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英宗即位之后,提拔重用拜住、赵世延等名臣,追封了一批前朝的功臣宿将,便招来了飞扬跋扈的右丞相铁木迭儿与中书省平章政事的黑鲁、徽政院事使失列门等一班奸党的仇恨,密谋刺王杀驾。阴谋败露后,黑鲁等被处死,只有铁木迭儿的走狗、御史大夫铁木漏网。
铁木与知枢密院事也先铁木儿、诸王按梯不花等又结成死党,欲再次伺机谋逆。
至治三年八月,英宗与拜住等一行人,在由上都回大都的路上,宿营于离上都百余里的南坡店。当晚铁木一伙与串通好了的皇宫宿卫阿克苏等,闯入行宫。铁木之弟索诺木当先抢入,一刀将拜住砍了。铁木冲进寝宫,亲手将英宗一刀杀死。随从人等,一并诛戮。然后由诸王按梯不花与也先铁木儿等,往漠北迎元世祖忽必烈长孙、甘麻剌之子也孙铁木儿为帝,改元泰定。使皇位由忽必烈次孙成宗铁木儿一支,转到长孙晋王甘麻剌一支。这就为后来两帝之争,埋下了祸根。
新皇即位,论功行赏,也先铁木儿为中书右丞相,原晋王府长史倒剌沙为中书平章政事,铁木知枢密院事。其一帮党徒亦各个升官。
铁木等种种不法罪行,引起公愤。宗王买奴觐见新皇,屏退左右,密奏其谋逆弑君的逆天大罪,且道:“陛下不讨逆贼,反委以要职重权,天下会以为是陛下之谋呢!况且其敢于谋弑先皇,焉知其不敢谋害陛下吗?陛下应当机立断,除此逆贼才是。”一席话说得泰定帝顿然惊悟,乃亲写密旨,交买奴施行。
买奴得了诏书,立即率军将铁木、也先铁木儿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南坡之变至此才告以结案。
只是这泰定帝痴迷佛教,广建寺庙,金饰玉妆,耗资无数,以乞长生不老,江山永固。不料事与愿违,龙体每况愈下,便想去上都游春解闷。乃命西安王阿剌太纳失里及答枢密院事燕铁木儿留守大都,自率后宫、太子及丞相倒剌沙等北行。哪知不到半年便晏驾上都。
泰定帝一死,由于太子年幼,上都之事,便全由丞相倒剌沙主持。一面操办丧事,一面通知大都留守官员并讣告天下。
留守大都的燕铁木儿执掌军机印符,听到泰定帝驾崩,便萌发异谋,要拥立武宗之子于大都继位,自己好建不世之功。乃与阿剌太纳失里密商,召集心腹,妥为布置后,再召百官入宫听命,道:“武宗皇帝有二子,孝友仁义,闻名遐迩。如今一在漠北,一在南疆。这天下本是武宗的天下。武宗仁爱,让皇位于仁宗。仁宗之后,本应归还武宗之子,却传位于己子英宗。英宗之后,又将皇位移于旁支,是属大大不公!且传承紊乱,有碍社稷。今日当正大统,尊位应归还武宗系。有胆敢不从者,斩!”一个“斩”字出口,已有数十名武士手持利刃奔入殿中。刀光剑影之下,百官吓得瑟瑟发抖,谁敢异言?
