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

油畫五 鐵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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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神話》中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們是女蝸的傳人,我們的民族之所以生生不息延綿至今,就是因為繼承了女媧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韌精神,天可以補嗎?這或許有一種原始的天真,但讓我們的民族不計較得失,不計較成敗,隻知一往無前地進取的恰恰是這種原始的天真,應該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文化基因已經成為我們這個民族永不枯竭的精神能源。當我以一個上訪者的身份出現時,心中油然而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感。我知道以我個人的力量我拯救不了文白、張欣,但是我可以尋找真相,最起碼我可以將真相公之於眾。我忽然醒悟,隻有那些強權的崇拜者才是龍的傳人,我不是,我是女媧的傳人。看來文白早就悟出了這個道理,不然他不會寫出《神話》這麽精彩的小說,應該說《神話》既是曆史的摘要,更是現實的摘要,《神話》好比一幅圖畫,無論是曆史還是現實都是鑲嵌這幅圖畫的框子。這些日子,我曾不止一次地看見文白牽著張欣的手,他倆的眼睛裏閃爍的都是明知不可為而偏要為之的目光,那目光決絕地鼓舞著我勇敢地前去。我孤注一擲。不走進訪民的隊伍不知道,一旦成為其中的一分子,我發現竟災難性地達到了我有生以來孤獨的最高峰。因為我知道接下來我能看到的不是一線希望,而是連綿的夢魘。我承認我生來就不是個勇敢的人,我覺得所有的勇敢都是被逼出來的!我的勇敢恰恰是對恐懼的最好詮釋。我曾經在東州大廈門前目睹那個女人被抓的情景,而我當時剛從有關部門岀來,走了不到一刻鍾,便被塞進了依維柯。就在車啟動的一刹那,我下意識地向後車窗望出去,一輛紫色的別克麵包車尾隨上來,那輛車我認識,是車夫的,車夫之所以沒開奔馳而開這輛車,很顯然他是有備而來的,我估計車上一定坐著足可以和我身邊這幾個如狼似虎的“特勤”相抗衡的大漢,他們都是車夫公司的保安,我知道車夫養了十幾個部隊裏退伍的特種兵。這回我心裏有底了,因為最起碼我不會失蹤了。我壯著膽子問:“你們憑什麽抓我?”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特勤”好像是他們的小頭目,他長得肥頭大耳滿臉橫肉,他不屑地看著我,目光裏充滿了黏稠甚至有些腫脹的輕蔑,橫眉立目地說:“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一臉鄙夷地嚷道:“我不清楚,你們要拉我去哪兒?”小胡子冷笑著說:“去了你就知道了。”我大聲抗議道:“我有權利知道你們是什麽人,要送我去哪裏,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這樣做是在侵犯人權!”小胡子不耐煩了,他用警告的語氣厲聲喝道:“嚷什麽嚷,找死呀!我告訴你,放老實點,否則沒你好果子吃!”望著眼前這些凶神惡煞般的爪牙,我一下子想起了車夫的叮囑:“小丹,一旦落入魔爪,千萬別和他們硬頂,別忘了你這次行動的目的是找到文白和張欣,了解世外桃源的真相。為了達到我們的目標,你必須保護好自己!”車夫說得對,我身上肩負著重要的使命,決不能做無意義的犧牲。這麽一想,我頓時安靜下來,小胡子以為我被他的蠻橫嚇到了,臉上閃過一絲很得意的表情。我懶得看這些幫凶,便把臉轉向車窗,望著街上熙來攘往的車流人流,我恨不得自己變成會隱身的小魔頭,生出一雙翅膀像小魔頭潛入鹹安城一樣潛入種種禁地,看看那些紅牆綠瓦之內有沒有卡夫卡筆下的城堡,我也恨不得變成《神話》裏的燦若,可以隨意出入地獄,到時候我一定尋到但丁的小舟,乘“但丁之舟”去欣賞那些在人間妄自尊大、罪行累累、乏善可陳、遺臭萬年的腐敗靈魂是怎麽遭受地獄之火煎熬的,果真能如此,我保證我的畫筆不輸於德拉克洛瓦。一個多小時後,車開到了位於南四環東路的“金太陽護送”總部大院,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依維柯已經開到沒有路標的地方了,我從車窗望岀去,瞥見了“京津高速鐵路”的箭頭,還看到了“紅門路”的標誌,用木頭寫的,插在路上,路越走越遠了,透過車窗映入眼簾的除了一些破敗的工廠、倉庫,就是高高低低的樹林,荒涼得讓人心冷。我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車的後窗,車夫的別克變成了一個小黑點,這條路車少人稀,車夫大概是怕被發現才遠離依維柯的,我現在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巨大孤獨感,天空中翻卷著黑、白、青、灰四種顏色的雲彩,似有暴風雨即將來臨,此時此刻,我心中的聖孔早已逃離,我隻能效仿文白筆下鹹安城內的百姓置之死地而後生。但是我還是幻想著車夫變成了狼王,正在驅馬前來搭救我,然而當“囚車”停在一座寫著“凱安達儲備倉庫”的牌子的院子前時,一切幻想都破滅了,我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感,恨不能一下子變成小魔頭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