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元顺帝自即位以来,各地灾害不断,民不聊生。京畿大水,黄河泛滥,两淮亢旱,地震山崩。河南、四川等地,百姓相继造反。虽经**平,然已是人心惶惶。
数年后,虽然顺帝亲政,也想兴利除弊,有所作为。只是权臣伯颜,爵封秦王,窃居相位,兼掌军国要事,逐渐培植亲信,遂至大权独揽,势焰熏天。其贪暴**乐,肆意妄为,视顺帝为小儿,玩百官于掌股之上。不仅仇视汉文化,停科举,贬百官,甚至谓顺帝道:“前时造反之人,以张、王、李、赵、刘五姓为最多,可将这五姓之人斩尽杀绝,以防汉人再次造反。”幸顺帝心里明白,道:“五姓之人良莠混杂,且其几占天下半数,岂能杀得尽?”众臣亦谏道:“无故大肆诛杀百姓,岂不是官逼民反、自取灭亡?”
汪寿昌见朝政日非,深感宦海浮沉,为官不易,且自己又早已过了致仕年龄,精力不济,正当急流勇退。乃再次上疏,恳请告老还乡。顺帝见其言辞恳切,又离家数千里,遂准其以银青荣禄大夫、大司徒的正一品衔致仕还乡,同时晋其堂弟汪晋昌为金紫光禄大夫,替代其南台中丞之职。
汪晋昌与朝廷特使、翰林侍讲学士揭傒斯,同至江南行台。江南行省、行台官员都来送旧迎新。一时间冠盖云集,盛况空前。揭傒斯贯通百家,极负盛名,朝廷大典册及功臣元勋的铭辞,多出其手。此次持诏前来,在宴会上代表朝廷褒奖汪寿昌的品行功业,并赋诗一首,称赞汪氏功勋,以示慰勉。其诗曰:
汪氏起秦陇,世总西方兵。赫赫大圣朝,独擅勋与名。
父子穷百战,祖孙勤四征。智勇侔造化,忠孝通神明。
雷电僻韬略,风云随旆旌。勒名望帝国,走马镇王城。
一顾青海宴,再顾流沙清。三边罢斥侯,四海收经营。
建国百余年,一身为重轻。至今论兵力,劲节莫与并!
巩昌汪氏素重诗书,与当世之文人雅士交厚。席间,应酬和唱,热闹非常。专程从巩昌赶来接其父荣归的汪长生奴,巧遇当朝名士蒲道源。当年蒲在四川,与任兴元路同知的长生奴便相交莫逆,互赠诗文。此次故友重逢,欢欣异常。蒲因公前往江陵,长生奴送了一程又一程,蒲感其惜别之情,乃以李白与汪伦做比,赋诗一首《赠汪同知》:
潭水桃花映柳堤,汪伦送我意何如?
