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珞在山谷中养伤,不过几日,便已痊愈了大半,原来他得了地灵菁石的灵气,又得了金蛇的内丹,血质中含有极强的再生能力,是以无论多沉重的伤势,只要不死,都能迅速好转。
这日杨珞吐纳运气,一周天过后,只觉真气流转,绵绵不绝,知道自己的伤已无大碍,起身走到洞口来,心里只在盘算着如何离开绝谷。这时轻风拂面,山谷里隐隐回响着林涛之声,叫人说不出的心旷神怡,杨珞深吸长气,伸了个懒腰,暂时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低头向谷中望去,刚巧见到冥火坐在树林边上,用藤条编织着篮子,身边还放着数十个新鲜的野果。杨珞见状忽然童心大起,忖道:“我偷偷下去,将她摘的野果都偷走了,看看她是什么表情。”当下攀附在悬崖上,展开轻功向下滑落。不大的工夫杨珞便下到了崖底,他悄悄掩近冥火的所在,探首一望,藤篮和水果还在,冥火却不见了踪影。杨珞不由一愣,忖道:“莫非又去摘野果了?这倒是个好机会。”当下过去提了果篮,纵身跳上一棵大树,藏身在枝叶之间,一面开怀大嚼,一面等着冥火回来。
时候过了好一阵,杨珞已啃了七八枚野果,却还不见冥火的踪影,不由得渐感无趣,跳下树来,正要离去,忽然听见林中传来轻柔悦耳的歌声。杨珞听那声音正是冥火,不禁微觉诧异,忖道:“平日看惯了你一本正经,少言寡语的模样,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唱歌。”当下循着歌声向林中走去。
林中原本阴翳蔽日,百十步后却豁然开朗,露出一片雾气朦胧的水面来。杨珞见状一愣,忖道:“我在这里呆了五年,怎地从来没见过这片水源?”一阵微风吹过,水面的雾气飘到脸上,竟是温热的。杨珞心中一动,忖道:“当年我掉下悬崖,也多亏了有一眼温泉,催发万年参王的神效,我才得以保全性命。看来这谷中的地貌便是如此,时不时便有新的温泉冒出地面来。”他找到了答案,心中释然,再侧耳聆听,冥火的歌声却已消隐不闻。
杨珞找不到冥火踪影,见不远处有一块平整的大石,纵身跳了上去,居高临下地四面张望,谁知除了树林婆娑起舞,水面涟漪微漾,竟是半点动静也没有了。杨珞见状不禁有些失望,刚要离去,忽然听得脚下哗啦一声响,一条人影好似欢腾的鱼儿,撞破了水面,跃到空中,雪白的肌肤在阳光和波光中闪耀,婀娜修长的身姿舞动着美与热情,一瞬之间给沉静的画面注入了无限生机,描上了无边色彩。面对着**的冥火,杨珞完全呆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呆住,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惊艳?杨珞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脚下稍稍的犹疑让他错过了时机,冥火转过头来,也瞧见了他。
冥火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色,随即便恢复了平静,将双手掩在胸前,侧转身子,嗔道:“你瞧什么?”
杨珞回过神来,急忙转过身去,道:“我……我不是存心的。”
冥火道:“第一眼或许不是存心,但你为何不立即转过身去?”
杨珞道:“我……我……”
冥火道:“我什么?天下的男子都是一般的好色无厌,你也不例外。”
杨珞闻言涨红了脸,却也无可辩解,只得低下头去,默默不语。
冥火道:“不该看的你全看了,你叫我……叫我还怎生做人?”
杨珞道:“我……我的确不是……”
话没说完,冥火已截口道:“不必再解释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叹了口气,又道:“这也是命中注定的,既然被你看过了,只好嫁给你,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师父也已经去世,你随便准备一下,便将我娶过门去吧。”
杨珞闻言张口结舌,道:“这……这怎生使得……这……万万使不得。”
冥火闻言怒道:“莫非你不想负责任?”
