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多珍这几天很忙,忙着四处看房子,再过两个月,男友小崔就够资格在鹏城买房了。但在等待的这段时间,房价也卯足了劲儿蹭蹭往上涨。原来预留的钱中除了首付,还有装修款,眨眼功夫,装修的钱就搭进首付里去了,再一眨眼,连首付的钱都不够了。陆多珍和小崔心急如焚,天天打电话向各自的家里要钱。
陆多珍带别人看房子的同时,自己也在看,每天都要被打击无数次,弄得心力交瘁。
接到林小糖的电话时,陆多珍刚带一拨人看完房,坐在沙县小吃店里吃蒸饺。她郁结在心的怨气,一古脑儿地往外倒:“小糖,哎呀,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你知道不,我每天都被**无数遍,暴击伤害数万点,已经无法满血复活了。”
“啊?怎么了?”林小糖打电话给她,是想找她借钱为父亲治病。
“小崔还有两个月就够资格买房了,这你是知道的,钱我们上个月就准备好了。但你知道最近房价是怎么涨的不?直升飞机的速度都已经跟不上了,是宇宙飞船、航空母舰!我是觉得这些都不足已形容了,我家里都快让我们掏空了。一直以来,我还挺满足的,从小到大没为钱发过愁,觉得自己好歹算是个小资,现在看来,算个屁啊,正宗的‘白领’。家里存款掏了个七七八八,还不够我在这里付个首付。就算凑够了,以我和小崔现在的薪资,每月供了房就差不多光了。以后,我就成我家的蛀虫了,啃爹啃妈啃哥哥。”
“有这么夸张吗?”林小糖心里一沉,明白自己唯一可以借钱的地方也没有了。
“你去楼市转一圈,就知道我这么说还算是报喜不报忧的了。”陆多珍拿筷子戳着一只蒸饺,恨恨地说,“我陆多珍居然也有连吃个快餐还要看价格牌的时候。真想举个炸药包把那些自己看上又买不起的房子给炸了。哎呀,呸呸呸,生活如此美好,我怎么可以这么邪恶呢?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对了,我昨天打电话给我爸,他说你爸生病了,你知道不?”
“嗯,知道,县医院不收,他前天已经到鹏城了,现在住在人民医院。”
“啊?什么病啊这么严重?”
“这两天都在检查,初步诊断是……”林小糖想起昨天拿到的报告结果,顿时红了眼圈,哽咽着说,“医生说是胃癌,中晚期。”
“啊!”陆多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还在进一步检查。多珍……”林小糖想跟陆多珍说借钱的事,但话到嘴边却变了,“你帮我把店盘出去,我想先给我爸治病。”
“你现在在哪里?在店里吧?我马上过来找你,别太着急,把情况了解清楚后再做决定。”
一路上,陆多珍想了很多,又给男友打电话说了一下林小糖家的事。小崔首先问的是,如果林小糖向她开口借钱的话,她怎么办?陆多珍愣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林小糖问她借钱不止一次了,但那时她轻易就能帮到的,也从来没有在意过,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想到这些,陆多珍顿时心烦意乱。电话那头,小崔已经喋喋不休地将楼市的行情和两人的未来细细说了一遍,又分析了一下林父的病情。他说,林家不宽裕,加上很多老人有病喜欢拖的习惯,如果不是熬到熬不住了,他们绝对不会去医院。而癌症,一般来说,等你都熬不住了,治愈的可能性很小。就算他们将买房子的钱全借给林小糖,最后的结局大多都是人财两空。陆多珍听他这么说,生气地回,小崔你怎么这么现实冷血?如果生病的是我的亲人,你是不是也这样?小崔很委屈地说自己只是就事论事理性的分析林小糖家的问题,和自己的亲人八竿子打不着啊……两人在电话里争执了几句,最后不欢而散。
其实陆多珍又何尝不明白小崔说的,只是有些问题如果站在感性的角度上看,就没了人情味。
陆多珍到了医院,问候林家夫妇后就拉了林小糖出来询问详情。
林大力初步诊断出来的结果并不乐观,治愈的把握不到三成。
陆多珍问:“小糖,先不看结果,这医药费也不少啊。”
“嗯,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把店盘出去,先顶一段时间。我找点临时的工作,一边照顾他,一边想办法赚钱。”
