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肿了眼睛,捶胸顿足!
看着这位孟教师,校长很有些无奈,努力地解释着:
“市教育局为了发展人民教育事业,要从市区发展良好的学校抽调部分教师力量,去相对偏远城区支援学校建设。我们学校也接到了五个教师的调动要求。小孟同志,你在我们师范附小工作了八年,具有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教课与带班经验,很适合去支援,所以学校做出了安排,怎么是赶你离开学校?教导处张主任应该与你说明了呀!”
可这位小孟老师不依不饶,索性坐在学生的座位上,放声大哭:“校长,你和教导主任不是在赶我走,还是什么?……我家一直在沪西,从我出生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我谈的男朋友是徐汇区的,你们非要调我去闸北区的恒通路小学,路那么远、地方那么偏,要转三部公交车……不是刁难人还是什么!”
戚科夫看着身边的学生们被小孟老师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急忙拿出了自己准备的长跳绳,将孩子们带到教室外,叮嘱班长与学习委员带着大家跳绳玩,自己再返身回到了教室里。
只见那小孟老师哭得更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梳好的头发都乱了,气得校长拍着桌板:“小孟同志,你刚刚递交了申请,要求向党组织靠拢,其中就说愿意用实际行动接受考验、为人民服务,可现在这样,不是出尔反尔吗?去恒通路小学路程是远一些,但可以得到更多的锻炼!你们年轻同志发展的机会也多,短期内克服一些不便,过几年还可以调动回来呀!……”
那小孟老师直接打断校长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调回来?那可是闸北区!到处都是棚户区、穷人家,大家都嫌的‘下只角’!学校条件不好、学生家里又穷,让我过去,不是看我年轻好欺负吗?”
“你!”校长被气得浑身颤抖,“好,你不愿意去,你自己写情况说明,交到局里去,让局里领导看看你的理由说得过去吗?”
“我又没有讲错!为什么要写情况说明?校长,你就是不能调我走!”
见小孟老师理屈词穷,却硬拉着校长袖管不罢休的样子,戚科夫叹了一口气,拿出自己的干净手绢走过去劝说:“小孟老师,我们不能这样想,现在是新中国,上海市再没有老早所说的‘上只角、下只角’的区分。就算闸北区现在条件差一些,可那里的老百姓也是上海市民,可不能嫌弃他们都是穷人家!”
“你说的倒好听!”小孟老师将戚科夫递来的手绢挥到一边,“你不嫌弃那‘下只角’又穷又偏,你就自己去!”
“小孟!你实在是无理取闹!”校长实在忍不下去,大吼了一声,惊得门外正在游戏的孩子们纷纷停了游戏,趴在窗边向内看着情况。“小戚同志刚刚到我们小学工作半年,还在学习阶段,没有完整的带课与教课经验,怎么能去?”
那小孟老师看着门口与窗外的师生越聚越多,恼羞成怒,也站起来扯开喉咙大喊:“校长,我看出来了,你们就是偏心!看他会写文章、看他能说会道,就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对了,我记得他也打了入党申请,为什么不让他去‘下只角’锻炼锻炼?”
戚科夫看着老校长被气得浑身颤抖,忽然咬了咬牙,挺步挡在校长面前:“小孟老师,你不要吵了!这个锻炼的机会,你不要,我要!”
“科夫,你真的自己申请调去恒通路小学?你不怕自己又要吃苦头?”
“嗯,一些老师正带毕业班,调动他们不合适;一些老师家里有老人要照顾或有孩子要接送;还有的身体不太好,调他们过去,有困难。再有少数个别的,思想上有包袱有成见,不愿意去……大姐现在成了家,有姐夫照顾,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调去也没有什么。”
……
又是一年的元旦将要到来,这一天的冬夜虽冷,却天气晴朗。杨少遥马上又要上客轮出海,临走前,拉着戚科夫一起散步。两人顺着马路边走边聊。
听杨少遥对自己调动的事颇为遗憾的口气,戚科夫笑问:“怎么,在你的头脑里,也有‘上只角、下只角’的陈旧观念?也有工作条件、工作岗位的区别对待?”
“看你说的!”杨少遥又擂了戚科夫一拳,“要我有这样的观念,退伍的时候就坚决要求留在客运局或做机舱技术员,不去客轮上做服务员了!十天半月回不了家不说,打扫卫生、整理床铺、照顾乘客,哪一样不脏、不累的?你去问问我们的船长,对待一、二、三、四等舱的乘客,我杨少遥有没有区别对待过?”
“那不就是了?”戚科夫反擂了杨少遥一拳,“你为人民服务义无反顾,我就不能去闸北区条件较差的小学做做贡献吗?”
“可是你的身体……这样一天来回几个钟点,吃得消吗?”
“不要紧的!”戚科夫努力挺了挺坚定的胸膛,“你看,我现在天天打拳,还与孩子们蹦蹦跳跳,身体结实多啦!再说,我还准备住校,节约些时间多备课,多教教学生。”
“泉珠姐姐放心么?”
“……”想到大姐泉珠听到消息后可能的反应,戚科夫犹疑了片刻,“她应该会理解的……我在师范读了五年书,大病三次,留了两级,要不是学校宽容,几届班主任老师照顾,估计毕不了业,更谈不上做老师!我看病的钱,你也知道,是大家在党组织号召下捐来的。我要好好工作,报答党与人民,自己要求去条件差一些的工作岗位,也是情理之中。再说你,就算长珍姐想留你在岸上,你不也一样坚持去客轮,而且还经常替家中有事的同志们顶班,有一次,两个月都没有上岸休息么?”
杨少遥听得大笑起来:“哈哈,那咱们就谁也不劝谁了,彼此彼此!”
“哎,你听说了吗?民警马维民的孩子出生时,那一天,他却正在送一个老人去医院看病,忙进忙出,来不及照顾,还是纺织厂的同志们相帮着将他的妻子送到妇产科医院的,气得李阿姨不让他看宝宝!”
“哈哈,我一回来就听姐姐说了。”杨少遥笑着,“后来,他买了好多鸡蛋,亲手染了红蛋,送给大家作感谢,李阿姨才消了气。”
“呵呵,小马同志一直‘辛苦我一人,方便千万家’。他这个劳模,可不是空有虚名,是我们的榜样呢!”戚科夫由衷地佩服。
“哎,只可惜,他发红蛋的时候,我在客轮上,你在学校里,我们两个都没有吃到。”杨少遥有些可惜。
“哎哟,叫你这一说,我倒是觉得肚子又有点饿了。”戚科夫看见弄堂转角处的灯光与热汽,笑道,“走,我们去吃碗柴爿馄饨(上海早先对流动馄饨摊的一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