杨珞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冥火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音调一变,已转为低泣,道:“既然你不肯娶我,我没脸生存于世上,只好一死了之了。”
杨珞闻言大惊,转过身来,目光触到冥火的躯体,又急忙转了回去,道:“你千万别做傻事,我们可以再好好商量。”
冥火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既然如此心不甘,情不愿,勉强也是无谓,咱们来生再见吧。”说罢提起手掌便要向自己天灵盖击去。
杨珞听得异动,大惊失色,转过身来,隔空一指,已封住了冥火的穴道,一时找不到她的衣衫,只好将自己的袍子脱了下来,拾起一根树枝扔到冥火身边,踏水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树枝上一点,借力将她提入怀中,反身向岸边跳回。他人还在空中,已顺手用衣袍将冥火裹好,待落地时,冥火的身躯已被遮得严严实实,除了头脸之外,没有一寸肌肤露在外面。杨珞放下冥火,道:“你怎能做出如此不智之事?大不了……大不了我娶你便是。”
冥火闻言怒道:“谁要你娶我?你想得倒美,还不快把我放开?”
杨珞一愕,道:“你……不是你要我娶你的吗?”
冥火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吓你一吓,谁知道你这呆子竟然当真了。”
杨珞闻言只是半信半疑,道:“真的?”
冥火道:“真的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你仔细瞧瞧我,全身上下哪一点象是为了这种事寻死觅活的样子?”
杨珞闻言想了想,心中登时释然,尴尬地道:“你的确不是这种人,我一时情急,冒犯了你,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冥火道:“真是倒霉,原本想戏弄你一下,谁知道反而被你戏弄了,还不解开我的穴道,死得远远的。”
杨珞道:“是是是。”抬手去拍她穴道,却见那衣袍已被水浸透了,湿漉漉地裹在身上,玲珑浮凸的身材一览无余。杨珞心中一**,急忙将头扭开,隔空拍开了她的穴道,远远地跑了开去。
冥火见他背影消失在林中,眼里泛起一抹幽怨,喃喃地道:“我的心都已给了你了,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可惜你的心里只有一个李珈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忘了她?你到底要我等你多久?”幽幽一声叹息,抚着杨珞的衣袍,心中无比失落。
杨珞在树林外等了许久,冥火才穿好衣衫出来。杨珞迎上前去,想起方才所见,脸上仍是阵阵发烧,不敢直面冥火,当下转身朝向别处,道:“你……你先歇息一阵,我四面走走。”说罢漫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
杨珞行出甚远,转过山岩,方松了口气,却见眼前两个隆起的土包,两块毛糙的木牌,其中一块写着“刘整葬身于此”,另一块则写着“骆青峰之墓”,想来是冥火为二人收敛了尸身。
杨珞见状,怅然一叹,望着那坟包呆呆出神,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冥火在身后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你究竟为什么要来到此地?”
杨珞闻言,只是沉默不语。冥火又道:“你不愿说,我便替你说,其实你是想帮骆青峰完成心愿,驱除心魔,好叫他回归正道,对不对?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杀死骆青峰,对不对?”
杨珞仍是沉默,许久之后才长吁了口气,道:“我……我不知道。”
冥火道:“你……”话没出口,杨珞已打断了她,道:“我的伤已经无碍了,咱们明日便离开吧。”
冥火轻轻一叹,道:“你要左右言他,我也无法,这两座山崖之间的铁索已经被于吟风斩断了,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杨珞道:“无妨,只要有匕首和你的天蚕丝在,我一样能爬上峰去。”
冥火道:“你能我可不能,爬上去比下来困难多了,以我的功力,多半办不到。”
杨珞道:“这几日来,我已用树皮搓制了长索,只要我爬上了崖顶,就可以用它将你拉上去。”
冥火道:“此崖怕不有数百丈,你纵有长索?又能有多长?”
杨珞道:“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概刚足够延伸到你力尽之处。”
冥火闻言道:“原来如此,还以为终于可以偷懒一次,没想到……唉,定是我前生欠你的。”
杨珞道:“你便当作是我今生欠你的,来世一定会还给你。”
冥火道:“但愿如此,天色也不早了,既然你决定明日要走,今日便好好歇息,养精蓄锐,说不定冰堡内还有于吟风留下的守卫呢。”
杨珞点头道:“你说得是,我定会多加小心,咱们回去吧。”
冥火摇头道:“不回去了,明日就要离开,还回去做什么?白白耗费力气。”
杨珞想了想,道:“说得不错,你的确没有必要再回去了,我却非得回去一次不可。”
冥火不解道:“为什么?”
杨珞道:“于吟风已经知道南唐宝藏的所在,迟早会再回来,宝库中的奇珍异宝也就罢了,武林秘籍却万万不能落在于吟风手上。”
冥火道:“可是那么多卷册,咱们根本无法带走。”
杨珞道:“不错,所以我准备一把火烧了它们。”
冥火闻言惊道:“这许多武林前辈的心血结晶,你忍心将它们付之一炬?”