因武宗长子周王和世竦远在漠北,燕铁木儿等便就近迎立在江陵的武宗次子怀王图贴睦尔。
八月底,怀王图贴睦尔来到大都。燕铁木儿等,即劝其登基称帝。图贴睦尔道:“王兄周王尚在漠北,我怎能僭越称帝?”在众臣一再劝说下,怀王方答应暂且监国,待日后从漠北将周王迎至大都以承继大位。
此时上都方面闻得图贴睦尔已在大都监国,深感后制于人。丞相倒剌沙乃集梁王王禅、辽王脱脱、右丞相塔什特木儿、太尉不花等群臣,拥立九岁的太子阿速吉八即位称帝,并先发制人,遣诸王失剌、平章乃马台、詹事钦察等率兵往袭大都。
大都方面闻得太子阿速吉八称帝且遣军杀来,燕铁木儿乃率百官伏阙上书,恭请怀王称帝,道:“泰定帝得国本已违祖训,且又是勾结铁失等乱臣贼子弑君夺位的,是以皇天不佑,数载即亡。现其幼子年仅九岁,居然也称孤道寡,再篡神器,如何能服天下人之心?故请大王早正大位,方能名正言顺,发兵讨逆,以安天下。”怀王仍以兄长在外未归为词辞谢。
燕铁木儿道:“大王若再推辞,恐冷了众人之心。人心一散,大事去矣。那时不仅臣等身败名裂,恐怕大王也难脱干系哩!”怀王闻得此说,便也就顺水推舟,于九月在大都即皇帝位,史称文宗。改元天历,颁诏天下。同时调兵遣将以迎击北军。双方在长城一带摆开战场激战,一时尚胜负难分。
两帝之争已成事实,双方都使出浑身解数,拉拢地方的政权和军队。各地军政大员亦必须迅速做出谁是合法皇帝的判断,以支持之。出于各自的利害关系,各有各的判断和考虑,有支持大都的,如河南、湖广、江西等行省;有支持上都的,如浙江、陕西、四川等行省;当然也还有些暂持观望态度的。
地处中原的大都政权,虽顿时有四面受困之感,但毕竟据有全国版图的中枢要位,在人口、资源和经济上,均占优势。于是除紧急调兵加强居庸关、古北口以防北军外,命万户孛罗等紧守潼关,襄阳万户杨克忠等守武关,以防陕西军东来;命湖广加强归州、峡州的守备,以防四川军沿江东下;又命同知枢密院事也速台儿,率兵防守太行山及雁门关一带。两方对峙,剑拔弩张。
燕铁木儿一面亲自率军迎战北军,一面想法稳住与上都势力接壤的西北方面陕、甘两省的局势。先召陕西行省长官至京议事,以便笼络和控制,但当即遭到拒绝。原来陕西行省平章只儿哈、探马赤,行台御史马扎儿台,俱是泰定帝时提拔的地方大员,当然支持上都;而当时阔端之后的也速也不干,因封荆王而去了湖广,接替其坐镇京兆的靖安王阔不花,是晋王甘麻剌的庶子,与泰定帝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自然也是支持上都的。所以在后来朝廷又派西台御史剌马黑巴到陕西,劝其支持大都时,不但无效,反而被杀了。
对于陕西方面的不合作,文宗特遣使持诏,到持观望态度的甘肃行省,想劝其归顺大都,从而牵制陕军东进。但当使者经过陕西境内时,即被拿获并将其送往上都处置。
此时的巩昌汪氏,已感到目前天下复杂的形势,对这一家族将产生巨大的压力和影响。这时,接替演知哥为巩昌便宜总帅兼巩昌府尹的,是汪惟纯的次子汪延昌。因其个头较小,故人称“小汪总帅”。虽说是总帅府,却是属于陕西行省管辖。支持谁、反对谁,是行省长官的事,总帅府只有奉命征战而别无选择。
汪延昌料定靖安王与陕西行省是支持上都的。撇开谁胜谁负的形势不说,自己的堂兄汪寿昌在泰定帝时,已从云南调往京师,擢升资政大夫、同知宣政院事,现正在大都。而今两帝相争,二都火并,使得巩昌汪氏已被绑在对阵的战车上,不可避免地分裂为两派,甚至要兄弟相残了。
九月二十日,靖安王传谕陕西诸道发兵讨逆的檄文,已送达巩昌总帅府。汪延昌忙召诸部属商议对策。多数人认为当今之势,只有奉命行事;也有人提出,事关重大,情况不明,还是暂时敷衍,待以后形势明朗了,再做定夺。
汪延昌环视众人,忧心忡忡地道:“现在情势,论继承皇位的合法性,两边都有理;论实力也不相上下。故而谁能最后胜利,实在难以预料。一步错,步步错。这关系到我们巩昌汪家军的生死荣辱啊!”对于这天大干系,众人也无所适从,久久不敢表态。
沉寂了半晌,汪延昌叹了口气,道:“听天由命吧。想当年世祖爷与阿里不哥争雄,我巩昌总帅府亦无主见。只是听了京兆廉希宪大人的安排,北破浑都海,南擒乞台不花,稳定了川陕大局,故而得到朝廷宠信,握虎符,掌兵权,追王封公。到如今我看也还只能奉命行事。至于成败利钝,尽人事,听天命吧。”
