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楼梯

第二十章 沃克医生的警告

字体:16+-

瓦纳立刻双膝跪地,摸索着想解开老人的衣领,可是,哈尔西抓住了他的手。

“让他去吧。”他说,“你帮不了他的。他已经死了。”

我们站在原地,谁都不敢去看别人的眼睛。面对死亡,我们压低声音,态度恭敬,并且全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所有人心中的那个猜疑。贾米森先生粗略检查了一番,随后站起身来,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

“身上没有伤口。”他说。

我知道,不光是我,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从瓦纳所讲的情况,以及他躲在壁橱里的事情看来,我认为,他是被吓死的。恐惧,以及心脏衰竭,两者共同起了作用。”

“可是,什么事情能把他吓死呢?”格特鲁德问道,“晚餐时他还好好的。瓦纳,你在门廊上发现他时,他说了些什么?”

瓦纳看起来饱受震惊。他那正直而又孩子气的脸庞上已经毫无血色。

“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英尼斯小姐。他一直在楼下看报纸。我把车泊好之后,感觉很困,便回了门房,准备上床睡觉。正在我往楼上走时,托马斯放下报纸,抓起烟斗,出门走到了门廊上。然后,我听见他大喊了一声。”

“他说了什么?”贾米森迫切地追问道。

“我没听清,不过他的声音非常奇怪,听起来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似的。我以为他会再喊一声,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于是我就下了楼。只见他正坐在门廊的台阶上,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仿佛是在马路对面的树丛中看到了什么东西。而且,他还一直在念叨,说自己见鬼了。他看上去很是古怪,我想把他弄进屋里,他却不肯动地方。后来,我觉得,最好还是去大屋把你们找过来。”

“他有没有提到别的什么你能听懂的东西?”我问。

“他说了几句让坟茔交出死人之类的话。”

贾米森先生翻起了老人的衣兜,格特鲁德则把老人的双臂交叠在了他的胸前。手臂底下,衬着他那永远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

贾米森先生抬头看向我。

“您对我说什么来着,英尼斯小姐?您说大屋里的那起命案只是开端,而不是结束?该死,我想让您说中了!”

在翻看已故仆役长那件黑色外套的内袋时,警官找到了一些令他饶有兴趣的东西。其中一样是一把扁平的小钥匙,上面拴着根红绳;另一样则是一张小纸条,上头正是托马斯那难以辨认的字迹。贾米森先生将纸条的内容看了一遍,然后把它递给了我。上面是一个墨迹犹新的地址——

卢西恩?华莱士,里奇菲尔德,榆树街十四号。

大家开始传阅纸条。我猜,警官和我一样,都在留意着它可能会对某人产生的效果。然而,看过之后,所有人似乎都只觉得困惑。

“里奇菲尔德!”格特鲁德喊道,“天啊,榆树街是那里的主干道啊!你不记得了吗,哈尔西?”

“卢西恩?华莱士!”哈尔西也开口说道,“那不正是斯图尔特在审讯中提到的那个孩子吗?”

出于技工的本能,瓦纳伸手拿过了那把钥匙。对于接下来他所说的话,谁都没有感到意外。

“耶鲁锁,”他说,“这应该是一把东侧入口的钥匙。”

尽管佣人入口位于大屋西翼,可是,作为一个众人信赖的老家仆,托马斯拥有一把那扇特别之门的钥匙,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我并不知道这把钥匙的存在。它的出现,为我们开启了一片全新的推理空间。

不过,此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们留下瓦纳看守尸体,其他人则一起朝大屋走去。贾米森先生与我并肩而行,哈尔西和格特鲁德跟在后面。

“我想,我得把这事儿通知阿姆斯特朗家的人。”我说,“要是托马斯有什么亲人,他们应该会知道,也会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联系。当然,我希望丧事的费用能够由我来支付。但我们应当找到他的亲人。贾米森先生,您认为他是被什么吓到了?”

“这很难说,”他缓缓说道,“但我觉得,我们可以确定,他的确是被吓死的。当时,他是在躲避什么东西。有一件事我感到非常遗憾:我一直认为托马斯知道或者怀疑着某件事,却不肯说出来。您知道他那个破旧的皮夹子里有多少钱吗?将近一百美金!几乎是他两个月的薪水!可是,那些黑人们身上通常是一毛钱都没有的。唉,不管托马斯究竟知道些什么,都要陪着他一起长眠于地下了。”

哈尔西建议将整个庭院都搜查一下,但是被贾米森先生否决了。

“你什么也找不到的。”他说,“有我在楼下守着,他居然还进了向阳山庄,并且在墙上挖了个洞。如此聪明之人,光靠提着盏油灯在灌木丛里乱晃,肯定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随着托马斯之死的发生,我感觉向阳山庄的诸多怪事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晚上,大屋里平安无事。哈尔西负责在螺旋楼梯的脚下进行警戒。其他门上都装了一套复杂的门闩系统,似乎也奏了效。