杨珞道:“不妨,在此五年之久,我已将所有的秘籍尽数背下,等离开此地之后,我定会找个空闲,一一笔录,交还给各门派的传人。”
冥火闻言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尽管烧吧。虽然失却了原稿,甚是可惜,却也不能便宜了于吟风。”
杨珞道:“正是,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少时便回来陪你。”说罢便自去了。
冥火望着杨珞的身影越爬越高,终于消失在山洞入口,不多时后浓烟从洞中涌出,杨珞也出来了。
这日夜里杨珞与冥火便在谷底树林中背风处歇息,二人点了一堆篝火,杨珞闭目养气,冥火却是心猿意马,时不时地睁开眼来,每次看见杨珞正襟危坐,宛如老僧入定,心中都有一种难言的失落。
不知不觉便到了第二日清晨,夜风消残,旭日初升,杨珞吐出一口长气,长身而起,却见冥火圆睁着一双美目,正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杨珞不禁一愣,道:“怎么?我有何不妥?”
冥火道:“整整一夜过去,你一次都没睁开过眼睛,你到底是在运气调息,还是根本就睡着了。”
杨珞道:“运气调息跟睡着了,其实也没多大的分别。”
冥火叹道:“对你来说没有分别,对我的分别可就大了。”说罢起身向温泉边走去。
杨珞见她脸上一片怅然之意,细想她的言语,忖道:“她方才说我一夜都未曾睁眼,便是说她整夜都凝望着我,她只道我心如止水,没动过半分旖念,是以这般茫然若失。她面上虽然轻松洒脱,其实内心对我一片深情,人非草木,我怎能感觉不出?只是珈儿为我舍生,情义深重,我已立誓终身不娶,又怎能接受她的情意?”一面想着心事,一面也来到温泉边,就着泉水洗漱完毕,与冥火一起来到崖下,杨珞将长索缚在身上,跟冥火要了两柄匕首,观察了一下山壁,便动身一步步向上爬去。
冥火见杨珞越爬越高,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终于消失在缭绕山际的氤氲间,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惧意来,一会儿担心杨珞失足掉下,一会儿担心自己体力不支,一会儿又担心杨珞中了于吟风的埋伏,胡思乱想,深恐今生再也不能与他相见。冥火正在心慌意乱,忽然听得崖顶上杨珞的声音传来,道:“我已经上来了,你也上来吧。”
冥火闻言急忙收摄心神,学着杨珞的模样,借助两柄匕首向上爬去。她刚爬了几步,又听见杨珞道:“我忽然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笑话,煞是有趣,不如我说给你听。”说罢不待冥火答话,已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冥火听见他的声音,心中顿时安稳了许多,咬紧牙关一步步地向上攀行,过了一个时辰,终于能望见杨珞放下的长索了,心中正在欢喜,只听得杨珞又道:“你差不多应该看见绳索了吧,你要是抓稳了绳索,便用力抖上两抖,我拉你上来。”
冥火闻言一鼓作气地爬到长索边,将那长索在自己腰间盘了一圈,抖了两下,道:“好了,拉我上去吧。”
杨珞听到她说话,两臂交互用力,冥火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向崖顶上飞去,不大的工夫便瞧见了杨珞满是汗水的脸庞。冥火见状不禁脸上露出笑意来,杨珞奋力将她拉上悬崖,不解道:“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笑,到底笑些什么?”
冥火道:“我瞧见你为我辛苦便不由自主地开心。”
杨珞闻言叹道:“我真是可怜你们火月教的教众。”
冥火道:“为什么?”
杨珞道:“有你这么喜欢虐待人的护法,他们还不受尽折磨?”
冥火闻言大笑,道:“我只是喜欢折磨你,别的人我还没兴趣呢。”
杨珞苦笑道:“听到你这话,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
二人略略休息了一阵,一面斗口,一面沿着去时的道路回来,翻过了几座山岭,始终没见到有于吟风留下的守卫暗桩,冥火道:“没想到于吟风竟然如此轻松地便放过了我们。”
杨珞道:“那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刘整殒命,申屠南受了重伤,他身边的人手不够调用,所以不得不放过了咱们。”
冥火道:“于吟风最关心的无非是通心木和大地伏龙石,这么看来,他定是去了扬州找寻艾吉阿姆的下落。”
杨珞道:“多半是不会错的,不过他想要抓住艾吉阿姆也没那么容易,况且朱笛仙还在艾吉阿姆手上,到了必要的时候,艾吉阿姆还可以用他来交换自己的性命。”
冥火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我总觉得艾吉阿姆还不是于吟风的对手,迟早会败在于吟风手下。”
杨珞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忧色,沉吟道:“也不须太过担心,至不济还有大地伏龙石在咱们手上,只要于吟风不能集齐五件圣物,五圣修天阵法便不能发动。”
冥火道:“五圣修天这几个字也不知提过几百遍了,可我始终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更不知道于吟风究竟有什么目的。”
杨珞道:“我倒是听朱笛仙提过,据说五圣修天阵法可以逆天改命,人世间的一切都可以被它操控。”
冥火道:“于吟风已经贵为蒙古平南王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他想做皇帝?”
