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文宗至顺元年(1330年)冬,云南诸王秃坚及万户伯忽、阿禾、怯朝等兴兵作乱,攻陷中庆路(昆明),杀死行省官员,秃坚自称云南王,封伯忽为丞相,阿乐、忽剌忽等为平章。文宗得报又惊又怒,于次年元月,任乞住为云南行省平章,升原西安王阿剌太纳失里为豫王,督军入滇平叛。
豫王阿剌太纳在云南土官禄余等协助下,初战告捷,连败叛军。豫王请旨授禄余宣慰使、云南行省参知政事衔。不料顺元宣慰使贴木儿不花妒忌禄余,在乞住面前道:“禄余乃蛮彝之人,恃勇傲上,见利忘义,虽立有微功,闻得是其与秃坚使的诈,大人不可不防。”
乞住惊问道:“如何有诈?”贴木儿不花道:“秃坚使诈,让禄余立功,取得朝廷与大人信任后,伺机里应外合,为害我军。,”乞住沉吟道:“恐是流言,没有实据吧?”贴木儿不花道:“虽还未拿到实据,但大人不可不早做准备。”乞住点头道:“既如此,且将朝廷奖赏的财物扣住不发,待查明后再做处理。”
禄余自认为立有大功,仅得个有名无实的空衔,不见财物,心中不快。部下将士不得封赏,亦是牢骚满腹。及至后来闻是遭人谗言所致,禄余等十分恼怒:“我等拿性命换得的这点钱财,还要克扣不给,天理何在?”恰巧叛王秃坚亦侦知此情,乃从伯忽之言,暗遣人携重金收买禄余,谓之道:“蒙人视汉人为草芥,何况我等边鄙之人?今我大王自立一国,不分蒙人、汉人及夷蛮之辈,均一视同仁,不分彼此,岂不快活!”禄余见了重金,已是心动。又闻得平等相待,更是高兴,但复又担忧道:“只恐朝廷大军终难抵敌。”来使笑道:“我等边远之地,离京万里,朝廷哪能长久顾及?其来兵有限,我们足可抵御;若其来兵一多,不要说一时调不到许多兵,就是有,哪来许多粮草?如何转运?其必然左右为难,鞭长莫及。况且到时我等还可躲进深山老林,与之周旋,其又能奈我何?”
禄余受其蛊惑,乃决计反叛,趁元军不备,袭杀了乌撒宣慰使月鲁,作为进见之礼,然后率兵协同秃坚作战,共同对付元军。云南形势,顿时吃紧。
文宗得到反了禄余、云南军情大变的牒报,大为吃惊。乃从众臣之言,增调江浙之兵,由诸王云都思贴木儿率领西向,与湖广行省平章脱欢率两湖兵同入云南,共聚十万大军平叛。只是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十万大军的军需筹集与转输,又是个棘手的难题。
这负责军需后勤供应的重任由谁担当?文宗召众大臣商议,众人异口同声道:“此事非汪寿昌不可!”燕铁木儿道:“汪寿昌曾任云南诸路廉访使,公正廉明;又任过云南行省左丞,官吏信服,定能不辱使命。”伯颜亦道:“汪氏久在川滇,深得边民之心。汪寿昌又曾执掌宣政院,负责过吐蕃、羌、蛮等夷民事务,人皆敬仰。故遣其前往,可收一举两得之效。”
众臣均言二人之言有理。文宗之意遂决,乃任汪寿昌为四川行省平章并兼参豫王府军机要务,特遣中书左丞史惟良持诏专赴陕西面谕。
至顺三年初春,年近六旬的汪寿昌奉旨从京兆前往四川上任,到成都后,了解到近年川中因周边骚乱而军政不稳的情势,乃连夜亲写奏章,请求赦免受胁迫参与叛乱的官吏与民众,以便安民筹饷。同时,又奏请调巩昌总帅府之兵入川。稍后便沿岷江而下,前往叙州与驻节在那里的豫王共商平叛大计。
豫王素来敬重寿昌,见其到来,很是高兴道:“本王已接到朝廷旨意,知大人入川筹备军需,我十万大军就有所仰仗了!”寿昌谦逊道:“为国家尽职,为皇上分忧,乃臣子本分。在下当竭力而为,决不负朝廷与王爷的重托。”
随后汪寿昌辞了豫王,先沿江东下,经重庆,过涪州,至忠州、万州等处,沿途指令各地筹集粮饷,抚军安民。再改由陆路,经开州、达州、顺庆、潼川等地,回到成都。
粮饷筹齐后,汪寿昌亲自押往云南。为了保证途中粮饷的安全和便于与诸蛮作战,汪寿昌又令碉门安抚司达鲁花赤汪泰昌、巩昌参将田孟春等旧部,随同护粮入滇。
