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橡山吧

三、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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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已分東西兩序站好,阿香站到西單第二個位子,阿信則在東單的末位。

鬆子婆婆背對著我,手裏的長念珠,一粒一粒,不緊不緩,數得分明。我望著鬆子婆婆黑色雅服上金線勾勒出來的串串連翹,鼻子突然一酸,裝作把眼鏡往上托一托,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

“連連翹首望君歸”,在無言綻放的連翹花心裏,聽見無聲勝有聲的心意。

我曾經生存過的外世界(現在必須使用過去時了),每一年每一年都在變化:住址、電話號碼、圈子、工作夥伴,還有我自己。有時無意中在自己的記事本,或銀行登記的個人信息,意外發現自己原來還曾用過這樣的電話號碼,曾用過這樣的住址,仿佛是屬於另一個人的蹤跡,但確是我本人曾經存活過的痕跡。

鬆居和屋主卻仿佛凝固在時間的琥珀裏,透過晶瑩剔透的琥珀,看見永遠的鬆居和鬆子婆婆;第一代祖婆婆和鬆居的守護神犬司事,在我的夢境裏拯救了真實生活中的我,不朽地定格在畫軸中。

祖堂西邊立一塊杉木板,形製近照壁,左右木柱入方形石基,石基入地,左木柱上有分明均勻的刻痕,一刻度表五百年,第三個刻度也將沒入地中,永不可見。待到這些刻度都被大地吞沒之日,就是木命牌銷蹤匿跡之日,也就是橡山埋沒之日。

立這塊木命牌的是我第一代祖婆婆,她輕描淡寫地把關乎橡山未來命途的大事,用一劃劃刻度公諸於世。木命牌上頭有小篆書“天城寶堞”四字,字下懸掛鬆居曆代傳人的名牌,紅底黑色的木牌,從第一代到第十五代,每一個木牌刻著的名字,即是一位祖婆婆,像今日的鬆子婆婆和我一樣,長於斯歿於斯,在屬於她們的時代裏,鮮活地存在過。第十六代的鬆子婆婆,第十七代我的母親,第十八代的我,代表我們存活著的也是同一塊木牌,隻不過顏色反過來而已。正名禮完畢,代表主人身份的牌子,就掛到祖堂。掛的人不是本人,將牌子翻轉過來的,也不是本人。健在的黑底紅字,往生的紅底黑字,一個牌子,一正一反,一陰一陽,如此簡潔,簡潔得近乎殘酷,帶著一絲血腥的美,和一絲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