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

油畫八 信仰1

字體:16+-

作者:朱小丹

創作時間:2011年

材質:布麵油畫

尺寸:351×782cm

畫麵中央是一堆巨大的廟堂廢墟,廢墟堆裏到處是紅牆和黃色琉璃瓦碎片,這些碎片彰顯了廟堂曾經的金碧輝煌,特別是散落在殘垣斷壁間的紅色的斷柱和門窗,以及青綠色略點金的建築彩畫殘片更彰顯了廟堂昔日的富麗堂皇。畫麵上尤為突出的是一根插在廢墟中央的氣勢雄偉的華表,直衝雲霄,漢白玉的柱身雕滿了盤龍和祥雲,宛如一根不可一世的權杖,彰顯著唯我獨尊的威嚴。發人深省的是廢墟四周擺滿了望不到邊際的用於跪拜的蒲團。畫家高超的色彩運用技巧在畫作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特別是紅、黃、青、白等色彩在太陽餘暉的照耀下,散發出攝魂**魄的光輝,強烈的視覺衝擊力直逼心靈。

我萬萬沒有想到,英倉建高高舉起落靈兒的畫麵會讓文白觸景生情,便安慰道:“文白,其實你們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對嗎?”他沒有直接回應我,而是意味深長地問:“小丹,你怎麽看待生與死?”他問我時眼睛是濕潤的,我揣摩著他問這句話的心理,用商榷的口吻說:“死亡是有止境的,生命卻沒有,所以才有生生不息之說。”他點點頭,未置可否,然後放下手中的插圖,突然轉移了話題,用試探的口氣問:“這麽說你剛才提到的車夫先生也對唯心現實主義感興趣?”一提到車夫,我的味蕾仿佛受到了刺激,唾液不由自主地源源分泌,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液,臉上掛著一絲尷尬的神情,表情窘促地說:“是啊,他一直想在北京搞一次唯心現實主義畫展。還想請你做這次畫展的總策劃呢。”文白頗感興趣地說:“想法不錯,不過我不建議這個畫展在北京搞。”文白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他這麽說一定有出人意料的想法。我連忙追問:“不在北京的畫廊搞,那在哪裏搞?”文白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背著手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回,突然在窗前停住了腳步,然後猛然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說:“小丹,我一時半會兒離不開這裏,畫展就在這裏搞怎麽樣?”我被他的異想天開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地追問道:“在這裏?這裏是哪裏?”他擲地有聲地說:“這裏就是東州市精神病院呀!”我終於聽明白了,瞠目結舌地看著他,發自肺腑地說:“文白,這個創意太瘋狂了,簡直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呀!”文白點了點頭,然後撫摸著自己的下巴深思著說:“唯心是一種現實,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它就在那裏!唯心也是一種自由,人在選擇、創造自我本質的過程中是無法與唯心這樣一種現實割裂開來的。唯心現實主義的藝術目標就是要追求人的真正的價值了藝術的本質是虛構,其實虛構就是唯心的。我們可以通過虛構說出我們不能說出但必須說出的,我們可以從虛構那裏獲得力量,從而直麵現實。這大概就是藝術創造的價值所在。”文白的想法的確令我激動不已,我咬緊牙,生怕自己的心從嘴裏跳出來,在我心裏,文白是一位生活在傷口裏的智者,他習慣用傷口對世界發問,他是一位疼痛的收割者,在東州市精神病院搞一次唯心現實主義畫展,無疑是對時代痛苦的一次收割。長期以來,文白的筆就像一隻隱藏在現實中的聽診器,刺探著社會的良知,感受著生命的脈動。翻開他創作的小說,罪惡的人也會開始反思,善良的人必然要祈禱。我望著眼前這個飽經苦難的男人,心裏愛極了,但是我望著他枕邊那個被粉色枕巾覆蓋著的骨灰盒,心裏那份沉甸甸的愛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升華,雖然它不能升華,它卻不停地膨脹著,我盡量壓抑著內心的**,試探地問:“文白,雖然這個創意驚世駭俗,可是這裏有畫展的場館嗎?”文白胸有成竹地說:“當然有,上官玉在東州市精神病院一直推廣繪畫療法,為此她在這裏成立了藝術病區,在藝術病區,每個病房就是一間小小的畫室,而且這裏還有一座精神病人藝術館,定期展覽病人們的畫作,當然這座藝術館從來沒有對外開放過,參觀者僅限於在這裏治療的精神病患者。如果車夫同意我的建議,我會說服上官玉讓那些精神病人的畫作與藝術家的畫作同時展岀,都說藝術家和精神病人有時隻有一線之隔,是不是這樣,將他們的畫作放在一起展一展,一看便知。”我驚異地說:“繪畫可以治療精神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可真是一次既有趣又意義非凡的畫展,文白,我都有些等不及了!”文白也被自己的創意搞得十分興奮,他用催促的語氣說:“那你還不趕緊把車夫請進來,咱們好好商量一下。”我這才意識到,雖然車夫和上官玉是陪我一起來的,但我卻把他們擋在了門外。