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

油畫六 腐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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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魏畢穩又把我請到了那個畫畫的屋子,一進屋他就要給我跪下磕頭,我連忙攔住他,他感激地告訴我畫賣岀去了,錢已經交到了母親住的醫院。聽他這麽一說,我欣慰地坐在椅子上,微笑地看著他,用提示性的口吻說:“小魏,我的承諾已經兌現了,你的承諾什麽時候兌現呀?”他訕訕一笑,滿臉真誠地說:“丹姐,你放心,二十天之內我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我用懷疑的目光掃了他一眼,語氣焦慮地說:“二十天是不是太長了,能不能快一點?”他一臉窘態地笑了笑,為難地說:“丹姐,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京城周圍有多個世外桃源,訪民的流動性又大,找個人確實不容易,二十天時間,我還怕不夠呢!”他說得很實在,我又不能和他討價還價,隻好淡然一笑,用通情達理的口吻說:“小魏,你理解我就好,不是姐逼你,隻是我真是心急如焚呀!”他連連點頭,用討好的語氣說:“我知道,我知道,丹姐,你放心,我會盡全力的。”這時門開了,特勤胖子拎著一籃子鮮桃走了進來,他把籃子放在桌子上,愣頭愣腦地說了一句:“大姐,買畫的車老板我見過。”他話一出口,我不禁心頭咯噎一下,就連魏畢穩也詫異地看著胖子,沒好氣地說:“胖子,你他媽的沒喝就多了,你小子怎麽會認識車老板?”胖子諂媚地嘿嘿一笑,用既歉疚又肯定的語氣說:“大哥,我真認識,那天我陪你去見車老板,一見麵我就認出他來了,隻是怕影響你賣畫沒跟你說。”胖子的話顯然出乎魏畢穩的意外,他顯得有些惱火,臉一沉,急不可耐地問:“快說,你怎麽會認識車老板的?”胖子被魏畢穩問得有些惶恐,滿臉堆笑地說”“大哥,你忘了,最近半個月,總有一輛別克麵包車在咱們門前晃悠,中隊長懷疑這輛車欲行不軌,便命令你帶人教訓一下車主,你便命令我帶幾個人去。那天我帶我們班的四個人開一輛依維柯在紅門路前攔住了那輛別克麵包車,本想揍車主一頓,沒想到別克車門一開下來七八個大漢,看樣子都像練家子,一個個虎背熊腰、橫眉立目,領頭的就是車老板。當時由於我們寡不敵眾,雙方對峙了一會兒,我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這真要是動起手來,鼻青臉腫的肯定是我們。我便下命令撤,等下次再發現他們,我帶足人手再教訓他們。大哥,那次行動失敗後,我回來向你匯報過,你當時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命令我再發現那輛車,一定先向你匯報,你要親自帶人教訓他們,可是自從那次對峙後,那輛別克麵包車就再也沒出現過。那天我陪你去賣畫,一見到車老板我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他就是那天和我們對峙的那夥人的頭兒。”胖子講得繪聲繪色,聽得我手心全是冷汗,我心想,多虧車夫事先做了準備,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看著胖子眉飛色舞的小眼睛,我心中充滿了苦澀,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無助的變形蟲在驚恐中抽搐跳動,不知所措。魏畢穩顯然沒想到世上會有這種巧合,顯得頭腦有些錯亂,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緘默片刻,才像是從錯亂中逃出來似的,惶恐地說:“丹姐,太懸了,我險些鑄成大錯,如果那天帶人去的不是胖子,而是我,那麽我還有什麽臉麵對車老板呢!丹姐,你和車夫大哥的大恩大德,我真的無以為報……”我連忙攔住他的話,苦笑著說:“小魏,言過了,言過了,不存在無以為報的問題,把你對我的承諾兌現,我們就兩訖了。”