杨珞道:“于吟风野心勃勃,真有此想法也不奇怪。”
冥火摇头叹道:“人心为何总是这样贪婪?做了王爷又想做皇帝,做了皇帝只怕又想长生不老,欲壑难填,岂不是永远都生活在痛苦之中?”
杨珞道:“可惜不是人人都会如此想,往往越是聪明才智之人,英雄无敌之士,便越参不透此节。”说到此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忖道:“世间的英雄豪杰若不是登临绝顶,睥睨群伦,又怎显得他与众不同,高不可攀?但这样的代价往往是挑起战火,涂炭生灵。不惜百万伏尸,达成一己所欲,这……难道我们所谓的雄心壮志,根本就是错的?”想到此处,心中忽然一片迷茫,是非对错在他心中变得模糊起来,怎么也分拆不开。
杨珞也不知痴想了多久,寒风渐渐远离,四周的景物由银白变为青葱,不觉间竟已来到了雪山村。二人在村中小憩,备办了些干粮,便又继续上路,不过数里便又到了山外村。杨珞原本不想停留,但想起聂梦阑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依依之情,向冥火道:“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罢独自走到聂梦阑门外,聂梦阑正坐在门前的小凳上,慵懒地靠着门框,一身翠绿的衣衫在风中轻轻飘摇,明媚的阳光透过屋顶的茅草,斑斑驳驳的洒在她的裙裾上,灵活地跳动着,好似活物一般。
聂梦阑见了杨珞,浅浅地一笑,道:“你又回来了。”
杨珞道:“你……这次又知道我会回来?”
聂梦阑道:“不错,我正在等你。”
杨珞闻言一愕,道:“等我?为什么?”
聂梦阑道:“因为……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
杨珞更加迷惑,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聂梦阑道:“这是你的命运,是注定了的。”
杨珞道:“你为什么总是提起命运?我从来不相信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会消磨人的意志,让人认命服输,不思进取。”
聂梦阑闻言一笑,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信,所以这次我也没想说服你。”
杨珞道:“我与姑娘从来未曾深谈过,为何姑娘对在下的一切好似了若指掌?”
聂梦阑道:“我在此处等你,便是为了向你说明一切,不过你却未必相信。”
杨珞道:“姑娘还没说,怎知道我不会相信?在下虽然愚鲁,但并不固执保守,姑娘说的事纵然光怪陆离,在下也未必不能接受。”
聂梦阑道:“如此便请公子进屋,听我一一道来。”招呼杨珞到屋中坐下,为他斟了一杯清茶,道:“公子姓杨名珞,丙辰年四月十五午时生,今年虚岁二十二,我说得对是不对?”
杨珞闻言一惊,道:“不错,姑娘如何得知?”
聂梦阑在杨珞对面坐下,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过去未来,世间一切大小事务,你信是不信?”
杨珞闻言一愣,道:“这……我恐怕不能相信。”
聂梦阑道:“早知道你不会如此轻易相信,那我便多说些事,作为佐证。你十岁便离家闯**江湖,十一岁认识了李珈儿,豆子和小炮,十六岁被骆青峰所害,受困谷底,同时豆子不幸身亡,二十一岁出谷,得以重遇李姑娘,可惜……”
杨珞听到此处忽然截口道:“不要再说了,我信你便是。”
聂梦阑闻言道:“我知道你不想听,因为不知道结果便能保有希望,唉……情为何物?竟然如此颠倒众生。”
杨珞道:“过去的事你的确知道不少,不知未来的事又怎样?”
