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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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兵继续**着其他年轻女子。有个女子趁着一个日本兵疏忽的瞬间,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走了。她是柳家的小姐,还未出嫁的时候,都是小翠陪着她到普慈寺里进香,了尘隐约记得她的名字叫韵书。柳家老太奶仙逝那年,师父带着了尘和师兄们来柳家为老太奶奶做超度法会,韵书小姐哭得涕泪俱下的样子,让了尘对她的印象很深,柳小姐因着长的姣好可人又懂事乖巧,从小到大都是柳太奶奶最疼爱的女娃。

枪声响起的时候,了尘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跑走,她根本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速死,于她而言,哪怕是多活一秒,便有无法承受的惨烈和悲苦会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日本兵在那女子的背后开枪,砰,砰。

两个日本兵端着枪,追了过去,过了片刻之后,又传来两声枪响。

了尘闭上眼睛,继续念诵起佛经,带着盐分的泪水流过脸上的伤口时,有一种钻心的疼痛……

有些日本兵开始在村子里搜寻牲畜家禽和粮食,并且将它们装上军车,村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叫,一只红冠绿尾的大花公鸡嘎嘎叫着,躲避着追赶,飞进了破落的院子,在了尘不远处的角落躲了起来,与他同命相连的又多了一个。

其他的牲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们都被捉住,扔到了军车上,还有柳家里的粮食和财物。

了尘还在为那个枣儿担心着,他清楚地知道她一定凶多吉少,这让他感到哀伤又无望。

小沙弥从小到大聆听过的师训从来都是慈悲为怀一心向善,可就在这样的午后,命运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见识了人性的凶恶与残暴,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震惊。

被**的女子当中的孕妇,就是柳家的少奶奶,她的身体陷入血海,早产带来的剧痛使她昏厥,在这不恰当的时机,那个早产儿落地而生,可是这还未足月的小生命并没有来得及啼哭一声,甚至还未来得及呼吸一口属于这个世界上的空气,一个日本兵就端着步枪对准了那柔弱嫩小的身体。那枪刺坚硬而闪动着死神眼眸的冰冷寒光,而婴儿的身体柔弱却带着生命涌动的热度。

了尘已经凝固了的身体再度战栗起来,他合十的手掌慢慢地握成了拳头,并且咬紧了牙关,再也念不出一句佛号,甚至是一个字的经文,泪水与伤口流出的鲜血混合在了一起。

日本士兵癫狂嘻笑中,握紧步枪用刺刀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挑起,并举过头顶,在空中摇了两圈,一番助力,并顺着惯性将刺刀上的婴儿甩向远处。

转过脸来,闭上眼睛,他再也不要往外看了,土墙外面传来日本兵们此起彼落的怪笑声。他下意识地将捧着的婴儿护在了怀里。

偏偏这时候,外面响起来一声声少女的惨叫声,那是枣儿,她呼喊着那死去的爹和哥……

了尘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心灵,这感觉足以让他痛不欲生,更令他的身体无意识地猛然**了一下,覆盖着他的玉米秸发出了“窸窣”的声音,有一棵站着的玉米秸倒在了地上。

枣儿的声音凄楚而柔弱,极度悲绝,然而只是刹那之间,他的耳朵又搜寻不到她的声音了,甚至连日本兵的笑声也消失了,他连忙转过脸隔着墙缝往外看去。

两个日本兵正警惕着,他们两个人一胖一瘦,彼此相觑了一下,各自端着一支步枪往了尘藏身的这个破落的院子里走了进来……

进了院子的日本兵觉察出了异样,更加警惕起来,两个人一齐拉开了枪栓,其中一个瘦些的日本人用日语呜哩哇啦呵斥着,出来,出来……

从普慈寺里把枣儿送回家的那个夜晚,永远地拓印在了尘的记忆中,少女枣儿的形象随时会浮现在他的眼前,无论是醒着还是梦里:

了尘和觉醒师兄一人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少女枣儿的旁边。

一路上,枣儿不停地小声说着话儿,看样子心情很好,她告诉了尘,她娘病情已经见好了许多,这两天都能下床走路了,所以今天,赶早赶晚也要来普慈寺还愿,本来是说哥哥陪她来的,可是哥哥做了铁匠学徒,要出去做活,所以她才一个人来的。

星辉点点无声洒落,清露颗颗凝在草尖,晋中春夜如诗,偶闻鹧鸪数声,微风如琴瑟竟夕而鸣,一轮明月独步苍穹,广寒宫阙似有带着柔情的光华倾落而下。

枣儿好像是故意时快时慢地调整步调,正好与了尘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与了尘小声地说着话,而了尘只是安静地听,偶尔才回上一句。走在他们身后的觉醒师兄,不见得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离开普慈寺不到一里路的样子,身后的觉醒忽然呻吟了一下,“啊哟”。

他和枣儿都忙着回头看怎么回事,原来觉醒师兄一脚踩空,扭了脚踝,一声声地喊疼,了尘将灯笼举高,看见了师兄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他有些为难,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是该先扶师兄回寺里,还是继续送枣儿回家?

我痛成这样,没法走路,了尘,你自己送小施主回家吧,路上要小心。觉醒说着话,就把灯笼递给了枣儿,了尘木讷地应了一声。

他和枣儿一起目送着觉醒师兄一跳一踮地回普慈寺,看着师兄艰难而狼狈的样子,了尘忍不住暗暗笑了一下。枣儿提着灯笼,转脸看着他,说,小师傅,自从长大之后,我就没见你笑过。了尘收敛了笑容,说师兄们凭着自己个儿大,总爱捉弄他,今天看见他这样,就忍不住开心笑了。枣儿听了也是掩嘴偷笑。

有一会儿了,远处的师兄转过身来,大声喊道:你俩还傻站在那儿干啥?

了尘这才醒过神来,两个人各自打着一盏灯笼,转身往枣儿的家里走去。远远看去,就是两朵微光,在弯弯曲曲的路上飘动着。于了尘的内心,他真希望这样一个夜晚,他和她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走着走着,他猛地想起来问她,媒婆带她去相的后生,好吗?枣儿点点头,连忙又摇了摇头。了尘问她,咋啦,不好?枣儿忙解释说,不是不好,而是她不想愿意。了尘又问她为什么不想愿意。枣儿叹了一口气,话语里透着一丝的哀伤,她娘治病要花钱,他哥到了迎娶婆姨的年纪也要花钱。

了尘哦了一声,不再问下去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已经明白枣儿的难处。如果枣儿不嫁个富裕些的人家,她家将难以摆脱困境。

沉默了一阵,枣儿转换了话题,两个人说着话,她的脸上很快又有了些笑意。

走了一半的路,了尘的肚子里咕咕噜噜响了起来,中午只吃一顿饭对正在成长中的了尘而言,显然是不够的。“你饿了吧?”枣儿问。“不饿。”他发现月光下的枣儿,清纯的脸庞显得更加白皙。

“出家人可不能说瞎话骗人。”

“我没骗人。收摄身心妄想,灭除念欲,怎么会饿?”了尘一本正经地说。

“嘿!那你肚子怎么咕咕噜噜地叫?”

“那是肚子饿了,不是我饿。”

“你?”枣儿睁大着乌黑的眼睛望着他,眸光里透着天真无邪,“真会讲歪理。”她说着从挎着的小包袱里,把那未吃完的黍米面油糕,拿出一个递给他,“给,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