汪氏旧部武思诚之孙、现任成州元帅的武宇平道:“总帅言之有理。且不说以后成王成寇吧,就观眼下形势,我们能逆命去支持大都吗?恐怕是兵未至京兆,便‘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何谈保全巩昌军民呢?”门下将军曹晟亦道:“我等奉命行事,若胜,当然是大好事;若不胜,以后追究起来,大不了只是从犯,丢官夺爵而已,难道其能杀尽这一半军民?”众将闻言,齐声附和道:“二位将军之言不差,望总帅决断。”
汪延昌见众口一词,便点头道:“好!既如此,我等一面遵命集结人马,准备粮秣,同时大家心眼活一点,能拖就拖,拖一天是一天。再说一点是,迫不得已刀兵相见时,也要灵活些,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但也不要往死里打,以便留有回旋余地,以后好做人。”众人一齐称是。
汪延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如此一来,我那寿昌兄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默然无语。独临洮府尹兼同知巩昌都总帅府事的祁安道:“总帅与诸位放心,寿大夫与我等当前的处境相同。虽然艰难,但尚无性命之忧,大家不必多虑。”延昌道:“祁兄说得对。我兄官高爵显,又为人厚道,而且大都方面也要收揽人心,我巩昌实力,对方也不会小觑。”
裨将包措洛桑迟疑道:“我们能否与寿大夫暗通消息,商议而行呢?”延昌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大都及陕省均防范甚严,只要一处露馅,就有口难辩,大家都得完蛋。不如就这样遵命行事,各自保平安吧。”
不过三天,靖安王及行省的公文又到,命巩昌总帅府发兵两万,自带粮草,于旬中动身,月底必须赶到潼关一线。来使阿速不花就在巩昌督办有关事宜。
事已至此,已毫无回旋余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汪延昌只好立即召集将佐,部署出兵。
九月下旬的巩昌地区,已是寒风瑟瑟,黄叶飘零。汪延昌率军在“勤王讨逆”的大旗导引下,缓缓东去。虽然也和往常一样,军容严整,旗帜鲜明,但在许多出征者和送行人心中,都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担忧和不安。
陕西联军是由陕西行省辖区内,各元帅府调集来的五六万军队组成的,而两万汪家军正是这支联军的主力和中坚。十月初便由潼关而出,一举击溃了河南行省在陕州驻防的一万多兵马。然后兵分三路:一路往南进取襄阳;一路过黄河往北,去取长治;而汪家军则一直向东挺进,二十二日便攻占了洛阳,接着直扑要塞虎牢关。
就在陕西军东出潼关之时,北军在居庸关、榆林一带连连受挫。最后被南军打败,梁王王禅带着残兵败将逃往上都。燕铁木儿命齐王月鲁贴木儿、元帅不花贴木儿,率军随后追击。辽东诸王也先贴木儿、辽东行省平章秃满迭儿等响应上都,率军进袭蓟州时,也被燕铁木儿之弟撒敦击溃而逃回了辽东。
正当大都弹冠相庆的时候,洛阳失守、虎牢关告急的牒报又摆到了文宗的案头。还未来得及商议对策,又有紧急军报传来:“四川行省平章囊加台响应上都,正在厉兵秣马,公然叛乱!”
文宗迭接军报,未免忧虑。虽然北军、辽东军均已败走,然毕竟未灭,随时都有可能死灰复燃,卷土重来。若是陕军兵临城下,川军进扰江淮,那不仅是天下大乱,朝廷也就岌岌可危了。
近日因功晋爵太平王的燕铁木儿道:“陛下勿忧。古人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着湖广行省阻四川之兵东下,令江西、两广调兵运粮为援;微臣自率大军往援河南,与陕军决战。”文宗道:“朝中全仗爱卿提调,岂可远离?况且京中之军已是不多,除拱卫京师外,还要提防山西等处,能有多少兵马可调?”众臣附和道:“是呀,京师重地,岂能无重兵防守?”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忽一人上前奏道:“微臣汪寿昌冒死进言,请陛下先赦微臣死罪。”文宗道:“爱卿有事大胆奏来,朕不罪你。”寿昌道:“微臣乃陇右王之后,与巩昌总帅府血脉相连。现巩昌兵随陕军东出进犯河南,便是叛逆,故微臣应是连坐死罪。”文宗还算是明白人,深知汪氏将吏遍及各地,不可小觑,便安慰道:“爱卿无须自责。巩昌隶属陕西省,自然奉命行事,难以自专。这也恐是迫不得已,此事以后自有公论。不知爱卿现有何退敌妙策?”
