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

油畫六 腐爛1

字體:16+-

作者:朱小丹

創作時間:2009年

材質:布麵油畫

尺寸:175×279cm

畫麵上是一顆落滿蒼蠅的爛蘋果,猶如太陽般掛在天空,仿佛剛剛從臭水溝裏撈出來似的不停地滴著腐液,腐液像雨水般灑向大地上耀眼的金山,金山下一望無際的老鼠齊刷刷地列成方隊,十分崇敬地昂首仰望著天空中的腐爛的太陽,一個個張著大嘴仿佛在歌唱。這不能不讓我們聯想起艾呂雅的一首詩:天氣晴朗,但我們卻曬不黑,因為太陽髒兮兮的,呈鐵鏽色,它有氣無力,上了年紀,長了胡子,還微微有些腐爛。畫家采用富麗而誇張的手法,仿佛和卡夫卡心有靈犀,將深邃的洞察通過畫作展現出來,使一個正在腐爛的東西在內省和自省的惶恐中輾轉反側,惶恐不安。

畫畫前我向魏畢穩提岀了一個特殊的要求,就是必須先洗澡再作畫,否則沒有靈感,這要是在平時,如果一個訪民向他們提出洗澡的要求,必招致一頓臭罵甚至毒打,可是魏畢穩救母心切,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安排我在專供女特勤洗澡的洗浴間洗了澡。自從我被關進黑屋,已經有十幾天沒洗澡了,我感覺今天這個澡是我有生以來洗得最清爽的一次。洗完澡後,魏畢穩把我領到了二樓一間把東山的屋子。屋子很幹淨,有桌子、椅子,還有一張單人床,畫畫的工具也都準備齊了,東、北、南三麵有窗戶,最令我欣喜的是牆上還掛著一台很舊的空調,我問他空調好不好用,他一邊說好用,一邊從抽屜裏取岀遙控器,衝著空調按了一下,空調頓時撒著歡兒地工作起來,我心裏頓時感到一種別樣的愜意。我看到擺在桌子上齊全的水彩畫工具,用讚許的口吻說:“小魏,你能這麽快就備齊我所需要的水彩畫工具,我判斷你身上一定有繪畫的潛質。”他聽了我的讚許,喜形於色地說:“不瞞你說,丹姐,在部隊時,我負責連裏的黑板報,我確實喜歡畫畫,就是沒有係統地學過。”我覺得魏畢穩的本質並不壞,隻不過是環境使然罷了,我想起肖峰跟我講過的那個“斯坦福監獄實驗”,麵對情境的強大壓力,平凡的男女會變成魔鬼,魏畢穩之所以有所警醒,我認為是他母親的病從強大的情境中將他拽了出來。我覺得有必要進一步引導他,使他盡快擺脫他頭腦中的黑魔,因此我不失時機地說:“怪不得呢,想不到你還當過兵。”他滿懷自豪地說:“而且我當的是特種兵。”我納悶地問:“你在部隊那麽優秀,怎麽轉業沒找個好工作,卻幹起了特勤呢?”他沮喪地歎了口氣,悻悻然地說:“還不是欺負我是農村兵,本來我應該轉業到北京市公安局,結果讓一個有權有勢的混蛋給頂了,不瞞你說丹姐,我們這些人大多都是轉業兵,還不是沒權沒勢又沒錢,才幹起了這個,圖的就是這裏的工資比較高。”聽了他這番話,我心裏真是大有感觸,肖峰也是退伍軍人,但是和這些轉業兵比起來,可真是天壤之別呀。想到這兒,我用試探的口氣問:“小魏,那天因我想喝口粥而被打的肖峰,被依維柯拉到什麽地方去了?要知道他也和你一樣曾經是一名軍人。”我特意將最後一句話說得字斟句酌,他目光複雜地看著我,臉上流露岀為自己開脫的神情,不自在地說:“那天打肖峰我也動手了,可是我是在執行隊長的命令,我也是沒辦法。打完後我們就把肖峰送到醫院了,可是這家夥的傷剛見點好,就從醫院逃走了。”我頓時心裏一驚,追問道:“你說什麽?肖峰從醫院跑掉了?”他肯定地點點頭,直言不諱地說:“本來我們有兩個人負責看護他,可是他卻謊稱拉肚子,半夜從醫院二樓跳窗戶逃跑了,跑了兩三天了,目前,‘金太陽護送中心’正在全力追捕他。”聽了他的話我腦海裏頓時閃現出《神話》裏法慧和狼王在太極洞前大戰火魔、水魔、土魔、花魔時的畫麵,肖峰目前的處境和法慧、狼王差不多,雖然像法慧、狼王一樣逃出了太極洞,可是難以擺脫幾大魔的追殺,何況肖峰畢竟不是《神話》裏的神仙,而是現實中的凡人。如此一想我不禁為他擔心起來,因心裏緊張,手心幾乎捏出了汗,我用試探的口吻問:“肖峰會不會回家了?”他搖了搖頭,語氣肯定地說:“東州市已經反饋了信息,他沒回家,據我們判斷,他仍在京城。”我擔心地問:“你覺得你們能抓到他嗎?”他毫不猶豫地說:“任何訪民都別想逃出‘金太陽’布下的羅網。”他的話讓我沮喪極了,我把目光投在冷壓水彩紙上,心想,是否有一種可能,在我完成這幅畫作之後,那份屬於我的解放將會到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奢望,但我一定會向這個方向努力的。