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忽必烈率兵来到和林时,阿里不哥早已率军北遁。忽必烈正要率军追击,忽接到山东益都万户李璮发动叛乱的急报,心中大吃一惊,乃留亲王移相哥驻守和林,令塔察儿等率军追击阿里不哥,自己则星夜班师南返了。
原来,当初蒙军南征灭金之时,对地方割据势力,采取招抚之策,以利对金作战。凡纳土归降、送子为质者,即任命为当地军政长官,头衔“万户”,且准予世袭,故时人称其为“世侯”。其最大的几家世侯是:真定史天泽、顺天张柔、东平严实、济南张荣、西京刘黑马、益都李璮、巩昌汪世显等。这些人送子为质,出兵从征,交纳赋税,接受蒙军委派的达鲁花赤的监控。其在对金、宋作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成为蒙人以汉制汉政策的一部分。
李璮的父亲李全,原是山东一霸,后投降蒙古,被授予山东淮南楚州行省宣抚使。李全死后,李璮承袭父职。忽必烈称帝后,重用汉人,加李璮为江淮大都督,放在与南宋对峙的江淮前沿阵地上。
哪知这李璮乃是一个野心勃勃、志大才疏的小人。其一方面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又常谎报敌情,夸大战绩,向蒙廷索权索饷;另一方面又趁忽必烈兄弟相争之时,秘密与南宋联络,表示决心投宋抗蒙,以索要军饷粮草,争取与南宋配合,打着与宋、蒙三家鼎立的如意算盘。
中统三年(1262年)二月,李璮趁忽必烈亲率大军远征漠北之时,设计接回留在开平做人质的儿子李彦简后,便正式举旗反叛。忽必烈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如此重用和信任的汉人,会在关键时刻背后下刀子,不由得又急又气,立即从和林赶回开平,派兵平叛。
见李璮反叛,忽必烈心中不免对汉将改变了看法,有所猜忌了。但当时的中原大地,大多还是这些汉将世侯的势力。因此谋臣姚枢进言道:“李璮乃跳梁小丑,做不成大事。观其造反以来,南不见宋廷有一兵一卒到来,北没有实力派的诸侯响应。这说明汉人并不相信他,故而朝廷还是应该信任汉人,启用汉将对其征剿,这一来可以从根本上打击其信心,这二来吗,也可借征战之机,消耗这些汉将世侯的实力。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忽必烈闻言欣喜道:“爱卿高见!”乃委亲王哈必赤为帅,将军阿术、万户史天泽为副,调张柔、韩世安、董文炳等汉兵汉将征剿叛逆,同时将李璮的岳父、当朝宰相王文统诛杀,以绝内患。
忽必烈采取姚枢以毒攻毒之策,调聚关东几乎所有汉家世侯的兵马,去平李璮的叛乱后,心中不免想起该如何对待巩昌汪氏呢?那是陇蜀一带最具实力的汉人武装啊!于是乃私下向自己最信任、也是对汪家军最了解的廉希宪征求意见。
廉希宪道:“巩昌汪氏,祖孙三代,一门忠烈。皇上无须多虑。在前不久的秦陇歼敌与蜀中除奸中,汪氏都起了关键作用。眼下国家正在多难之际,倒是要示恩于彼,方可激发汉将世侯的忠君之心,以利目前大势。”忽必烈闻言频频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奖功罚罪,人心所归。”于是下诏,一是任命汪良臣为阆、蓬、广安、顺庆等路都元帅,任汪佐臣为巩昌右翼都统领,又召汪惟正还镇巩昌,同时奖赏汪家军有功将士;二是追封汪世显、汪德臣父子俩为陇西公,同时封世显夫人潘氏为贞顺夫人,封德臣夫人黄掴氏为临潢郡夫人。这是皇上对汪氏的首次追封,也是最大的恩典。
当颁诏使臣莅临时,巩昌帅府及盐川老家俱皆欢腾。黄土铺道,香案迎诏,彩旗飘舞,鼓乐齐鸣。以盛大的传统礼仪,迎接家族史上、也是巩昌地方史上空前的荣耀。
钦差使臣于巩昌帅府前新筑的高台上首先宣读追封汪世显的敕书:
