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

四、太極:歸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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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老常說,地位並不代表美德。因此我將王伯壽攙扶進他的書房時,他也隻是禮節性地放下了津津有味擺弄著的石頭,嘴裏叼著的煙頭軟弱無力地垂下一寸煙灰。唯一和我第一次拜訪他不同的就是他親自吩咐老伴沏茶,而且囑咐沏陳年普洱。王伯壽沒有想到卜老的書房竟是個奇石的世界,便請教卜老從把玩奇石中得到了什麽?卜老振聾發聯地回答:“自救!”王伯壽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卜老說的是瘋話,但還是抑製不住好奇心問“如何自救?”好像卜老的回答很滑稽,嘿嘿笑著,眼睛裏射出揣摩的目光。卜老重新點了一支煙,猛吸一大口,深深地吐納著說:“宗教如何拯救信徒,奇石就如何拯救我。”紅紅的煙頭,被吸得嘶嘶作響,卜老的神情虔誠而慈祥。王伯壽眨著一雙凸出的眼睛似有所悟地問:“大凡信仰都是超越精神的,是彼岸的,隻是這石頭如何信仰呢?”從窗戶灑進來的晚霞慵懶柔和,剛好照在我的臉上,卜老慨歎一聲,微笑著讓我回答。在卜老麵前,我對自己想表達的思想特別小心,必須保證這些思想是我自己的,而不是被他人灌輸的。在卜老眼裏,這個世界迫不及待地逼著人們變成一個樣子,於是人們便不停地相互模仿,全都變成了血肉模糊的機器人,而機器人是沒有靈魂的。他認為真正的思想都是有靈魂的。隻屬於那些有信仰的人。因此,我十分謹慎地說:“奇石不同於普通的石頭,每塊奇石都蘊藏著一個真善美的彼岸世界,因此,卜老才會說出奇石拯救他猶如宗教拯救信徒的話,實際上卜老信仰的是真善美。”王伯壽這才恍然大悟,一臉慚愧地說:“卜老,如今這個世界缺的就是真善美呀!康德說:‘世界上有兩件東西能夠深深地震撼人們的心靈,一件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標準。另一件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什麽是心靈,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人性。如果人性泯滅了,人就變成了行屍走肉,對於行屍走肉來說,不可能受到道德和星空的震撼,能夠震撼他們的隻有金錢和欲望。不瞞您說卜老,一想到目前道德淪喪和信仰缺失的現狀,我就不寒而栗啊!”王伯壽發自肺腑的一番表白使屋子裏緊繃的空氣頓時舒緩起來,窗戶上殘留著灰蒙蒙的霞光,卜老站起身走到窗戶前凝視著被風吹得東搖西**的樹葉搖了搖頭,然後轉過身,歎息中帶著笑意說:“一個社會的道德出了問題就猶如一個人得了痛風,最好是中西醫結合治療。”王伯壽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咧著嘴一笑說:“您的意思是東西方文化雙管齊下。嗬我是學科學史的,對中醫的科學性持懷疑態度。”卜老擺了擺手,帶著真誠的信念說:“科學也是柄雙刃劍,並不能等同於真理,就拿痛風來說,痛風病本身不會導致尿毒症、腎衰竭,恰恰是通過科學研製的藥物會造成肝腎的嚴重損害,引發尿毒症和腎衰竭的產生。中醫講辨證施治,最忌諱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比如一個人骨折了,但總也長不上,西醫的方法就是補鈣,但效果不佳。為什麽?因為腎出了問題,這是一個腎虛的病人,要補腎,腎生髓,腎虛的問題解決了,斷骨自然就長上了。道德就猶如社會的腎髒,腎乃先天之本啊!”王伯壽愁眉苦臉地說:“卜老,目前我的腎髒已經麵臨衰竭的危險,按您的中醫觀點豈不是本出了問題?”卜老淡然一笑,開始為王伯壽診脈。我突然有一種魂遊向外的空洞感,情不自禁地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欣賞一塊塊古靈精怪的石頭,仿佛隻有這些石頭可以填補我內心的空虛,在卜老眼裏每一塊奇石都藏著永恒的星空;在我眼裏,卻似乎藏著永恒的黑夜,因為隻有在黑夜裏才會看見星空。忽然一塊讓人啼笑皆非的奇石映入我的眼簾,在一個玻璃罩內,一塊頗像豬肉的石頭掛在一杆秤的秤鉤上,瘦肉、肥肉、肉皮相間有致活生生的二斤豬肉,我心裏頓時有一種一絲不掛的感覺。這顯然是大自然與人類開的一個玩笑,或者說是對人類肉欲的一種嘲諷。凝視著這塊石頭,我羞愧得恨不得化作一片空間,一縷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在我幽深玄遠的潛意識裏,幾乎聽到了這塊肉石嗤嗤的悶笑聲,這笑聲我好像早就聽過,對,是另一個我,是我的學生兄弟習慣性的笑聲,好像他無所不在,我卻與他咫尺天涯。我哈著腰,佝僂蜷縮著身子靠近肉石仔細辨認它是不是另一個我的化身,突然我聽到一句若耳鳴般的聲音:“你是不是一直期待從我身邊逃離?”我驚得臉部肌肉完全僵住了,不能再反應任何情緒,但是腸胃卻嗡嗡作響,仿佛在提示我,我的整個人生注定要化作一泡汙穢的屎排泄出來。我知道肉石在觀察我,它不僅有將自然中大塊精氣匯聚、收攏的力量,同樣有無限的擴散力量。我忽然明白,如果我擁有靈魂,即使我化作一縷空氣、變成一片空間,也能凝聚成一塊石頭;如果我沒有靈魂,即使是一塊石頭,也會化作一縷青煙、一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