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负她如花美眷

第九十六章 马嵬驿兵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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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马嵬坡也不安宁。马嵬坡距长安一百一十三里,距金城二十八里,唐玄宗一行是头天半夜里到达金城的,由于急行军八十五里,困惫不堪,今天上午日上三竿才启程,走到这里正如崔涣所料到了吃中饭的时候,然而中饭却没有着落,军中一片牢骚声。禁军主帅陈玄礼坐立不安,他知道这些人的家大多在长安,对贸然离开长安本来就心怀不满,现在越走越远,归期却很渺茫,此时一饿不啻火上加油,如果找不到发泄出口很可能引起哗变,局面不堪设想。由此他更加愤恨杨国忠,这次祸乱本来是因他而起,他却不思悔改,继续胡作非为,要不是他讳败为胜,在天宝九载、十载连着两次出兵征讨南诏,使大唐军事实力受到极大打击,就不会有现在的安史之乱;要不是他强令哥舒翰出兵,潼关不会失守;要不是他欺骗皇上,就不会离开长安向蜀地逃跑。联想到河西陇右节度使王思礼和东宫太监李静忠在金城对自己说的话,陈玄礼一身冷汗,一旦到了杨国忠的老巢蜀地,不光是皇上会被他挟持,而且大家都没有好下场!想到这里,陈玄礼匆匆向负责全军断后的太子驻地走去,他想取得太子支持,杀死杨国忠,既疏导了将士的不满情绪,又为国家除了害。

可是到了太子驻地,陈玄礼却没能见到太子,出来同他见面的是太子亲信李静忠。李静忠告诉他太子忙得不能抽身,问有什么事,陈玄礼就把杀杨国忠的想法说了,要李静忠务必立即转告太子。他知道太子对杨国忠早就恨之入骨,这不仅因为在韦坚案中杨国忠是冲在最前面的打手,而且在当了宰相之后还处处打压,其中最让太子痛恨的是,皇上曾想让太子监国,以应付安禄山的叛乱,却因为杨国忠怕太子借此上台,唆使杨贵妃以死威胁,迫使皇上打消了这个主意。他相信太子巴不得杀了杨国忠,因此当李静忠把他的话转告给太子后,得到的答复虽然是太子什么话也不说,但他明白,这不说就是不反对,不反对就是赞成。他当即回去把禁军将领召集起来,说:“今天下崩离,万乘震**,岂不由杨国忠割剥氓庶,朝野怨咨,以至此耶?若不诛之以谢天下,何以塞四海之怨愤!”将领们本来就有一肚子牢骚,听主帅这样一说更是满腔怒火,异口同声地表态:“念之久已,事行身死,固所愿也!”一个诛杀杨国忠的行动由此开始。

而此时玄宗还蒙在鼓里,他歇息的驿站后院一片寂静。这里宽敞幽深,视线开阔,但由于很少启用,栏杆和石阶积满灰尘,檐前和窗上挂着蜘蛛网,屋前甬道旁生满荒草。驿站里的人早跑光了,太监们来不及做卫生,只好匆匆忙忙地把玄宗下榻的房间打扫了一下,角落里仍可见到残余的蝙蝠粪。玄宗和杨贵妃知道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禹入裸国亦为裸,能将就将就,何况饥肠辘辘的也没劲多说话,一进房间就倒在**,像死了一样。

好久玄宗才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田园茅舍发愣。本来都是安排好了的,出长安前玄宗就派宦官王洛卿打前站,让他告喻沿途郡县安排吃住,可这个王洛卿竟然逃跑了!接着是咸阳县令也不见人影,气得玄宗坐在望贤宫的大树下,对着只有几里路远的县城喘粗气,要不是杨国忠在集市买来胡饼,他和杨贵妃当时就会饿肚子。现在他又想起那几个胡饼,真是好吃啊,“润以酥”,名不虚传,难怪汉灵帝好食胡饼的,以前怎么吃不出这味儿呢?不就是把羊肉一层一层的铺在和好的麦粉中,隔以椒盐和豆豉,用酥油浇灌后放在火炉里烤,烤到五成熟时就能吃,并不复杂精致嘛,吃在口里却是麦香、羊肉香、酥油香、椒香和豆豉香喷薄而出!听说贞观年间的名相马周的夫人胡饼做得好,在她没认识马周前就在长安的饮食街很有名气,连风水界名士袁天罡和李淳风都夸她的胡饼好吃。可能是太好吃了吧,两人竟然大肆吹捧:“此妇人大贵,何以在此?”好笑,这是哪跟哪的事?一个做胡饼的女人,哪说得上大贵不大贵!大贵的是马周,这家伙爱喝酒得罪了一大把地方官,混不下去了才跑来长安找前程,没想到爱吃胡饼却被做胡饼的女老板看上了,撮合他当了常何将军的幕僚,由此展露才华,被太宗皇帝赏识,当了中书令,真是运去金成铁,时来铜变金,马周好运气呀!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杨玉环,这才是大贵的妇人,只是不知她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运气。