故巩昌府便宜都总帅汪世显,英声盖世,义气超群,镇皱遐陬,忠于故主。审灭亡之已验,犹拜泣而后降。逮我家事,益宣而力。石门归款,保首领者数十万人;蜀垒战多,撤藩篱者五十余郡。幸孙枝之益茂,诣禁阙以哀祈;宜换丝纶,用光泉壤。可特封陇西公,谥曰义武。噫!两朝驰誉,实臣子之至荣;一代追崇,亦国家之殊宠。魂兮不昧,钦此无穷。
中统三年三月十四日
接着,钦差又宣读追封汪德臣的敕书:
故巩昌便宜都总帅汪德臣,才兼文武,世笃忠贞。当先皇开拓之初,任益昌进屯之责。宝峰始筑,南人不敢加兵;苦竹既平,山泽继来输款。俄得疾于崇庆,弗归疗于巩,竟至云亡,所宜加恤。可特封陇西公,谥曰忠烈。噫!志坚金石,尚期百代之传;爵誓山河,犹足九泉之慰。英灵如此,宠数具知。
中统三年三月十四日
汪惟正率巩昌总帅府大小将吏及汪氏家族人等,跪听宣诏毕,感激涕零,山呼万岁,誓死效忠皇上。
随后,又由故寿王阔端之子、永昌王只必贴木儿为媒,汪惟正娶三朝元老辽阳王耶律楚材孙女、当今中书右丞相耶律铸之女耶律昼锦为妻。这由王爷保媒,娶王爷之孙、现丞相之女,虽非公主,却胜似公主。汪氏荣耀,更是锦上添花,万人钦羡。
再说李璮叛乱不得人心,很快就陷入内乏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不过半年便城破遭擒、身败名裂了。
经李璮叛乱一案,熟知汉史的忽必烈,顿时联想起残唐五代时藩镇割据的危害,对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的举措大为赞赏。乃决定仿效宋朝做法,收回手握重兵的汉人世侯的军政财权,同时采取军政分立、互不统属及相互监督的机制,而且要害部门只委蒙古人和色目人担任。
不久,史天泽、张柔等汉将世侯,便先后被解除兵权而专理民政,或充任闲官散职。虽然实权被削了,但依然官高爵显,锦衣玉食。这对于熟知功高震主的汉将们来说,也就知足了。
在这收回汉将兵权的过程中,对巩昌总帅府汪氏一门如何处理,朝廷中颇有争议。中书右丞不花、平章政事玛玛均道:“巩昌汪氏应与其他世侯一样对待,削去兵权,专理民政,方能服众人之心。”中书左丞阔阔则说得更明白:“汪氏地处边陲,手握二十余州军政大权,人多势众,兵强马壮,若不加抑制,日后必有尾大不掉之虞。且其归服最晚,今别的汉将均已交回兵权,汪氏岂能例外?”
平章政事廉希宪道:“巩昌汪氏,一门忠勇为国,捐躯沙场,有目共睹。其戍守四川要地,深得军民之心。宋人闻汪家军威名,大多心虚胆怯。既然李璮叛乱已平,下一步就要南征灭宋,四川乃首战之地。若临阵换将,于战不利。还应保留其兵权,委之以重任才是。”丞相耶律铸亦道:“据微臣亲身与汪氏家族接触及侧面的了解,那是一个汉文化传统极深的家族。自归我朝以来,经历三世,奉行的就是忠孝节义的儒家思想,忠君为国,诗书传家。其人品、修养与忠贞,不是一般世侯大族所能比拟的。他们崇拜的是忠臣良将,向往的是名垂青史,故而绝不会因兵权在手,爵位显赫,便胡作非为,心怀不轨。况且其到底是不是汉人,谁也说不清。当初先大汗和阔端王就是按色目人对待他们的,授予兵权,委以重任。他们不负圣恩,驰骋沙场,屡立战功。其在秦陇根基深厚,川陕军民很是敬畏。故而汪氏安则陇蜀安;西北安则我朝便可以专意东南,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业了。至于天下一统之后,那时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兵权自然尽收归皇家了。陛下还有何虑?”
廉希宪闻言,连连点头称是,道:“耶律丞相所言极是。微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汪氏绝无异心。眼下攻取巴蜀,还要借重其力,岂可削去其兵权呢?”