一时间,朝廷大军云集,兵精粮足,连败叛军。十一月,双方会战马龙州。汪泰昌率军猛扑叛军中坚。伯忽自恃骁勇,挥刀亲战。怎当得汪泰昌那口大砍刀,舞得如飞车轮一般,水也泼不进,真杀得伯忽手忙脚乱,气喘吁吁,欲待逃走,被那汪泰昌狠命一刀,将其大刀磕飞,窜将上去,一把扯住其腰带,将伯忽擒过马来。
阿禾望见,赶紧拍马来救。田孟春大吼一声,踊跃上前,一枪刺阿禾于马下,叛军顿时大溃,秃坚亦死于乱军之中。
只有禄余见势不妙,仗着地理熟悉,早早溜走,远遁山中,不敢出头。至此,持续了年余的云南叛乱,才渐渐平息下来。
捷报至京,文宗大喜,传令豫王班师。任顺元宣慰使贴木儿不花为云南行省左丞,负责战后事宜。哪知大军撤后不久,当地部族又起骚乱。乌撒罗罗蛮杀戍军,掠良民。禄余又趁机复出,与之合兵,攻州破府,声势浩大,全省鼎沸。贴木儿不花前往征剿,那些蛮夷地熟人狡,避实就虚,神出鬼没,将贴木儿不花杀得大败。贴木儿只好坚守不出,急忙上奏朝廷,请求援兵。
文宗接得急报,很是忧虑。时汪寿昌正好奉旨入京述职。文宗大喜,立即召见,问道:“云南之乱才平不过数月,今禄余又纠集余党复叛。朕与众大臣商议应对之策,众人七嘴八舌,或剿或抚,莫衷一是。爱卿久在云南,必有良策以教寡人。”寿昌奏道:“禄余复乱,实与宗王反叛不同。川滇边地,汉夷杂居。汉人常以大族而欺负蛮夷,蛮夷之人性剽悍好斗,一言不合,则拔刀相向。加之官府处理不当,无赖之徒便趁机兴风作浪,骚扰地方,而实无与朝廷作对之意。故若专以大军征剿,实费时费力。师出则彼没,师回则彼出。山高路远,水深林恶,终难收全功。微臣愚意,应取诸葛孔明平蛮之法,诚之以信,惠之以利,攻心为上,恩威并施,使其心服口服,方能永久太平。”
文宗闻言,如梦初醒,大喜道:“爱卿之论,诚至理名言,安邦良策,不似他人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朕当从之。平蛮之事就全权委爱卿相机处置。”
于是汪寿昌再赴云南,首先撤回大军,停止进剿,然后出榜安民,慰抚百姓,并撤办一些贪官污吏、奸猾豪强。同时数次遣人往见禄余等山寨首领,宣讲朝廷威德,劝其保境安民。待地方稍稍安静后,又发府库,赈济夷人,修桥筑路,重设驿站,开通贸易。不过数月,人心渐定。
大军撤走,粮米运来,傻子也能看出好歹。禄余等蛮夷首领,见汪寿昌确有招抚诚意,遂纷纷表示愿意归附朝廷,不再生事。但要求居地改属汪寿昌主管的四川行省,道:“若得明公荫庇,我蛮夷之人才得自安。”寿昌乃将实情上奏朝廷,请赦免禄余等罪过。朝廷见不费张弓支箭,使得蛮夷诚心归服,自然依从寿昌所请,并将蛮夷之地改为永宁路,划归四川行省管辖。至此,持续了数年之久的云南战乱,方告平息。
数月后,汪寿昌被召往京城。文宗谓之道:“云南屡乱,幸爱卿前往安抚,始得安宁,功莫大焉!卿系元勋之后,国家重臣,勤政廉洁,任劳任怨,屡建奇功。特升银青荣禄大夫、大司徒,改任南台中丞,晋级一品。”寿昌连忙叩头谢恩,道:“微臣愚钝,蒙圣上眷顾,委臣重任。只是微臣年老体衰,难有作为,恐有负圣恩。请皇上恩准微臣回归故里,以尽天年。”
文宗道:“爱卿虽年过六旬,气色尚好,如何便要退归田里?江南行台事关数省监察重任,非卿不能任其责。况且那里气候温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正可颐养身心,也可解除朕的江南隐忧,是为两便,爱卿不得推辞。”寿昌闻言,乃再次谢恩,辞驾南行。
时过不久,文宗突然晏驾。弥留之际,特嘱皇后及大臣伯颜、燕铁木儿等,立明宗次子鄜王懿璘质班继承大统。时鄜王年方七岁,怎理朝政?一切事务俱由燕铁木儿和伯颜主持,禀报皇太后定夺施行。
哪知不过数月,尚未改元,小皇帝又突然驾崩了。
一时间,朝廷内外,人心惶惶。燕铁木儿力主立文宗之子继承皇位。只是皇太后亲眼看见皇室内部的倾轧和险恶,不愿让自己仅有的一个六岁的儿子,卷入其中成为牺牲品。故而坚称先帝有立明宗之子的遗旨,不能违背。
于是众人迎立在广西静江的明宗长子妥欢贴睦儿,入京承继大统,于至顺四年六月十日正式登基,是为顺帝,改元元统。而以文宗之子、六岁的燕贴古思为太子。