他聽了我的話,心情沉重地說:“丹姐,我知道我們這些人在你的眼裏一文不值,關於這一點我也是在我媽得病之後才意識到的。以前我以為我作為一名特勤小隊長可以隨便綁架拘禁、敲詐勒索任何訪民,與那些腐敗官員沆溪一氣牛得很,我媽病了以後,那種無力回天的無奈與無助讓我設身處地地想到了那些無辜的訪民,他們哪個不渴望安居樂業,可是偏偏有人不讓他們安居樂業,那些為了個人的烏紗帽和既得利益的人和集團,打著公益的名義,要麽掠奪別人的財產,要麽砸毀別人的飯碗,社會矛盾都是由那些貪官、惡官挑起的,卻強加在訪民頭上,真是天理難容啊!現在想起來心裏慚愧極了,丹姐,你放心,兌現我的承諾以後,我會立即離開,金太陽’,今後即使要飯我也不會再助紂為虐!如果有一天我在姐心目中能成為一個好人、一個有良知的人,而不是一個壞人、一個惡人,我就心滿意足了。”我深知像魏畢穩、胖子這些人本性原本不壞,不過是情境的強大壓力導致他們隨波逐流趨向暴力,我聽說“金太陽護送中心”招收特勤的標準很高,身高必須一米八○以上,而且要求是訓練有素的退伍軍人,這些喪失獨立思考能力的退伍軍人,原本就是製服的奴隸,不同的製服和身份,會讓他們的性情迥然不同,本質上他們無不是製服的囚徒。指望這些精神上的閹人判斷善惡,明辨是非,無異於瞎子摸象,魏畢穩之所以有所醒悟,完全是被他對母親的愛激發出來的,再加上我畫《誅魔》起到了一定推波助瀾的作用,他才恢複了獨立思考的能力。魏畢穩無疑是幸運的,這讓我備感欣慰,於是我用鼓勵的口吻說:“小魏,你的這番話已經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了!”胖子也隨聲附和道:“大哥,過去你唯中隊長馬首是瞻,最近你可沒少讓他下不來台,嘿嘿,我對你也刮目相看了,如果你不幹了,我也不幹了,你去哪兒,我就跟你去哪兒。”魏畢穩揚起眉毛,瞪著眼睛沒好氣地說:“這裏沒有你的事了,你該幹啥幹啥去吧。”胖子聽了也不生氣,笑嗬嗬地說:“那好,大姐,你們聊著,大哥,桃洗幹淨了,吃吧,吃吧。”說完順手從籃子裏拿了一個,吭哧咬了一大口,搖晃著大腦袋走了。我好奇地問:“小魏,這桃是你送我的?”魏畢穩擺著手說:“丹姐,這籃子桃是車總讓我捎給你的,他說你最喜歡吃桃了。我知道,這籃子桃你一個人也吃不了,拿回去也是給那些訪民吃,我幹脆就讓胖子全洗了。”望著眼前一籃子水晶瑪瑙一般的鮮桃,我頓時明白了車夫對我的良苦用心,我隨手拿起一個洗得幹幹淨淨的桃子遞給魏畢穩,直言不諱地說:“其實我最喜歡吃的水果不是桃子,而是葡萄。”魏畢穩不解地問:“那為什麽車總不送你葡萄,反送給你桃子,還說你最喜歡吃桃子了,囑咐我一定把這籃子桃子捎給你。”我苦笑著說:“他是通過你給我傳遞信息,讓我快點逃離黑屋。”魏畢穩這才恍然大悟,真誠地說:“丹姐,我也有這個打算幫你離開這個鬼地方。”我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不行,不打聽到顧文白、張欣、沈丹娜的下落,我絕不離開黑屋。”魏畢穩被我的決心震撼了,他用懇求的口吻說:“丹姐,你要找的那三個人到底是什麽人,能和我說說嗎?”我惆悵地歎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我還是先給你講一講顧文白的長篇小說《神話》吧。我畫的《誅魔》就是畫的這部小說裏的故事。”於是我從黑龍講到了黑魔,從夜山一直講到獅身人麵魚,從靈風一直講到山是金山、樹是金樹、鳥是金鳥的飛獅國。魏畢穩聽入迷了,我們就以鮮桃當晚飯,一直講到月上柳梢頭,最後我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給你講《神話》嗎?”他懵懂地搖了搖頭,又似是而非地說:“莫非這顧文白就是靈風,張欣就是桃落?那誰是黑魔呢?”我莞爾一笑,畫龍點睛地說:“我之所以給你講《神話》,是因為這部書告訴了我們黑魔是什麽,世外桃源是什麽。你問我顧文白、張欣、沈丹娜是什麽人,我告訴你,他們都是能看清黑魔的人,他們都是能識破世外帳源本質的人,因而也是黑魔最怕的人,因為他們有本事讓更多的人看清黑魔,讓更多的人識破黑屋。”聽了我的話,魏畢穩的表情很沉重,仿佛黑魔就隱藏在他心裏似的,滿腹心事地和我分了手。走進大會議室之前,我貪婪地看了一眼天空,月牙兒跟《神話》中靈風跳潭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