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幕,昭婉始料不及。她被公子不怀好意地盯着,心下一虚,垂首不语。是故,转身背对着高篱,腹语暗责自己平日里对知语口无遮拦的无动于衷,是该好好管束了,若非这般,今日敢议论公子,明个就敢议论夫人、大嫂乃至老爷。
心中想到老爷那般壮阔的雄姿,如巍峨高山的气势,昭婉心下也是一阵哆嗦。来高府二十余日,她也渐渐融入了大家的情绪之中,对高府最高掌权者的威严心里也多了几分忌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况,她现在可是在公子哥的屋檐下求得一时的安宁,还有求于公子哥的援手助力帮她寻得亲生父母的下落呢!
心中一番酌量,而后转身正视公子的不怀好意,便代替知语歉仄道:“丫鬟没管束好,自然该责怪我平日里的放任。公子若要问罪就问罪我好了。”
高篱不过就是玩笑而已,哪会当真。遂笑道:“我怎么舍得问你的罪呢!?”
昭婉被他的话给“责”的面上潮红顿起。柳叶眉一蹙,反责道:“公子光天白日里在女子家的寝闺里如斯打诨,就不怕被丫鬟们听去吗?若被丫鬟们听去,她们还能不背下议论公子的涎皮赖脸吗?”
自知玩笑话过头理亏,高篱垂首移步躲开昭婉的怒颜,看着书案上昭婉写的小楷评头论足起来,以分散昭婉的心思。
不消一刻,昭婉的寝闺里又恢复了几分言谈甚欢。皆因高篱提及“包打听”为何听到古府的周管家就开门接见昭婉,猜测着“包打听”有可能便是周管家的老相好也说不定。而且,公子他还安排双福今日务必带话给周管家,明日在醉香楼一聚。如此,公子便要周管家多多在找出昭婉父母是谁这事上出力。
昭婉对即将可能知道亲生父母下落而怡悦不已,又对公子评论“包打听”的话颇有几分认同。遂二人越说越乐呵,全然没注意外头有人经过。
虽已到了申时,知语端来的几碟精美小炒和一壶香醪还是让公子啖啜的极其欣喜。此一刻他也忘记了时局带来的烦扰,只一门心思地想着助力昭婉找父母。
因吃得太迟,又小憩了一会,夕照悄悄来临。待昭婉与知语用晚膳时,公子依然腹胀不饥,遣了一名小丫鬟去老爷夫人那去说二公子不参加晚膳便留在昭婉的寝闺不走了。
他想抛开一切,只为昭婉出力一回,但愿昭婉会为此而心怀感激。
瞧着两个女子吃喝完毕,再瞧着知语送走了碗碟,高篱迫不及待地问昭婉。“你那套粉红襦裙呢?今晚可要穿上啊!还有胭脂呢?也要擦抹些的。”
“公子你急什么,时辰还早,人来人往的,过会再换也不迟啊!”昭婉心知他的小伎俩,不过就是想瞧瞧她女儿装时的俏丽美妍。
对于自己的美丽昭婉是有信心的。她不想被公子觊觎太多的希望,因为她初心还是想找一个像高老爷那样的夫君的,任谁都不可以改变她的初衷。
公子的一片心意就拿来好生利用吧!反正她莫昭婉并不会对公子的心意毫无回报的。她也已打算待父母寻得之后,一定想尽办法以报答公子的一番襄助。除了嫁给他之外的任何举措。
他没再回话,眸光转向床榻上的胭脂盒。“这是我送她的那盒胭脂吗?还是大嫂送的。”需知,大嫂常会送些小玩意给昭婉的,可昭婉就是用不上,因为大嫂所赠之物几乎都是女子家的物品。包括下午申时知语在廊道擦拭的妆奁也是大嫂命碧秀才给送来的。虽说是新货,但知语还是细致地擦了一遍后再交给昭婉。
瞧着他的背影,昭婉就有种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公子哥曾经可是出了名的寻花问柳,放浪无度。如今却性情大变,专心留在家中攻读酤鬻书籍,写字怡情。好好的放浪纨绔公子哥一下子就活人大变样,与书香门第家的公子并无二致,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得稳重了许多。
不晓得怎么评价公子的转变,反正在昭婉的心中,公子心性应是纯良之人,是个值得交好的男性挚友。仅此而已,她不会再让自己对高篱多出任何别的想法。而况,如今自己还是他的属下呢!即使公子不把她当成下人看待,昭婉也不会因此而感动不已,只要两年缔约到期,她还是会离开的。
两年之后的昭婉已然二十岁的女子了,若能寻得父母下落,到时候自然任凭父母做主找一户品行端正,只接受一夫一妻的男子嫁了。
许久,昭婉才从分神的思索中缓过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是故,她才对已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的公子道:“请公子回避,昭婉要换女装了。”
高篱识趣地起身阔步离开昭婉的寝闺,站在门外。瞧着廊道外被下人们点燃的灯笼,举首再遥望穹苍的那一弯明月已然挂空溢出银灰,心中顿时生就一番奔涌的激流,起起伏伏。
如果说,今夜昭婉能如愿以偿,寻得亲生父母的线索,那么两年之约昭婉是否还会遵守?