三秋远塞飞鸿雁,二月清溪见鲤鱼。
我欲乘舟下荆楚,君当越岭过陇西。
踏歌不忍相离别,渭水江汉两依依。
且说汪寿昌离家日久,今官高爵显,衣锦荣归,全家人济济一堂,着实庆贺了一番。阖家虽已有三人封王,十人封公,但论生前所任职务与官阶,汪寿昌乃是任过一品实职的人。这在五代人中,则是最高、最显赫的了。
却说伯颜仗着顺帝的宠信,越来越胡作非为,使得众朝臣又怕又恨。顺帝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忧虑,对其也渐渐憎恨起来。幸好伯颜之侄脱脱,是个深明大义之人,表面上对其伯父曲意逢迎,暗中却立为国除害之志。伯颜利令智昏,反视脱脱为心腹,委其为宫廷侍卫亲军指挥使,执掌军权。脱脱乃暗中与顺帝亲信近臣阿鲁和世杰班结为密友,伺机起事。
至元六年(1340年)二月,伯颜春游狩猎。脱脱见机会来了,乃与阿鲁、世杰班密奏伯颜专权误国之罪,讨来圣旨,然后控制了京城。
伯颜尽兴归来,只见城门紧闭,脱脱倚城而立,手捧诏书,高声朗诵:“伯颜欺君误国,把持朝纲,姑念其昔日之功,特贬为河南行省左丞,即刻离京赴任。所有同党随从,一律宽宥不究。”
听罢诏书,众随从均知伯颜不会有好下场,乃一哄而散。伯颜自知人心丧尽,大势已去,也只好忍气吞声,前往河南。哪知才行得三两日,又有圣旨到,改为流放岭南。伯颜又气又恨,最恨的是,带头整自己的,竟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亲侄子!不禁老泪纵横,渐渐忧郁成疾。行至江西隆兴驿,便一命呜呼了。
伯颜逐死,顺帝独掌朝纲,决断国事,封赏有功之臣。任脱脱为右丞相录军国重事,并主修辽、金、宋三史。脱脱革除弊政,弛马禁,减赋税,任贤用能,人称贤相。一时间,竟有励精图治之象。
至正五年,当三史修成之时,参修的汪泽民已擢升嘉议大夫、礼部尚书。其时,汪寿昌之子汪长生奴,刚刚接替汪有成为巩昌等处便宜都总帅,正好奉召至京,便抽空前往拜见汪泽民,将整理好的陇右汪氏族谱初稿面呈请教:“我们这几年经多方搜集,认真整理,初步汇成此稿,请尚书大人审阅斧正。”
汪泽民接过谱稿道:“指正不敢当,相互学习吧。”说着,就认真阅读起来。阅毕,乃开言道:“好,很好!义武王为六十六世是合理的,上有来源,下有传承,这就是最基本的谱牒世系。虽然其中有几处父子之间相距时间似乎太长了些,显得有些勉强,但总的来说,已是很难得了。须知数百年间的人事错杂,疏漏之处,本在所难免。而其中个别或特殊情况,也是有的,这可存疑待查,以后再继续访察核实可也。就以我《婺源族谱》为例,谱中记四十三世僧莹公享年七十四,而在《越国公垂裕录》中,四十四世华公又谓自己少孤,这便似乎有些不近情理了。但现实中,六十多岁得子者,也并不鲜见,所以我们也就照实抄录。其疑似之处,待日后查实吧。家谱如此,即使国史也是这样。就是司马迁的《史记》中,也见有一事两说、甚至数说的不同记载。这就是因史料来源的不同,作者一时难以取舍,故而照实记录,有待后人考证查实了。”
汪泽民边说边从书柜中取出一套《婺源汪氏族谱》,递给长生奴道:“我看你可将目前的稿子与这套南谱相衔接,使之成为陇右族谱的雏形,以后再予以核实,逐步完善,就基本成功了。相对我们江南之谱,你们就是北谱了。以后我们南谱续修时,定当再次郑重叙明四十五世汪达一枝分迁陇右,为陇右王一系之祖。因为在我谱首中,早就有迁往巩昌、天水等地的记载。如宋时万石公序文云:‘后人往往以汪氏之族,支派繁衍,称呼不便,遂以所处之地而称之曰:某处汪族,以致宣、杭、睦、饶、池阳、金华、南康、巩州,所在皆有。’宋相范文正公之子,观文殿学士、进知左丞相的范纯仁为我谱所作序文中,亦谓:‘子孙宦游不一,往往徙居他郡,若天水、上谷、洛阳……’可见秦巩歙婺,血脉相连,本是一家,确凿无疑。如今我们南北通谱,相互印证,不仅我们同族之人,可以共存共荣,相互提携,就连地下的先祖也会感到欣慰的。”