忽必烈不愧是明主,倾听了各方意见之后,终于明白,此时重用汪氏,利大于弊,乃道:“卿等之言,使朕顿开茅塞。”于是,一面安抚山东原来的各路汉将诸侯,一面继续重用巩昌汪氏,命其统兵以平陇右的火都叛乱。
原来这火都乃陇右一部落酋长,其仗着是色目人,高人一等,常常四处掳掠,扰乱地方,百姓不得安宁。以前因有浑都海为患,汪家军也只好抓大放小,不与计较。想不到其得寸进尺,逐渐坐大。李璮在山东叛乱时,到处寻求帮手,火都便也在其拉拢之中。特别是在关东汉军纷纷奉旨出兵之时,李璮深恐威名远扬的巩昌汪家军也加入讨己行列,乃遣人至火都处馈赠金银珠宝,谓自己已占领中原大部,不日将西来会盟,令其起兵攻取巩昌,并许诺事成之后,平分天下。那火都不识天时,不知好歹,以为有机可乘,乃大肆招聚那些浑都海、阿兰答儿等溃败时留下的散兵游勇。一时间,竟也聚集有数万之众。于是便公开叛乱,要想做一个开国元勋。
汪惟正接到火都叛乱的谍报,知道这是本辖区内的事,自己有讨贼安民之责,只是当时正值敏感时期,不敢贸然出兵征讨,怕获擅权用兵之罪。乃一面飞报京兆安抚司,并请上奏朝廷,一面厉兵秣马,做好出征准备。
忽必烈接到火都叛乱的消息,经与谋士们商议后,决定命汪惟正率汪家军讨伐,在西陲再一次来个以毒攻毒。
汪惟正见叛军声势不小,乃一面令各州坚守勿出,使敌无可趁之机;同时广贴告示,晓以大义,宣讲天下大势,并慰抚叛军亲属,令其劝降,许以投降免死,立功受赏。一面自率精兵,避实就虚,与敌周旋。敌气势汹汹欲来用强时,则避之不战,以消磨其锐气;而当敌欲休整歇息之时,则又派兵趁夜袭击,使之不能安枕。如此双方周旋两个月,火都已是欲战不得,欲罢不能,疲于奔命,粮草也是渐渐不济,好生焦躁。乃决意孤注一掷,遣人下战书,约来日决战,欲毕功于一役。
汪惟正见时机已到,乃于来书上批道:“遵约来日决战!”随即密传众将进帐道:“火都已是焦躁。今见我答应明日决战,其今夜必然想养精蓄锐,以求来日一逞。我却来个兵不厌诈,明里答应来日决战,偏偏于今天半夜时分,出其不意发起突袭,必能将其击溃。各位回去悄悄准备,一更造饭,二更出发。三更过后,但听炮声为号,一齐进击,杀他个措手不及。”众将齐称:“遵令!”
惟正又谓炮手军匠元帅曹安仁道:“我已探明敌军粮草屯聚处。将军今夜备好火炮,随我左右,到时炮轰其屯粮处,先烧其粮草,乱其军心。虽然不能一战全歼叛军,也要大大煞其锐气。”
火都闻得汪惟正答应次日决战,乃杀牛宰羊犒赏三军,并谓众将士道:“大家吃饱喝足,养好精神,明日大破汪家军,到时我自重重有赏。”众军士有好吃好喝,自然兴高采烈,吆五喝六,全然无备。半夜过后,方才七颠八倒,昏昏睡去。
将近四更时分,只听得“咚、咚、咚!”三声炮响,敌营中火光冲天,四面杀声大起,汪家军如潮水般涌至。汪惟正一马当先杀向敌军贮粮之所;征行元帅赵重喜从正面杀入火都大帐,巩昌右翼都统领汪佐臣率军杀向敌军右营,镇抚帅府张文焕率军杀入敌军左营,巩昌便宜都总帅府经历李庭筠率军直奔敌之后营,巩昌路元帅李庭玉在后总督各路军马,一齐向前。
火都不知兵法,又托大无备,被巩昌汪家军分头杀入。仓促间,叛军兵不由将,将亦指挥不了兵,就如无头的苍蝇四处乱窜。
少时,天色大明,火都见粮草被焚,自己这些乌合之众已被人截成数块围杀,料败局已定。乃命吹起收兵的号角,自己带了身边的数百骑,拼命杀出重围,落荒而逃。叛军将士闻得撤兵,更是斗志全无,如鸟兽散,顷刻瓦解。
