西，还这样称赞，可见它确实好，我这就烧给你们吃，看是不是他说得那样好。其实烧这个菜蛮简单，把它切成小块，不去皮，入油灼微黄，多放点蒜泥，热锅油爆炒就行了。”白云不善烹饪，饶有兴趣地听，一边听一边往心里记，想学着烧给荆九吃。黄鹤见她感兴趣，越说越带劲：“还有几种吃法，一是把它划开蒸烂，想吃辣的就加点茱萸和扶留藤，用麻油米醋蒜泥拌成冷食，蛮开胃；再就是把它整条地削皮，用滚水泡去苦味，待水沥干后放在猪油里炙，捞起来再用甜酱水干煨，味道好极了。娘在世时常夸我这道菜做得好，只是现在做搞不赢了……”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娘要是能活到今天该多好，孙儿孙女都有了……”正要撩起衣襟拭眼睛，又突然想起地哦了一声，“云妹，还有件事待会儿吃饭时要跟九弟说一下。”
白云问：“什么事？”
黄鹤说：“你忘了当初的约定？”
白云一下子又伤感起来：“你是指那回订娃娃亲的事？……”她垂下头不再作声，当时的情景却历历如在眼前：燃烧的篝火……，充满青春活力的欢声笑语……，她噙着泪花摆了摆头。黄鹤瞪着眼一顿抢白：“切，你想到哪里去了！”随即朝**一指，“你看，多般配的一对。”
白云回过头来看**，见穿着新衣的荆灵和辛劳正抢着玩一个大线团，她又是半天不作声，面色木然地看着两个孩子玩，看着看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黄鹤也默默地看着两个孩子，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眼睛湿润了。过了一会儿，白云收回目光说：“鹤姐，等荆九有了孩子再说吧，我一定……”黄鹤近乎粗暴地打断她：“以后是以后的事，到时候我也再生一个……”话未说完她就一愣，好半天才怏怏地盯着儿子说，“我……还有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