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斩了汪家奴,又将哈、汪两家下了大牢,依秃鲁、搠思监等人的意见,就要斩草除根,将哈麻、雪雪及汪氏一网打尽,夷其三族,还是丞相定住道:“主犯汪家奴既已伏法,哈氏兄弟不过是同谋,可削职夺爵,远谪边疆;桑哥实理身为朝中大臣,既不上奏皇上,又不力谏其父,是为不忠不孝之人,亦须削职戍边。至于巩昌汪氏一门,在我朝一百余年,战功无数,手握兵权、身居要职者,遍布朝野,以百十计,不宜株连加罪,以免在这国家危难之际,引起大乱才好。”
秃鲁道:“自古谋反者,皆夷三族,汪氏岂能赦免?汪寿昌、汪惟正、汪德臣、养此蠢子逆孙,就应掘墓鞭尸,焚骨扬灰!顶多也就赦免汪世显而已。不然何能服人?这也是乱世重典之意!”朝中也还有汪氏的姻亲故旧,见定住帮汪氏说话,便也有些人出来打圆场,谓汪德臣战死沙场,汪惟正屡建功勋,汪寿昌年过花甲之时,尚四处奔波,救灾平蛮,功不可没,况又均已故去,可以免责。
搠思监力驳道:“想当年汪延昌从上都叛逆,兵出潼关,攻州破府,真罪大恶极。先皇只命其闭门思过,免于责罚,已是侥幸。汪元昌父丧不奔,国丧期间仍**乐如常,实不忠不孝之人,仅罢官而已。此乃汪德臣一系子孙所为。纵然皇恩浩**,不株连所有巩昌汪氏,但汪德臣一支实难赦宥!”
最后经定住等一班人力争,顺帝也考虑到巩昌汪氏在川陕一带的深厚根基,不敢在这大乱之际,操之过急。乃应允仅肃清汪寿昌一房子孙,将桑哥实理等成年男子充军远徙,女子为婢为奴,家产充公。至于汪德臣其余子孙,皆赦其连坐之罪,惟将其削职除爵,永不录用。
时在巩昌总帅任上的汪寿昌次子汪长生奴,自然也是被削职为民。不过皇恩浩**,还是任命了汪忠臣玄孙汪庸为巩昌便宜都总帅,总算象征性地存留了巩昌汪氏一门的体面。
巩昌汪氏受到这次致命打击,自然是清醒了许多。汪德臣一系子孙更是闭门思过,夹着尾巴做人,过着低调的耕读生活。
虽然数年后的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在元朝即将灭亡的前夕,随着搠思监、秃鲁等倒台,顺帝终于明白当年汪家奴谋反一事是个冤案。乃为之平反并追封其为兖王,谥忠靖。但在那风雨飘摇、烽火连天的恶浪中,这迟到的追封,并没有引起巩昌汪氏的欢欣与感激。大家依然低调做人,平淡生活,但愿平安,不求荣耀,惟祈太平盛世的到来。
就在当年汪家奴冤案中,尚留下一段子孙逃难的故事。说的是汪家奴
第三子汪天昊,年才弱冠,出事那天,偶尔外出。及至闻得朝中突发谋逆大案,自家被抄,老父被杀,不觉魂飞天外,吓得半死!哪敢再回京城,自思:“这北方已无自己的立足之地,只有逃到南方,才能脱离蒙人的魔掌。”于是匆匆变卖了随身衣物,换上布衣破帽,连夜逃往通州,乘船南下,涉淮渡江。因见一路上烽烟未靖,乃继续向南,翻山越岭,直至福建泉州,方才择地蜗居,自耕自食,繁衍生息。过了三百多年,到了清雍正九年,其裔孙汪念祖,遵祖父临终遗命,扶柩回祖籍巩昌安葬。哪知人还未回到盐川老家,消息便已传开,谓前朝太师汪家奴后裔重回老家,欲开启祖上遗留下的宝库。于是官府、豪绅、盗匪,俱欲前来夺宝。汪念祖闻讯大惊,自知陷入是非漩涡,乃复东向逃奔五昼夜,最后来至秦安马河之畔,方才停下脚步,埋葬了祖父,自己也就在当地落户。为避免麻烦,遂以相依为命、千里奔驰的老马为姓,改称马氏,名甲宗。后打猎时,救了一女子卫慈姑,两人结为夫妇。象迁泉先祖一样,过着自种自食、耕读传家的平淡生活。生育四子,有孙十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但从这里也可看出当年的一场冤案,给巩昌汪氏的巨大伤害了。