想到這兒,我毫不猶豫地用清水刷濕畫紙的兩麵,然後沿著紙張的四邊用水溶膠帶把畫紙粘在畫板上,一邊等著畫板幹燥一邊下逐客令般地說:“小魏,你去忙吧,等畫板幹燥後我就可以作畫了。”他被我說得有些發窘,漲紅著臉說:“丹姐,能不能讓我看看你怎麽畫畫,我還從未看過畫家是如何畫畫的呢。”我實在想一個人靜一靜,便冷冷地說:“咱們之間的約定可不包括你監督我作畫,你還是該忙啥忙啥去吧,我保證兌現承諾,你看著我畫會影響我的構思。”他極不情願地說了一句“那好吧”,便戀戀不舍地出去了。十多天沒有在**睡覺了,自從被關進黑屋,我就和一百多名訪民擠在旁邊那個大會議室裏,席地而坐,席地而睡,屋子裏又髒又臭,再這麽待下去,我非瘋掉不可,但願通過這個姓魏的特勤能打聽到文白、張欣的最終下落,我還要通過魏畢穩摸清全部黑屋的所在地,一旦我岀去,必通過媒體曝光。我情不自禁地躺在幹幹淨淨的單人**,一連伸了幾個懶腰,真是舒服極了。不知不覺間我就睡著了,在夢裏,我夢見文白的長篇小說《神話》出版了,我和文白一起坐在王府井書店為讀者簽名售書,等待簽名的讀者隊伍長極了,長得從王府井排到了天安門廣場,在天安門廣場繞了一圈後,一直排進了紫禁城,但是我卻被這長長的隊伍嚇醒了,因為我發現每一個讀者都穿著特勤製服,而且他們長得一模一樣,都有一張冷漠的狗臉。醒了以後,我對這個夢百思不得其解,我記得在《奧德賽》中講到了兩扇門,一扇是牛角口,一扇是象牙門,虛假的夢是通過象牙門進入人腦的,真實的夢是通過牛角門進入人腦的。我不知道我做的夢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隻覺得夢裏的文白像個影子,隻能交談不能擁抱,而且我感覺他是從牛角門進入王府井書店的,而我卻是從象牙門走進的。拿起畫筆,我不禁想起莎士比亞說過的一句話:“我們是用與我們的夢相同的材料做成的。”此時此刻,我的腦海裏雲霧繚繞、巍峨磅礴、重巒疊嶂、千岩萬壑,太極山高聳入雲,處處都是流雲走霧,懸崖上的瀑布像銀河傾瀉,聲撼山林。茫茫雲海之間一條惡龍撕天裂地地狂吼著,帶著排山倒海般的死亡氣息在千岩萬壑間奔騰,幽險奇峻的山腰上,眾神正各持寶器凝望著惡龍。這個畫麵令我激動不已,我在調色盒內調好顏料,凝視著畫紙,胸中激**著色彩顫動的力量,我覺得這力量既來自藝術本身,更來自對文白的愛與思念,因為我在紙上每畫一筆,都覺得更靠近他一些,我覺得這幅畫是我平生畫的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一張。毫不誇張地說,有朝一日收藏家得知這幅畫的創作背景,一定會競相收藏,那麽我為這幅畫起一個什麽名字呢?有了,就叫《誅魔》,因為我畫的就是《神話》裏的神魔大戰。我多麽企盼此時此刻法慧和狼王突然降臨黑屋,將那些作惡多端的人打得落花流水,將那些印有“金太陽護送”的依維柯砸個稀巴爛,然而這是怎樣一個妄想啊!我在畫中將那惡龍的頭畫成了金太陽,法慧手舉狼頭禪杖騰空而起,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龍頭,我腦海中想象著那金太陽像花魔幻化的花球被法慧這麽一砸,炸得粉碎。我這哪裏是在畫畫,簡直就是在傾訴,表麵上像是自言自語,實際上我每畫一筆都是在向文白傾訴。文白呀文白,我在黑屋才短短十幾日,卻覺得已經經受了上千年的折磨,剛才洗完澡照鏡子時,我竟然發現了許多根白發,有朝一日我們相見,我要罰你為我的每一根白發作一首詩,當然我也不會讓你白作,我會把你作詩的樣子畫下來,或者為每一首詩配一幅畫,我敢斷定,你的詩配我的畫一定會成為曠世奇作。隻是我不知道命運是否會給我們珠聯璧合的機會,如果會,為什麽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黑屋,卻打聽不到你的半點消息?我畫的《金太陽》在黑屋貼得到處都是,如果你也關在某個黑屋,一定會看見那張招貼畫的,你看到它就應該知道我在找你,你能想象得到我會像你一樣也被關進黑屋嗎?你絕對想不到,因為盡管你創造了花魔,你卻沒有花魔的本事,在太極洞,花魔很快就發現法慧失蹤了。文白,你從那張招貼畫上能看出我也失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