也在一门心思想吃的杨贵妃见皇上瞧她,就扭过头来问:“三郎,怎么了?”随手就把身边的锦囊拿过来。这成了她的习惯,只要是在**,她身边总不离这个锦囊,里面装的是房中药物,以备玄宗的不时之需。到底是老了,这几年玄宗在**的表现往往是力不从心,杨贵妃就从太医署搞来了这些宝贝,有封在肚脐上的保真膏、一丸金、蒸脐饼、火龙符;有贴在腰上的蜘蛛膏、摩腰膏;有涂抹用的三厘散、七日一新方;有绑缚用的吕公绦、硫磺箍、蜈蚣带、宝带、良宵短、香罗帕;有兜住小腹的顺风旗、玉蟾龙、龙虎衣等等等等,总之凡是当时能有的这锦囊里都有。

玄宗答了句“没什么”,又接着问:“饿了吧?”杨贵妃正从锦囊里拿出个银托子,同房时玄宗喜欢用它。以前她总奇怪箍着这玩意儿就不怕硌着疼,可玄宗说不疼,大概是久经磨炼已经习惯了,现在她没精力朝那上面想,只是纳闷,饿成这样了还要图快活?及至听到不是这意思,就有气无力地答:“饿。”

出身于官宦世家的她何曾受过这个罪?她的曾祖父杨汪曾任隋朝上柱国、吏部尚书,尽管在唐初被李世民杀了,但父亲杨玄琰却没有受株连,仍能够在蜀州当司户,她在蜀州无忧无虑地度过童年。10岁时父亲去世,她寄养在三叔杨玄珪家,杨玄珪在洛阳当官,视她如同己出,还是生活在蜜罐里。长到17岁,因为倾城倾国的美,又精通音律、善歌舞,她被来洛阳选寿王妃的武惠妃看中,成了寿王李瑁的妻子。小两口甜甜蜜蜜地共同生活了五年,没想到做公公的皇帝看中了她,武惠妃一病逝,56岁的公公就把22岁的儿媳占为己有。她也曾经觉得委屈,也曾经两次跟玄宗发生大冲突,最终还是被赶出宫后又回了宫,死心塌地跟定了“三郎”。无所谓了,女人嘛,图的就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跟谁都是过,管他“上蒸”还是“下爬”!(注:武则天曾是唐太宗的才人,其子唐高宗李治将她立为皇后,是嫡子娶庶母,时称“上蒸”。唐玄宗封杨玉环为贵妃,是公公娶儿媳,时称“下爬”。)问题是现在饭也吃不上了,她怎能不伤心?

她是个老实女人,没有野心,很少干预政事,只是想以自己的妩媚温顺和过人的音乐才华讨玄宗宠爱。玄宗也确实从内心里宠爱她,把她看成自己的唯一,且不谈用在“穿衣”上的脂粉钱每年都是上百万,而且在“吃饭”的事上也极尽奢华,每次用膳珍馐满桌,哪怕是牙盘食都有九盘。(注:牙盘食,又叫看食,即把颜色鲜美的果蔬或者点心装在精雕细琢的食盘里,一般不吃,吃也是浅尝辄止。)总记得天宝二载,她陪玄宗去禁苑望春楼看渭水漕运,吃饭时负责漕运的韦坚竟然上了一百盘牙盘食,把她看得眼花缭乱,食欲备振。谁会想到韦坚还是倒了楣,被流放到岭南一命呜呼。杨贵妃叹了口气,看来人都不会总是走顺风,包括皇帝和自己,但这想法她不敢说,说出口的是:“要是能来份热洛河就好了。多好吃的东西呀,以前怎么不知道珍惜呢?竟然给那个该死的安胖子吃,让他有劲来造咱的反!”说着她下意识地瞧了瞧手中的银托子,眼睛里泛起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