白纸黑字,昭婉兴许会遵守两年的缔约,但真要知道了父母的下落,她会不会急不可耐地要去寻获父母并弃他而去呢?
高篱心中越发的不安,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总之对昭婉不冷不热的态度才是高篱最为担心的。
假使昭婉肯对他动情,就算寻得昭婉的父母下落也不会改变什么!若昭婉始终没法对他动情,她仅有的目的达到,势必会无牵无挂,更加会想着离开高府的,那么这般的结果,他该如何面对?
心中所思令他不能平静,是故,无意识地转头,他的双眸就瞥到了昭婉寝闺外窗牖上摇曳的烛火印出的一道人影。她正在更换女子衣装。虽然什么都瞧不到,只有人影晃动,可他还是惊呆地舍不得离开双眸。
门“吱呀”一声开启,昭婉迎面就观向门外,恰巧公子朝窗牖看得入神,就被昭婉犀利的双眸逮个正着。“公子你……”
昭婉气恼地白了他一眼,转身,独个拂袖而去。
高篱想起什么,赶紧跟上昭婉的步伐。“走了?”
“不走作甚?时辰已差不离了。”
“要双福赶车送我们去吗?”
“不用,就使双脚吧!在路上可以多些空余时间好好想想。”
“想什么?”
“公子问得太多了吧?”
昭婉明显是生气了,高篱已然回神,自当晓得为何。但他只是多看了几眼窗牖上的曳动影子嘛!若说窗牖是开着的,昭婉真的赤身的话,高篱心中估摸着反而会替她挡住窗口,也绝不会失神地再瞧去了。毕竟,他总觉着自己还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昭婉,你生气了,可以听我解释吗?”他小心翼翼跟上她的步伐。
“解释什么?”一个愤愤的侧颜,噘起的赤唇,眉黛蹙起,眸光的冷冽无不对方才他的“偷窥”无法释怀。
没挨着好,反倒让昭婉不理不睬地伶俜阔步前走。行至高府大门前,值夜的家丁俯身问好二公子,而后对突然出现的绝色女子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昭婉尽量垂首迈步,不与人打招呼。虽然,家丁亦认出是女教头,主动问好,她也不理会。
彼此心中都无法气到真的不理了谁,昭婉需要公子陪伴,且需要他的银两资助;而公子则无法不自责自己的失误,他一路之上都在思索着怎么才能获得昭婉的谅解。
想来路程不远,两人的脚力过快,离包打听与他们说好的子时前相见还有些过早,如此,昭婉故意绕道去了古府。
她停下脚步,就在曾经潜入的古家后花园外仔细观察。随后,她再多走几步,踅回后门。兀地自言自语道“看来古老爷还真不是无故殁了的。”
高篱以为昭婉终于化解了心中的气恼,专心想到找包打听探问消息为重,是故她在与他说话呢!如此,他便接话道:“何以见得?”
昭婉听到公子的疑问,本不想理睬他,好歹也得疏离他个三五天气气他,可今晚的一切款项恐怕还得仰仗公子,若因小事置气,那岂不要误了大事。
一道如刀锋般的冷眸闪过,昭婉没好气地搭腔道:“公子向来俊彦,怎么就想不到了呢?”
“怎么说?”高篱诚心求教。
“唉!”昭婉这一叹并非是因为公子驽骀,而是她终于无奈地还是搭理公子,与他探讨疑惑。“我记得公子说过,古府后花园假山处有个大坑,里面藏着私造的钱币,是故,昭婉猜的没错的话,古老爷可能跟外界有勾结,至于是谁就暂且不知晓了。而古老爷私造钱币之事犯了国法,迟早都得一死。我若没猜错,他必然是被人所害,而害死他的人为的便是掩盖私造钱币这一犯了国法之事。”
一番精到的剖析令高篱心中顿时点燃了一只明烛,就快要瞧见隐藏在黑暗中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