长生奴欣喜道:“大人明鉴。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我顿开茅塞,群疑冰释。小可回去后,便将大人之意转告家父及弟兄们,大家齐心合力,细致探求,尽快修好族谱,以上慰祖宗之灵,下安族众之心。”
长生奴回到巩昌,将《婺源族谱》交与其父,并将京中见闻及汪泽民所言做了转达。寿昌听后,叹了口气道:“我的精力已大不如前,朝政亦显动**之兆,你等各人还是切实干好自己的事。”停了停,又轻声道:“我巩昌汪氏数代显贵,但在人分四等的现时中,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万不可授人以柄,以免祸及家族,连累祖先。故族谱之事,到此可做一段落,逐步完善,不要急于求成。有些事留给后人去办,或许会更好些。”长生奴听罢,连连点头,心想:“老父饱经沧桑,洞察世事,生姜还是老的辣啊!”于是,与兄弟们继续细心核查,以除伪存真,待时汇总。
后人不察,谓巩昌汪氏本是吐蕃人,为汪古族或旺古族,而非汉人。遂妄断汪氏南北通谱乃各取所需,相互利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大凑合。此实无稽之谈,无知之议!试想自家的祖宗,难道自家不明了而别人反清楚?南北两汪皆是当世簪缨大族,会因一时蝇头小利而出卖祖宗,或乱认祖宗吗?华公生九子,其八子后裔遍及江南,而独独难觅世袭越国公爵的、终于会州刺史任上的三子达公后裔,岂非咄咄怪事!陇右汪氏虽以军功显赫于世,但那是因时势所造成的。而其忠孝为民、诗书传家的门风,正是华夏先民数千年的优良传统;崇儒重道,搜集典集,建楼藏书之举,更是注重汉文化传承的特殊表现。这岂是吐蕃人汉化之后所能为的?当朝翰林学士承旨王鹗在汪德臣的神道碑上,就赫然写着“汪本姬姓”四个大字。连元朝开国皇帝忽必烈亦道:“汝家不比他汉人。”在封建王朝中,还有比皇帝的话更权威的吗?况且忽必烈素来仰慕汉文化,也算得是一代明君,其寿逾八旬,历事无数,岂会牵强附会说巩昌汪氏是某某之人?
再说顺帝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喜听近侍佞臣之言。时而昏昧,时而心明。明时也想治好国家,重用脱脱等贤臣;昧时又心厌国事,寻欢作乐,听信佞臣哈麻之言。尤宠一番僧咖璘真,将其召入皇宫,学习**,甚至男女**,恣意**。复又广建殿宇,穷极奢华,挥霍享乐,花钱无数,加上军费激增,国库已是空虚。
脱脱见中统、至元钞币流通日久,以致时有伪钞,遂欲另立钞法。吏部尚书契哲笃遂奏请发行至正纸币,代替中统、至元等旧钞。诸大臣均唯唯听命,独国子监祭酒吕思诚道:“民喜藏银钱,不愿要纸钞。故钱为本,钞为辅。若增发纸钞,则钞愈多而钱愈少,必然会弄得国病民穷。此事万不可行。”契哲笃反驳道:“钱钞兼行,有何弊端?况中统旧钞已有奸人伪造,不加改造,岂不有害国家?”脱脱见两人争执不下,自己一时也难以决断,便云从容缓议。
顺帝急需敛财,在众臣怂恿下,一面将吕思诚贬出京城,往湖广行省安置;一面更造大量至正新钞,颁行全国。钱少钞多,不多时便物价飞涨,百姓屯钱在手不出,只以物换物。于是钞币壅滞不通,一再贬值。以致民怨四起,朝廷益困。
屋漏偏逢连阴雨。自至正三年以来,河南境内,黄河连年决口。大水过后,又屡屡大旱。水旱之后,瘟疫又每每接踵而至。两岸百姓连年遭灾,饥寒交迫,几百万人无家可归,在死亡线上挣扎。