却说元廷正在内外交困、自顾不暇之时,那南方几经争斗,已渐大定。原来吴国公朱元璋,招贤纳士,武有徐达、常遇春、汤和、胡大海等一班战将,文有李善长、刘基、汪广洋、宋濂等一班谋臣。西灭陈友谅,东平张士诚,南取方国珍,连福建、两广亦先后来归。于是朱元璋改称吴王,随后不久,群臣又上表劝进。
元顺帝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正月初四,朱元璋在应天即位称帝,国号大明,建元洪武,是为明太祖。册马氏为皇后,世子朱标为太子,以李善长、徐达为左右丞相,其余功臣宿将,尽皆加官晋爵。
越日,洪武皇帝下诏伐元。拜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副,率大军二十五万,渡淮入河,分兵北上,直趋山东、河南。一路上势如破竹,元军水陆皆溃,望风而逃。
是年八月,明军攻入通州,直逼京畿,元廷大震。知枢密院事卜颜贴木儿、都路总管郭允中等率军出战,不过半日便全军覆没。
顺帝自知气数已尽,无力回天,乃急忙与后宫嫔妃、皇子及大臣们,趁昏夜开建德门向北驰去,回归蒙古草原去了。
蒙元自太祖成吉思汗开国至此,共一百六十二年。若从世祖忽必烈统一中原算起,只有八十九年。
明洪武元年九月,徐达奉旨西征,首先打败了盘踞在山西的残元势力扩廓贴木儿。扩廓只好西遁入陕,随后又退往兰州。次年,徐达兵进陕西,关中残元诸军,推李思齐为帅,退守凤翔。
明太祖朱元璋闻元都已克,顺帝逃走,心中大喜,乃摆驾北巡。来至汴梁时,接到徐达入关的牒报,知关中元军尚负隅顽抗,乃召左右问计道:“西疆地广人稀,残元势力仍然不小,况又联结吐蕃,若不能猝平,恐将来为祸不小。诸位爱卿有何妙策,能迅速安定西陲边地?”众臣俱言:“吾皇威震四海,再加上大军压境,残元势力定会顷刻冰消瓦解,无须圣虑。”朱元璋微微摇了摇头道:“西北山高水恶,沙漠万里,民风剽悍,不可小觑。”
忽一人俯地奏道:“微臣有平西浅识,上奏吾皇。”朱元璋一看,原来是新近晋封为忠勤伯、任中书右丞的汪广洋。知其见识非凡,且素来谨慎,乃问道:“爱卿有何高见?”汪广洋道:“微臣闻关中有四股势力:第一就是盘踞凤翔的李思齐。当年红巾军李喜喜等杀入陕西,李思齐奉命率军往援,将李喜喜等击败撵走,遂擢升陕西左丞,防守关中。第二是据守庆阳的张良弼、张良臣兄弟。第三乃是由山西败退到平凉的扩廓贴木儿。第四是巩昌总帅府的汪家军。若论起这四股势力,都是百战兵将。若彼等真是齐心合力顽抗,确实难以猝下,有些麻烦。只是这元室已亡,天下大势,必归一统,人人皆知此理。故而只要恩威并举,剿抚兼施,唾手可定。”
朱元璋闻言,连连点头道:“爱卿高论,确实妙策。如何实施,爱卿想亦胸有成竹了?”广洋答道:“古人云:得人心者得天下。臣闻近年来关中大旱,百姓甚是饥苦。陛下可从江淮调集粮米若干,运往彼处,按人发放赈饥,军民必然感激。其次可诏示元廷官吏将帅,凡降者,一律既往不咎,量才任用,那谁还愿为亡元殉葬?然后再以大军压境,必能胜券在握。”