我趕緊開門喊車夫,結果門口既沒有車夫,也沒有上官玉的蹤影,便撥通了車夫的手機,結果他出乎意料地告訴我,他已經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車,他用祝福的口氣說:“小丹,看到文白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好不容易找到文白了,你好好陪陪他吧。”我把文白關於畫展的創意告訴了他,他聽了以後讚不絕口,興奮地說:“顧文白就是顧文白,這個畫展一旦成功,必將通過藝術家的發聲震驚全社會,’被精神病’這個時代的毒瘤也必將被暴露在陽光之下。小丹,先替我向文白道一聲謝,我會專程回來和你們商討畫展事宜的。”掛斷車夫的手機,我心裏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在這個世界上恐怕文白也不會像車夫那樣對我唯命是從,這個男人為我付出的太多了,可我又能給他什麽呢?就在我低頭沉思的時候,一隻纖纖玉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竟然是上官玉,也不知她從哪兒冒出來的,衝我莞爾一笑,用關切的口吻問:“久別重逢,你們談得怎麽樣?”我十分感激地說:“你把文白照顧得這麽好,真不知道該怎麽謝你才好!”她語氣平和地說:“你已經謝過了。”我納悶地問:“謝過了?我怎麽不知道呢?”她淡淡一笑說:“你送我的那幅《女醫生讀書圖》,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我這才恍然大悟,慷慨地說:“如果你喜歡我的畫,抽空來我的畫室,你可以隨便拿。”她爽朗地大笑道:“那我豈不是要發大財了!朱小丹,你用不著對我那麽客氣,我知道文白視你為知音,可我也是他的知己呀,你愛他,實話告訴你,我也愛他。”關於這一點,我早就預感到了,便酸溜溜地問:“你向文白表達過嗎?”上官玉表情複雜地笑了笑,頗為自信地說:“對於兩個心有靈犀的人,愛是不需要表白的。”她的話就像一瓶老陳醋,一下子灌進了我的胃裏,我下意識地用手捂了捂胃,蹙著眉頭問:“既然你那麽愛他,為什麽不放他離開這裏?”上官玉翹起一邊的眉毛,口氣無辜地說:“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應該問文白。”我不想和她搞僵關係,便緩和了語氣,微笑著問:“我讀過文白的全部作品,你既然是他的知己,一定也讀過嘍?”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十分自豪地說:“那當然!”我將信將疑地看著她,用質疑的口氣說:“未必吧,有一部長篇小說你就未必讀過。”上官玉不服氣地問:“哪一部?”我洋洋自得地說:“《神話》。盡管你也知道小白。”我以為我話一岀口,她會十分沮喪,沒想到她卻不以為然地說:“讀確實沒讀過,不過文白親自給我講過,不瞞你說,已經講到黑龍複活那一段了,大銅鍋裏的精血全部灑在地上,血光衝天,將黑魔洞照得通紅,那大蟲醜陋無比,龍不龍,蛇不蛇的,中了英冰澈一劍,在地上痛苦地翻騰,用沙啞的聲音呼救。對不對?”我妒忌地問:“既然文白給你講了這部書,那你覺得哪一段最深刻呢?”她沉思片刻,認真地說:“其實我覺得黑龍複活這一段最深刻。”我不解地問:“為什麽?”她振聾發職地說:“道破了盛世的真相。”她話一出口,我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一個畫麵:複活的黑龍吞噬了黑暗後,一揮手,旭日東升,冉冉紅日將東方映得火紅一片,張牙舞爪的玄冥鳥幻化成五顏六色的各種鳥類,迎著紅日漫天飛舞,怪獸們變成了各種牲畜,魔兵們變成了百姓,世外桃源一片盛世祥和的景象。此時此刻,我的耳畔不停地回**著黑龍的那句話:“光明沒有了,我們吃什麽?”想不到上官玉對《神話》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見解,這不免讓我心裏有了一種莫名的危機感。不過我也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遠的不說,就說她管理的這座世外桃源般的精神病院吧,就和一般人心目中黑魔窟般的精神病院迥然不同。毫無疑問,這是一位值得信賴的白衣天使,我用敬佩的目光看著她,心想,文白找到了,可是肖峰和張天紅卻失蹤了,這兩個人很可能“被精神病”了,何不求助於她呢?想到這兒,我由衷地說:“上官,求你一件事可不可以?”上官玉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是文白的紅顏知己,我也是,你的事當然就是我的事嘍。”我很喜歡上官玉的大氣,便直言不諱地向她吐露了心扉,我簡單講述了我去北京尋找文白在黑屋的遭遇,然後憂心忡忡地說:“在黑屋,我結識了兩個難友,一個叫肖峰,一個叫張天紅,他倆是和我一起被押送回東州的,可是到東州後,我被東州市駐京辦主任丁不見送回了家,他倆卻被押上車,到現在生死不明,我懷疑他倆‘被精神病’了,你能幫我打聽打聽他們的下落嗎?”上官玉聽罷緊鎖眉頭歎了口氣,然後語氣堅定地說:“魯迅先生說,唯有民魂是值得寶貴的,唯有他發揚起來,中國才有真進步。小丹,我從文白、張欣、肖峰、張天紅,還有那些不畏強權的訪民身上看到了民魂。放心吧,我一定幫你找到肖峰和張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