远在江南的汪寿昌,在数月之间,连续接到两次皇帝晏驾讣闻及两封登基的诏书,未免惊疑。又联想到前几年的两帝之争,汪家险些遭到灭顶之灾,实在是心惊肉跳。想想自己早已年过花甲,何必恋位涉险?于是上疏朝廷,言明年老多病,难当重任,恳请解职还乡,颐养天年。
当十四岁的新皇顺帝接到汪寿昌的告老还乡的奏疏后,对于这样一个朝廷重臣的去留,自然不能随意处置,乃与伯颜、赵世延、赵世安兄弟及大学士虞集商议。伯颜虽与巩昌汪氏没有什么来往与瓜葛,但也深知汪氏在大元帝国中的分量;而赵氏与汪氏原就有将帅之谊,私交甚厚。赵世延知顺帝对汪氏不甚了解,乃侃侃而谈,说起当年汪世显归顺蒙古,保全陇右之功,其后子孙亦忠心耿耿,南征北讨,为大元帝国屡建殊勋,实为国朝西天之柱。朝廷应对其加恩厚赏,以有利社稷,云云。虞集亦道:“汪氏建功川陕云贵,将帅遍及各地,而忠心不二。朝廷对其恩典虽重,但比起有些蒙古及色目人来说,封赏仍显不足。若能对其已故而又曾建大功者,予以加封,便会使其族人感恩图报,有利朝廷,有利社稷。”
伯颜亦道:“闻得昔日汪德臣请率兵出川灭宋,世祖道:‘他日平定川蜀,你功劳不在伯颜之下。’当然这伯颜是指灭宋的大帅伯颜。可见汪氏之功,确实不小。应当大大褒奖,以激励人心。”
赵世安道:“奖功罚罪,国之大典。近年各地水旱灾害不断,人心最为要紧。去年微臣回陇南老家,途中就曾听到:‘巩昌城,渭河边;坚如铁,柱西天;牛羊肥,米粮川;汪家盛,朝廷安。’这样的民谣。可见汪氏在陇右巩昌一带老百姓中的影响。”
顺帝虽然年幼,经大臣们这么一说,自然对巩昌汪氏心存好感,同时也想示恩臣下,笼络人心,为我所用。于是责成中书省草拟一个对汪氏恩典的方案。
数日后,朝廷颁旨,追封汪德臣为陇右王,汪惟正为南安王;同时还追封早逝的汪翰臣、汪清臣为陇西公,汪惟孝为平阳公。另外,又任命汪安昌之子汪有成接替汪延昌为巩昌便宜都总帅,汪寿昌长子长生奴署理巩昌府事务,汪惟弼三子汪道昌由福建行省左丞升任浙江行省右丞,七子厚昌以翰林学士授忠顺大夫、临洮府尹,汪惟孝子汪高昌任工部侍郎,汪惟勤子汪兴昌升任刑部尚书。而对汪寿昌自然是特加慰留。
至此,巩昌汪氏已是封王者三,封公者十。其余为官为宦,为将为帅者,达数十人之多。真是一门金紫,数代簪缨,辉煌鼎盛,旷古少有。
朝廷差人赍旨来到巩昌,汪氏自然又大大庆祝一番。文官武将,亲朋故旧,也齐来恭贺,热闹非凡。巩昌百姓亦盛赞汪氏,谓这是其祖上汪世显,当年保全十余万军民性命而积的阴德所致。
汪寿昌接到父祖封王的喜讯,自然喜极而泣,安心任职。同僚及属下齐来贺喜,寿昌低调谢客,一一婉辞。
一日,门上递进一个手本,署为:“同族晚辈平江推官汪泽民拜见。”汪寿昌立即想起近来传闻的不畏权势、断案如神、百姓称颂的好推官,连忙吩咐:“快请!”
随着一声“请!”进来一个身材修长、皮肤白皙、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此人姓汪名泽民,字叔志,江南婺源人。宋端明殿大学士汪藻的七世孙。虽家道中落,然其天资聪慧,志向远大,发奋读书,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延佑五年登进士第,先后任南安路、信州路、平江路推官。清正廉明,锄恶扶弱,政绩卓著。此时奉调入京,参修国史,正好路过,便以同族晚辈身份前来拜访。
两个寒暄之后,汪泽民便道:“欣闻中丞大人祖上封王,故而晚辈前来贺喜。”寿昌谦逊道:“同喜,同喜!此是皇上恩典,为臣子的杀身难报。今得大人来贺,下官感激不尽。”泽民道:“大人祖上荣封,晚辈作为同姓之亲,亦深感荣幸,前来祝贺,实属应该。”
汪寿昌见其言词清朗,举止得体,又是同姓之人,便热情接待,亲切交谈起来。只这一交谈,便引得南北通谱、巩昌汪氏认祖归宗的大事来。
欲知南北二汪如何通谱,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