聂梦阑闻言有些踌躇,道:“未来的事我不能随便泄露,这样吧,我写一事在纸上,当此事成为过去,你再打开来看吧。”
杨珞道:“好,劳烦姑娘。”
聂梦阑取来纸笔,写了一行字,叠好交给杨珞,道:“一个时辰之后你便可以打开来看。”
杨珞接过纸条,藏入怀中,道:“既然姑娘能知道过去未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聂梦阑道:“你是想我告诉你大宋的气运?”
杨珞道:“不错,请姑娘务必相告。”
聂梦阑闻言沉默了一阵,道:“我聂家世代受命于天,见证自盘古初开至圣……至世界终结人间发生的一切,最重要的使命之一便是保证人间的未来不会改变,若是寻常人,我即便告诉他未来之事,未来也不会改变,可是你……我不能告诉你。”
杨珞道:“为什么?既然你说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注定的,为何偏偏不能告诉我?”
聂梦阑道:“你不要再问了,我不能说。”转头望向窗外,道:“世人以为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事实,绝对不可能改变,殊不知过去也受到未来的影响,若是未来改变了,过去也会改变。”
杨珞闻言沉吟了一阵,道:“既然一切都有可能变更,你为何还要坚持命运是不能改变的。”
聂梦阑道:“也许你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已经说过,未来的改变会影响历史,你我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有历史,历史一旦改变,你我自然灰飞烟灭,原本的未来也可能不再存在。对凡人而言,他们总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就是改变自己的未来,殊不知他们越是努力,就越可能毁灭自己,毁灭子孙后代。我说的不能,意义就在于此,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可以。其实凡人力量有限,不可能还是不可以,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分别,任他们如何努力,始终无法与天命相抗衡。”
杨珞道:“我也不过是个凡人,力量卑微,未来如何,何妨让我略知一二。”
聂梦阑闻言叹道:“你是个凡人,但却是个决不向命运低头的凡人。千百世以来,你总是倾尽全力与命运抗争,其中有几次你……总之你曾经很接近改变命运,而这一世你更是影响后世气运的关键人物,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未来。我想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尝试,你也应该明白,顺其自然,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的真谛。”
杨珞道:“前尘旧梦,我半点也不记得,今生我适逢乱世,奸臣当道,国家危殆,岂能顺其自然,袖手旁观?”
聂梦阑闻言叹了口气,道:“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半点也没有改变,你将手伸过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杨珞依言将手掌伸了过去。聂梦阑也伸出手来与他相握,二人的手指刚刚碰触,杨珞只觉得脑中光芒一闪,眼前景物依稀,已换了一番景象,那些景象那么真实,仿佛自己身临其境,那些景象又那么虚幻,白驹过隙般从眼前掠过,只一瞬的工夫,一个人的一生已经过去了。
聂梦阑松开了手,道:“你看见了什么?”
杨珞目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喃喃地道:“‘风波亭’,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见这些景象?”
聂梦阑叹道:“金国克制宋国,原是世间注定之数,我已化身术士,几次三番地提醒你,但你身为宋人,心有不甘,执意要扶宋灭金,你率领大军,大破朱仙镇,眼看就要直捣黄龙,强行扭转后世千百代的气运,可惜宋高宗暗藏私心,接连发出十二道金牌,一道紧似一道地追魂夺命,可怜你一心精忠报国,迎回徽钦二帝,到头来却被皇帝假托秦桧之手害死在风波亭。你应该记得前世临去时洒下的英雄热泪,你的心从那时起就已经死了,今世你就算智谋再高,武功再强,怀着一颗已经死去的心,也决不可能改变人间的气数。”
杨珞闻言心中一片混乱,道:“不,我的心没死,我不是他,我是杨珞,我就是我自己,没有什么命运,没有什么既定的气数,只要尽力去做,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聂梦阑闻言微微摇头,道:“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不再过问与宋蒙两国有关的一切事情,我便让珈儿复活,你愿不愿意?”
杨珞闻言脑中宛如响过霹雳,全身陡然一震,呆呆地站在原地,目中光华越来越是黯淡,终于闭上双眼,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道:“我愿意。”
聂梦阑道:“愿意便是愿意,为何你要流泪?那是因为你自己也明白,为了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你已经可以放弃雄心壮志,放弃忠肝义胆,换句话说,你扶保宋室的意志其实脆弱不堪,你的心早已经死了。”
杨珞闻言心中一片冰凉,木然不语,许久才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聂梦阑没答他话,笑了一笑,反问道:“你觉不觉得跟我似曾相识,一见如故?”
杨珞道:“我早有这样的感觉,这到底是为什么?”