朱元璋捋着胡须点着头道:“好,很好!可以施行。臣民是我朝臣民,当然只能救活,不能饿死,更要避免杀戮。”汪广洋又道:“这大军征剿时,仍应采取不同方略:其一,要分清对象,区别对待。李、张、汪皆是汉人,可重在招降,而对于扩廓这个蒙人恐怕不易就范。其二,如招降不成,可采取各个击破的方针。这些残兵败将,均大多各怀鬼胎,都想保存实力。胜则争功夺利,败则各顾自己,不愿相救。因此攻击时,应分清主次,所谓擒贼先擒王;对于余者,可用隔而不围,或围而不打之法,让其举棋不定,我就好伺机将其各个击破了。其三,这四家中的巩昌汪氏一门,情况特殊。要请万岁恕臣妄言之罪,微臣才好进言。”朱元璋道:“爱卿忠心为国,不必顾虑,朕不罪你就是。”
汪广洋叩了个响头后,方才起身奏道:“据微臣所知,这巩昌汪氏,乃是从其祖上汪世显时方才发迹的。其原在金国为将,后为形势所迫,不得已才投靠蒙古。自那以后的一百多年来,其六代人在蒙元为官为将,多达百十人。其中汪世显祖孙三代被追封为王,十人封为公爵,可谓是个显赫的大家族,在川陕两省最负盛名,又与吐蕃关系密切。所以搞定巩昌汪氏,对稳定西南大局,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因此最好不要与其开战,要尽量让其归顺的好。”
这时右相李善长插话道:“其受蒙古如此厚待,会轻易改换门庭吗?”汪广洋笑了笑道:“巩昌汪氏虽是以军功著世,却尊儒重道,诗书传家,顾大局,识大体,忠君为民。在现今情势下,必能为了中华一统,归顺我朝的。”
大将沐英道:“听说巩昌总帅府已是兵微将寡,非比当年了,还能有何作为?”广洋道:“虽然巩昌较前衰败,但其在川陕影响力却仍是很大,不可小觑。即使让其中立,也可斩断李思齐联军的一臂,何乐而不为呢?”
听到这里,朱元璋朝着汪广洋微笑着道:“爱卿所言,甚合朕意。就依爱卿之言去办便了。”广洋道:“谢我主万岁。对降服巩昌汪氏,微臣还有下情上奏。”朱元璋问道:“爱卿还有何妙计?”广洋道:“臣风闻巩昌汪氏,乃大唐越国公汪华第三子汪达后裔。前朝礼部尚书汪泽民,在二十多年前就已与巩昌汪氏通谱,互认同宗。陛下征剿陈友谅时,原曾得汪华神兵相助,故颁布保护越公祠庙的榜文。若将此事告诉巩昌,其必然心存感激,欣然来归。”
朱元璋闻言大喜道:“好主意!爱卿真见多识广,无所不知。莫非你与巩昌汪氏也有些瓜葛?”广洋道:“微臣乃越国公汪华第七子汪爽之后,与巩昌实有同宗之谊。”朱元璋笑道:“好,这就好。”汪广洋见皇上连声说好,乃试探着问道:“既然万岁认为好,待微臣将陛下所颁的护祠榜文,誊抄一份并附上一纸劝降书,送至徐元帅军前,请其酌情行事如何?”朱元璋道:“好主意。此事就交给爱卿办理便了。”广洋大喜,口称:“微臣领旨。”
却说徐达率军破潼关,取京兆,兵锋直指凤翔。李思齐虽名为联军主帅,扩廓、张良弼只遣偏师前来,名为助战,实乃观望。巩昌总帅汪庸则干脆以兵微将寡、地方不静为由,拒绝出兵。李思齐料不是明军对手,便索性放弃凤翔,逃往临洮去了。扩廓也便率军向西,袭取兰州以为家。
徐达兵不血刃地进了凤翔,一面出榜安民,一面聚诸将计议进兵事宜。大将汤和道:“既然李思齐等西走临洮,而张良弼仍踞庆阳。张良弼才智不及李思齐,且庆阳无临洮险峻,我等当先易后难,先拿下北边的庆阳,再全力西进的好。”诸将多附汤和之议。唯平西将军冯胜道:“临洮南距巩昌较近,北距兰州亦不甚远。若三者并力相拒,非短期可破。为今之计,可一面遣人向巩昌招降示好,使其能按兵不动,就成功了一半,再发大兵迅速攻取临洮,方为上策。”
徐达道:“冯将军言之有理。况临洮西通番戎,倘被李思齐久据,一旦外联强虏,内稳人心,根深蒂固,便急切难下。当趁其立足未稳时击之。临洮既克,其余各处,或可传檄而定。”