夜里我醒过一次,以为自己又听到了敲击声。可是,全屋上下一片寂静。

我将托马斯的死讯通知了阿姆斯特朗家的人,由此,我才初次见到了沃克医生。

次日一早,我们刚吃过早饭,沃克医生便开着一辆外表很专业的黑蓬小汽车来了。我走进起居室的时候,他正在里面来回踱着大步。尽管对他的偏见已经先入为主,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是体面。他身材魁梧,正像格特鲁德说的一样,又高又黑。他没留胡子,浓发竖立,一张方脸上五官十分鲜明。他的外表整洁得让人不禁自惭形秽,而他的态度又客气得让人几乎有些压抑。

“英尼斯小姐,这么早就来拜访您,真是万分抱歉。”他一边落座,一边开口说道。

椅子比他料想的要矮,坐定后,他重整了威严才继续说下去。“我的专业职责刻不容缓,已被耽搁甚久。而且,”突然,他话头一转,恢复了平常的语气。“那具尸体需要尽快处理。”

“是的,”我坐在椅子沿儿上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托马斯亲人的地址。如果您很忙的话,其实打个电话过来就可以了。”

他笑了一笑。

“我之所以想见您,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他说,“至于托马斯的事,阿姆斯特朗夫人希望您能让她来承担一应费用。他的亲人嘛,我已经通知了他住在村子里的兄弟。我想,他是死于心脏病吧。托马斯向来心脏都不好。”

“心脏病,加上惊吓过度。”我仍然坐在椅子沿儿上。可是,这位医生显然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听说了,你们这儿在闹鬼。您还招了一屋子的警官在驱邪。”他说。

不知何故,我感觉他是在“套”我的话。这是哈尔西常用的词儿。“您听到的情况并不正确。”我回答道。

“什么?没有鬼!没有警官!”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如果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了,他们该多失望啊!”

我讨厌他的嬉皮笑脸。对于我们而言,这事儿可不是什么玩笑之事。

“沃克医生,”我的语气刻薄起来,“我看不出眼下的情形有什么好笑的。自打我来到这里,已经先后死了两人。一个是遭了枪击,另一个则是被惊吓致死。多次有人闯进大屋,并且制造出各种怪异的声音。如果说这些事情都很有趣的话,那么,一定是我的幽默感出了问题。”

“您误会了。”他依然一脸和善。“在我看来,有趣的地方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您仍然坚持留在这里。我本以为这里没有什么好眷恋的。”

“您说错了。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只是更加坚定了我要在这里待到水落石出那一天的决心。”

“英尼斯小姐,我给您捎来了一个口信。”他终于站了起来。“阿姆斯特朗夫人要我感谢您对露易丝的好心照顾。她的一时冲动真是给她带来了大麻烦。此外,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夫人要我请求您,对如今的她给予您最自然的同情心,并且问您是否愿意重新考虑关于这所房子的决定。向阳山庄是她的家,她深深地爱着它,此时此刻,她只希望可以退居此地,享受乡间的平静与安宁。”

“她肯定是改变心意了。”我毫不客气地说道,“露易丝告诉我说,她母亲相当厌恶这个地方。况且,如今这儿也不是一个可以寻求平静与安宁的地方。无论如何,医生,我不在乎对簿公堂,我当然要留在这里,至少是暂时待上一段时间。”

“待多久?”他问。

“我签的租约是六个月期限。我要一直待到某些事情找到合理的解释。现在,我的家人都被牵扯了进来,所以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解开阿诺德?阿姆斯特朗被杀之谜。”

医生低下头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用他那保养得法的手拍打着衣袖。

“您说,曾经有人擅闯大屋?”他问道,“您确定吗,英尼斯小姐?”

“毫无疑问。”

“他进了大屋的哪个部分?”

“东翼。”

“您能不能告诉我,那些擅闯事件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目的又像是什么?是抢劫吗?”

“不是。”我对此十分肯定。“至于发生的时间,一次是一周之前的那个周五晚上,一次是第二天夜里,也就是阿诺德?阿姆斯特朗被杀的当晚,还有一次是上周五的晚上。”

医生一脸严肃。他的脑子里似乎正在思索某个问题,最后终于作出了决定。

“英尼斯小姐,”他说,“我的位置非常特殊。当然,我理解您的想法;可是,您觉得这样做明智吗?自打您来到这里,针对您与您家人的敌对行为便一再发生。我不是乌鸦嘴,只是想警告您一下。还是离开这里吧,以免发生让您抱憾终生的事情。”

“我愿意为自己负责。”我冷淡地说道。

我想,他觉得我是个可怜的家伙,于是便放弃了。他要求看一下发现阿诺德?阿姆斯特朗尸体的地方,我便把他带到了那里。他仔细察看了整个房间,并且检查了楼梯和门锁。当他正式向我告别时,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沃克医生一定会竭尽所能地把我赶出向阳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