为治水患,脱脱与众臣商议,奏请顺帝,决定大规模修治黄河。采取工部郎中贾鲁塞北疏南、恢复黄河故道的方案,即加固黄河北堤,疏通南边水系,使黄河与淮河合流,经淮安入海。
工部尚书成遵经实地考察后,谓脱脱及众大臣道:“黄河故道断不可复。”脱脱道:“贾鲁所言,乃一劳永逸之事,为何断不可行?”成遵道:“经过估算,若要施行,需调集二十万人。如今国库空虚,百姓饥苦。河南、山东连年遭灾,倘再大集兵民,势必骚扰民间,恐怕河患未平,他患又起,甚至祸患更甚哩!”脱脱闻言勃然变色道:“你意百姓会因之造反吗?”成遵道:“事难预料。”
越日早朝,脱脱上奏贾鲁才可大用。于是,出成尊为河间盐运使,升授贾鲁为工部尚书,充治河总管,征发大河南北民工十七万,军兵两万,于至正十一年(1351年)四月,开始动工。由黄陵冈起,加固北堤,开凿南道,裁弯取直,疏通淤塞。民夫昼夜劳作,士卒挥鞭监工;一连数月,不得稍息。
开河经费原本不足,各级官吏又乘机中饱私囊。民工在半饥半饱下服役,自然胸中怒气冲天。当是之时,白莲教正在兴起,领头人韩山童乘机在河南河北大肆散布“明王出世”和“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流言。
开河的民工大多是灾区的百姓,本已饥寒交迫,妻离子散,人心浮动。一日,果然有人从地下挖出一个石人,如同真人大小,口鼻均有,手足俱全,独独前额中见一只眼睛。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人尽皆知。自有一些人联系到先前那“石人一只眼”的童谣,民工们顿时群情汹汹,议论纷纷,谁肯干活?
官兵们一见,便来弹压,双方立即争执冲突起来。于是乎,河道尚未完全竣工,天下便已动**不安,兵变迭起了。
“开河”与“变钞”,成为元朝末年天下造反的两大导火索。
韩山童与刘福通在颍川聚众首义,人人头裹红巾,称为“红巾军”。韩山童被官兵杀死后,刘福通奉其子韩林儿为小明王,纵横河南,被元廷视为心腹大患。
稍后,李二、赵均用、彭早住等在徐州起兵,徐寿辉、陈友谅相继在蕲州起兵,方国珍在浙江起兵,张士诚在泰州起兵,郭子兴在濠州起兵,就连四川也有个明玉珍造反称帝。
寇氛扰扰,鼙鼓咚咚,警报如雪片般飞达大都。顺帝大惊,忙与脱脱等大臣商议征剿事宜。脱脱道:“河南地处中原,北近京畿,南接江淮,为全国腹心。今红巾贼首起中州,实心腹大患,当发大兵,先行剿灭,然后依次进兵,讨平余贼。”顺帝道:“各地均来告急,一时间哪有许多兵可派?”
脱脱道:“各地均有守将,请陛下降诏,令其各守疆域,就近救援,剿抚兼施。打蛇先打头。待微臣亲率一旅之师,平了中州,余寇自然瓦解,无须圣虑。”顺帝道:“爱卿乃股肱之臣,岂可离去?且兵凶战危,怎能让丞相身当锋镝?”脱脱叩首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委臣以重任,微臣纵然肝脑涂地,亦本分事也。朝中可委左丞相答剌罕总揽朝纲,节制各路军马。”
君臣计议已定,乃命御史大夫也先贴木儿与卫王宽彻哥率军十万,先行赴河南征讨刘福通。随后调集军马,由脱脱亲率继进。
也先贴木儿兵伐河南,先胜后败。脱脱闻报,又惊又怒,乃聚集三十万大军,齐扑中州,一举击溃了刘福通。考虑到徐州为兵家必争之地,蔽江扼淮,乃移师东往,猛攻徐州。数日后杀入城中。李二战死,赵均用、彭早住等率残部连夜向南逃往濠州,投奔郭子兴去了。
脱脱恨城中百姓助李二等守城,乃下令屠城。福寿谏道:“贼首或死或走,百姓无辜,何必屠戮?”脱脱道:“城中顽民,助贼守城,使我将士喋血,尸积如山。必要屠之,以儆效尤。”于是一声令下,将城中男女老幼,尽行杀讫,然后上表奏捷。
欲知脱脱果能杀尽义军否,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