徐达正在筹聚粮秣,准备分兵进击时,忽接到朝廷派专人送来的进兵方略。徐达读罢,大喜过望,传谕诸将,依计行事。一面开仓赈济,安定人心;一面传谕四方:降者免死。同时令右副将军汤和率兵三万,北取平凉,以挡张良弼之庆阳军;令左副将军邓愈率军五万往定西,以挡扩廓东来之路;令冯胜率军三万往巩昌,嘱道:“将军此去,勿求速胜,唯遵旨迫降成功,方是大功。”冯胜等遵令而去。徐达自率大军,浩浩****杀奔临洮。
话说元朝后期,天下大乱,国库空虚,民间贫穷。巩昌总帅府已是缺兵乏粮,巩昌汪家军也已今非昔比了。早年实行的军户制,随着军役的繁重与吏治的败坏,当役者因服役而倾家**产。军户不得已大量逃亡,易地求生;军户制遂日渐瓦解,战斗力当然逐渐削弱。加上汪寿昌在弥留之际曾谓众兄弟子侄道:“天下方乱,为保全家族计,你等应低调行事,勿招人忌。为防万一,凡在外地任职者,可就地繁衍生根,以待天时。”是以巩昌便渐渐人少、军疲、粮乏。再加上后来汪家奴一案的打击,巩昌便有些萎靡不振了。及至传来明军打破大都,顺帝北逃的消息,巩昌军民更是惶恐不安。总帅汪庸自知回天无力,也只好安于现状,得过且过,听天由命。
前些时,明军入关,李思齐传令调兵迎敌,有人便主张遵命派兵。汪庸道:“为人当审时度势。现大势已去,仅凭关陇一隅,怎能与明军抗衡?李思齐前时入关剿寇,便趁机占我城池,扰我百姓,并袭杀了驻通渭的拜贴木儿等元蒙将吏。这种只顾眼前争权夺利之人,又岂能成大事?我何必听其令出兵,无辜葬送将士们的性命呢?”硬是不发一兵一卒,惟饬令积草屯粮,严守疆土,同时遣人四处打探消息。
无何,探马来报:“明军轻取凤翔,发放粮米,以济民困。”汪庸暗思:“看来大明真是当兴了!”
过了数日,又有探马来报:“张良弼闻得明军将分兵四出,乃令弟张良臣守庆阳,自往宁夏,却在半路上被扩廓袭杀了!”汪庸闻报,顿足道:“到了此时,不御外患,尚且自相残杀,看来大元真的是没有指望了。”
正嗟叹间,有守边将士送来牒报:“有数万明军至我边境下寨,且送来文书一封。请令定夺。”说罢,将文书呈上。汪庸闻报,未免吃了一惊,只说了句:“再探回报!”随即打开文书,原来是一张劝降的告示,无非是叫认清形势,及早投降,免得军民涂炭的话。
作为汪世显的六世孙、现任的巩昌便宜都总帅汪庸,见到此文告,已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与其先祖在一百三十多年前的处境,是惊人的相似:朝廷已亡近两年,巩昌成了一座西陲孤城,粮乏援绝。下一步该如何应对?是战、是走,还是降?这关系到自己的名节、汪氏家族的荣辱以及全体军民性命攸关的大事,汪庸不能不慎重考虑。乃召集部属,介绍了眼下的态势,然后道:“好在明军还未打进来,大家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改日再议。”
越日,汪庸连接两处消息:一是李思齐临洮战败,其养子赵琦窃了珍宝美女,逃匿深山,余下将士,亦大多散去,是以李思齐不得已开城投降。二是徐达在兰州沈儿峪大败扩廓,扩廓率残兵败将退往和林去了。
汪庸迭接惊报,暗自思忖:“完了,大元确实完了。我们巩昌也该走自己的路了。”乃立召本家兄弟叔侄及部属,至帅府商议大事。
欲知巩昌汪氏如何应对当前局势,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