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

油畫四 掙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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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懷著十分沉重的心情走進耿直辦公室的,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問:“車先生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呢?”我將車夫被打的事情複述了一遍,他聽罷憤懣地說:“那些自詡為天使的家夥一旦為所欲為起來,比魔鬼還可怕呀!”接著他關切地問:“見到丁不見了嗎?”我點了點頭,他迫不及待地問:“他知道文白的下落嗎?”我隻好將上午見丁不見的情景也複述了一遍。他聽後沉默良久才歎息道:“有下落了就好,隻是我在京城生活了幾十年了,從未聽說有世外桃源這麽個地方,小丹,你判斷這會是什麽地方?”我惆悵地說:“一定和奧威爾筆下的友愛部差不多。”耿直倒吸一口涼氣,驚愕地問:“你的意思是說丁不見就是奧勃良?”我苦笑了笑,用譴責的口吻說:“我敢斷定文白和張欣的失蹤一定和他有關係。”耿直臉上的肌肉明顯地抽搐了一下,顯然我的話深深地刺痛了他,他凝眉歎道:“這種友愛太可怕了!”我嗤之以鼻地說:“現實中的友愛早就變成了一種借助謊言得以苟延殘喘的關係。”耿直嘲諷地說:“可是他們給這種關係起了一個好聽的名稱:天人合一。其實人是要死的,可天卻可以永遠不朽!誰是天?當然是他們。”聽了他的話,我仿佛被魔杖觸動了,語氣堅定地說:“可是文白的精神核心是他的不可摧毀性。”耿直讚同地點了點頭,備受鼓舞地說:“是啊,人的心靈最深處的東西是不可毀滅的。文白的作品充分表達了這個時代。”接著他話鋒一轉,悲歎道:“和文白不同,許多作家知道現實發生的一切,但是他們有的一聲不吭,有的在因頌聖而名利雙收中不但墮落到無恥的地步,而且已經超越了起碼的人道底線。”我譏諷地說:“他們已經成為社會肌體上一段經常發炎的盲腸。”耿直冷哼著笑道:“那些依靠權力狐假虎威者永遠也不會曉得,不是權力決定一切,而是心靈決定一切。盡管曆史可以篡改,但是心靈不能篡改。那些為意識形態歌功頌德的作品與文學無關,早晚會被扔進曆史的垃圾堆。什麽是不可摧毀性,就是一種當你不能堅持時仍會堅持的狀態,這一點我在文白身上看得很清楚。就拿《神話》來說吧,在我們自詡為龍的傳人的時候,他卻循著曆史的源頭發現了龍的真相,在揭露了龍的魔性的同時,謳歌了愛的偉大。文白在這部長篇小說中強健地吸收了這個世界的否定因素,讀了這部小說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我們無權反抗這個世界,但我們有權表現它。小丹,你為《神話》配了插圖,對這部長篇小說的理解應該比我透徹,快把你的插圖拿出來吧,我都等不及了。”說完他朗聲大笑起來。我連忙從皮包內拿出插圖遞給他,他看到第一幅便驚歎道:“這可真是珠聯璧合呀!”他愛不釋手地一頁一頁翻看,一邊翻一邊讚不絕口地說:“小丹,這些畫不帶一絲模糊暗示的大氣,從色彩顫動的力量和閃爍的光彩以及畫麵活生生的震撼力看,我感受到你在畫這些插圖時不顧一切的真誠,你的感性掌控了一切,我甚至從這些畫中體味到了文白心境的那種抒情力量。小丹,恕我冒昧,我敢肯定,你是文白的知音,不,是他的另一個我。我雖然不懂畫,但我懂美,你的這些插圖壯麗熱情、想象力豐富,色彩強烈,筆調奔放,不僅成功刻畫了文白筆下的人物形象,而且複活了他們的內在精神。如果你不懂文白,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我不得不敬佩耿直的藝術鑒賞力,有如此深邃的洞察力,一定看穿了我對文白的感情,好在他沒有點破,不過他的眼神已經流露出看穿我心思的神情,我極力掩飾著羞怯的心緒,莞爾一笑地說:“耿老師,想不到你的審美眼光如此老道,怪不得文白每一本書都給了你。就連奧德修斯一開始也沒有認出雅典娜,你卻可以透過這些插圖看到我和文白的內心,我可不可以考一考你,你能從這些插圖中找到我嗎?”耿直胸有成竹地說:“讓我試試。”說完他又仔細地翻閱起來,認真得不放過插圖的每一個細節,翻著翻著他不可思議地說:“不可能,不可能,我以為你應該把自己畫成英桃落,把文白畫成靈風,你怎麽把自己畫成了白天鵝,難道你認為文白不是靈風而是英冰澈?”我用敬佩的口吻說:“其實,我的內心深處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當初畫時我是無意識的,但是現在我渴望文白像英冰澈一樣有朝一日能逃出魔窟,為此我寧願變成小白去幫助他。”耿直聽罷重重地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歎道:“不瞞你說,小丹,自從得知文白出事的消息後,我天天為他擔心,每天晚上都噩夢連連,經常夢到碉塔之上,魔火熊熊啊!”耿直的話深深觸動了我,我望了一眼窗外,發現窗外黑雲起伏湧動,來之前,天還隻是多雲,此時此刻天空中翻滾的黑雲中仿佛潛伏著無數魔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