聂梦阑道:“那是因为我与你有十世情缘,今世已经是第七世了。”
杨珞闻言道:“这么说来,你前生是岳王爷的夫人?但你方才说……”
聂梦阑道:“十世情缘并非紧密相连,你我的第一世,乃是在商朝之末,第四世乃是在隋末唐初,这二世你都光芒万丈,英雄无敌,可惜你一心扭转命运,最终都是暴病而亡,不过好在我的命也不久长,你走后的一年,我也辞世,所以少受了许多寡居之苦。”
杨珞道:“你我今世重逢,都算是有缘,可是我心中已经有了别人,这‘情’字只怕沾不上边了。”
聂梦阑一笑,道:“其实你根本不明白我说的情缘指的是什么。我聂家为了见证过去未来,耗尽心力,不但世代单传一女,而且生生世世都只有二十二岁的性命,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杨珞道:“如此说来,姑娘岂不是只剩下一年的性命?”
聂梦阑道:“不错,所以我今日必须与你……”说到此处,脸上一红,住口不言,却走了过来,坐在杨珞怀中,娇羞地道:“带我进房去吧。”
杨珞吃了一惊,正要将她推开,身体里却忽然间好似有一团火焰炸开,热力冲上头顶,让他一瞬之间欲火升腾,理智全失。聂梦阑见他脸色赤红,双目中射出贪婪的光芒,幽幽一叹,道:“你莫要怨我,我也是逼不得已,你方才饮下的茶中,我已放了一滴黑龙血。”
杨珞此时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半个字,抱起聂梦阑,大步走进她的卧室,一把将她抛在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珞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缓缓睁开双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浅粉色的纱帐,在斜阳的残光中轻柔的飘**着,杨珞一惊,翻身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猛然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又羞又怒,侧头望见自己的衣衫就在旁边,急忙抓过来穿上,刚刚收拾完毕,聂梦阑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他已经醒转,不禁微觉诧异,递上一杯茶,柔声道:“你这么快就醒来了?一定口干舌燥,将这杯茶饮了吧。”
杨珞怒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梦阑道:“你饮下了这杯茶,我便告诉你因由。”
杨珞道:“不行,你的茶水中只怕又有古怪。”
聂梦阑道:“你若是不想知道你失去神智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可以不饮这杯茶。”
杨珞道:“非要我饮茶才讲,这茶水必定不妥,我是不会饮的。”
聂梦阑闻言眼珠一转,道:“不饮就罢了。”握着茶杯的左手缩回,右手却忽然探出,闪电般点了杨珞几处穴道。
杨珞只觉得眼前一花,已着了她的道儿,不禁心中暗惊,念头还没转过,聂梦阑已捏开了他的牙关,将一杯茶都灌了进去。杨珞迫不得已,只好将茶水吞下,道:“现在茶也饮了,你该说了吧。”
聂梦阑道:“我是纯阴之体,而你是纯阳,唯有与你结合生下的孩儿才能继承我们聂家知晓过去未来的能力。”
杨珞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才……”
聂梦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与你有十世情缘,这是命中注定的。”
杨珞道:“你……”一个“你”字方才出口,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一句话竟然说不下去。
聂梦阑见他眼神变得呆滞,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哀伤,双眸中泪水涌出,道:“这杯是‘忘情花’茶,少时你会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忘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为什么我的一生总是如此匆忙?甚至从来没有机会跟你谈情说爱,你逃不开命运的作弄,我……我又何尝逃开过?”
杨珞呆立了一阵,渐渐回过神来,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茫然不知所措,向聂梦阑道:“聂姑娘,咱们方才在说什么?”
聂梦阑背对着杨珞,偷偷用衣袖拭干了泪水,道:“你方才说了许多话,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已听得累了,想要歇息,只怕……只怕不能再陪公子了。”
杨珞道:“无妨,其实是我叨扰了姑娘,这就告辞了。”说罢向聂梦阑拱手一礼,转身便要出去,聂梦阑见状脱口道:“且慢。”
杨珞闻言回头道:“姑娘还有事么?”
聂梦阑想了想,道:“公子,凡事随缘,不可强求。失去了的让你觉得弥足珍贵,握在手中的更要好好珍惜,否则当拥有的也失去了,你会痛悔一世。”
杨珞道:“姑娘的金玉良言,我会谨记于心。姑娘请,咱们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向外大步而去。
聂梦阑目送着他身影消失,深深叹息,自语道:“也许生命里总要有悔恨和遗憾,才能让人真正学会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