汪家军大获全胜,休整一日。汪惟正谓众将道:“叛军元气已伤,我军正好趁势将其剿灭,免得其死灰复燃。”乃兵分数路,向贼巢乌鞘岭追击。
火都败逃,沿途收拾残部,居然也还有万人。只是辎重尽失,乃一路掳掠,杀人越货,百姓纷纷逃匿。
汪家军赵重喜奋勇当先,赶上叛军。虽然己军仅只千骑,却无不以一当十,猛扑上去。那叛军虽众,然已是惊弓之鸟,一触及溃,各自逃命。待火都收拾人马勉强列阵时,李庭筠、汪佐臣等率军亦到。火都屡战屡败,尚率残兵转战周旋,犹望有朝一日李璮兵至,自己还有翻盘的希望,故而苦苦支撑。汪家军却是穷追猛打,四面围堵,务要全歼。
火都眼见得难以逃脱,乃遣心腹三十余人去汪家军大营诈降,妄图糊弄一时,暂得喘息,然后再谋求东山再起。
惟正闻得火都遣数十人来降,心知有异。乃吩咐带为首的两人进帐问话。两人进帐叩头罢,口称:“小的赵五、钱六,奉命前来乞降。”惟正道:“你等还有多少人马?现在何处?火都自己为何不来?”赵五道:“我们还有两三千人,屯驻在黄土岗。火都未来,一是惧元帅虎威,等元帅金口免了其死罪,早晚就会自缚帐前;二来想请元帅宽限几日,待其将残部聚齐后,一起带来作为进见之礼。”惟正道:“啊,原来如此。”乃吩咐左右带这些人去用餐歇息,再来听令。
惟正召众将进帐商议道:“你等如何看火都来降这事?”李庭玉道:“其若是真降,遣一两个人来即可,何须数十人?恐另有狡谋,总帅不可深信。”赵重喜道:“此等鼠辈,可分别拷问,便知其详。”惟正道:“火都之降,事有可疑。但这些人是奉命而来,未必真知其中的奥秘。若其真降,诚是大好事;若是诈降,处理不当,又会打草惊蛇。我想权且答应其归降,使一部分回去报信,我军随后悄悄跟踪前往,见机行事;再将余下人等细细盘查一番,再做定夺如何?”众将道:“总帅考虑周全,我等听命就是。”惟正又问道:“你等谁认识火都?”赵重喜、李庭玉均道:“末将与其打过照面,认识。”惟正道:“好,那你二位带领本部人马悄悄前往,我自率大军接应。”二将应声:“末将遵令。”
少时,众降兵吃罢饭。汪惟正谓赵五道:“你带七八个人牵羊三只,担酒四桶,连夜回禀火都将军,本帅准其来降。这羊酒乃是先行犒劳之意。叫其早早来归,不可左顾右盼自误了。”赵五等拜谢而去。赵、李二将悄悄远远跟进。
火都听了赵五回话以后,心中窃喜,以为汪惟正年轻,上了自己的当,顿时放下心来,一面吃肉喝酒,一面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竟毫无戒备之心。
天刚拂晓,火都一伙正在好睡。猛然间,炮响连天,杀声大起。火都惊得跳将起来。人不及披甲,马不及备鞍,只得提了一口弯弓,爬上光溜溜的马背,如飞而逃。未跑过百步,就见一将纵马舞刀杀来,大喝:“逆贼休走!” 正是赵重喜。火都大惊,不敢迎战,拨马斜刺逃去。李庭筠望见,恐被其逃脱,乃弯弓搭箭,一箭正中其胁,顿时落马。赵重喜正好赶到,一弯腰,便将其擒过马来,乃厉声高喊:“火都被擒,降者免死,抗拒皆诛!”
众叛军见首领被擒,益发惊慌。又见远处汪家军源源而来,知无法逃脱,乃大多跪地请降。
汪惟正见擒了火都,满心欢喜。一面将其押往京兆报捷,一面肃清余寇,出榜安民。不过数月,陇右遂定。
欲知汪家军平定陇右后,还有何动作,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