寿昌叩了一个响头,方才起来奏道:“微臣以为当今天下大势,看似纷乱,实则无碍。目前最要紧的是擒贼先擒王,其余各处均以守为主。一旦上都败亡,天下传檄可定。”燕铁木儿道:“大夫高见。请问如何施行?”寿昌道:“辽东兵败之后,心中必忐忑不安。朝廷可赦其罪,令其立功自效,以除上都一臂。再改调防辽之兵,配合齐王合攻上都,同时颁诏天下,赦从逆之人,以瓦解其军心。我料不过一两个月,上都可定。眼下河南局势虽然吃紧,但可令其依城凭险坚守,以老其师。我援军只需南下沿河布防,阻陕军北渡,京师自然无虞。而陕军东进受阻,北渡不成,只在河南一地打转,能有何作为?且陕西自泰定二年以来,大旱至今,已有四载,陕军粮饷必然匮乏,难以久持,故实不足畏。其次,除严令湖广军依山锁水紧防川军东出外,可多遣细作至川中广散流言,就说上都已破,陕军溃败。囊加台必犹豫不敢贸然轻进。待其明白过来时,大局已定,就该朝廷遣大军去收拾他了。不知陛下与太平王以为微臣的见解如何?”
燕铁木儿闻得汪寿昌一番宏论,不禁大为称赞道:“汪大夫所论甚是。望陛下颁诏施行。”众大臣亦点头称是。文宗见众口一词,料无不妥,遂诏令各处,或攻或守,依计而行。
再说汪家军至虎牢关下,守关主将万户阿速孛罗,有勇无谋,不知紧守关隘为要务,而是轻敌冒失出战。汪家军一触即溃,阿速孛罗挥刀纵马,率兵奋勇紧追,一直赶了十几里。汪家军沿途丢盔弃甲,旗鼓满地。
阿速孛罗见了,不由得呵呵大笑,谓左右道:“汪家军徒有虚名,实乃一群乌合之众,怎敌我蒙古铁骑!”言未罢,只听得一声炮响,左边山上冲下一支人马,为首一员大将,手舞大刀,正是巩昌勇将武宇平。右边河谷之中,也拥出无数人马,截住退路。原先假装败逃的祁安,亦整顿军马,反身杀回。至此,阿速孛罗方知中了汪延昌的诱敌之计,只好舍命冲杀,闯出重围,急欲回保虎牢关。
哪知才到关下,就见关上一阵鼓响,旌旗顿竖。一员将官手扶箭垛,高声道:“我乃巩昌总帅汪延昌,奉命袭取此关。念我等原是同殿之臣,也不乘人之危,追杀于你,请好自为之吧。”这一席话,把阿速孛罗气得半死。欲待复夺关隘,不要说追兵将至,就是后面没追兵,凭自己这点残兵败将,又怎能攻得进去?正犹豫间,武宇平等率兵渐至。阿速孛罗心知丧师失关,左右是个死,乃长叹一声,拔剑自刎而亡。所部将士,顿时作鸟兽散。
虎牢关的陷落,使汴梁的门户洞开。河南行省平章阿礼海牙,深知河南若不守,则大都岌岌可危。于是一面调集各路军马及钱粮,加强汴梁防务,一面迅速收缴民船,防止敌军渡河北上。
陕西联军由于出兵仓促,虽已入冬,而将士们仍然衣衫单薄,再加上粮饷不济,便成了强弩之末。勉强来到汴梁城下,对着城高濠深的坚城,连攻数次,均告失败,遂屯兵于城下,两下你攻我守,相持数月,不分胜负。
欲知对峙的两军究竟谁胜谁负,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