“小糖,你仔细算过没有,你那家店盘出去,连货加在一起,不会超过十万吧?够顶多久?你这是急转,别人肯定趁机压价,怎么也会比预期的要少。还有啊,关于林爸治病这事,我跟你说我们单位有个同事的妈前年诊断出了癌症,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你知道花了多少不?大几十万啊……也有初期效果不错的,暂时好了,回去,药不断,都是进口药,随便一个疗程,几大千响儿都没听见,就没了,你赚得过来吗?我同事的妈最后也没好,出院没多久就复发了……所以人家说家里只要有一个癌症病人,就得拖垮一大家子。”
“多珍,你说的这些我不是不知道,但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我爸病了,一点办法都不想,拖回老家去让他熬着等死吗?那样,恐怕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你爸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我觉得化疗他未必扛得住。要不回去问问,找找比较好的中医保守治疗,说……”
“你没看最近报道吗?好几例癌症都是找中医耽误了最佳治病时间,最后……”
“小糖……”
“多珍,你明天就帮我把店挂出去吧,越快越好,便宜点也可以,只要能套现。其实我也不想再开了,熬过今年,小珠小亮明年也要工作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多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啊,她和林小糖再亲厚,也没有亲厚到可以对好友的决定横加阻拦的程度,再说,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旁人还真不好建言。唉,人呐,有时明知是死胡同也非要钻上一钻,就是钻进去还要撞了试试看那拦路的墙是不是纸糊的,总期翼能在死路里走出一个奇迹来。
因为没有在金钱上帮到林小糖,陆多珍心里很愧疚。晚上回到家,加班加点帮林小糖把转让服装店的消息挂到网上,又给来咨询过门面讯息的意向客户发了信息。
第二天,林小糖在店里盘点货物,房东来了。
两人招呼过后,房东问:“小林啊,你店面要转?”
“嗯,我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林小糖说。
“你是不是没看合同啊?”
“啊?陈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房东从包里拿出合同,摊在柜台上,指着上面的条款说:“这上面说得很清楚,第五条,乙方只能租赁,无权转、售给第三方。”
“可当时,我们盘下来的时候,还是空店就花了四万的啊,陈姨您也是知道的。”
“当时你们说你们是表亲,我才让你来接手的啊。你们这样三天两头的,做做又转出去,我不给你们烦死了啊?当时你们还说不是转,只是你把装修的钱给她。现在你挂到网上就是七万。你这些衣服,哪里就值三万?你们是拿我房子倒腾了赚钱吧?”
店面是陆多珍拿下来的,林小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得打电话给陆多珍。等她来了才知道,前店主是陆多珍带客户看房时认识的,当时立的合同里就有这一条,但对方说店面转让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这一片的门面房立的租赁合同差不多都这么写的,主要是怕有人钻空子将店面转卖骗人。一般转让时房东都会来和新老房客办交接手续,从来没有人将这条拎出来说过。陆多珍替林小糖盘下时,想着怎么都要做个三年五载的,谁知林小糖这么快就要转手。
最后房东表态,房子是绝对不能再转的,但看在林小糖家里有急事的情况,她退一步,收回店面,剩下几个月的房租连存货一起给林小糖四万。
林小糖权衡再三,只得无奈地点头同意了。只是这笔钱比之先前预计的,少了将近三分一。
这一笔钱,不到两周就用掉了大半。很快林父就要动手术,术后还要化疗……林小糖想着治疗费,就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接连几天阴雨连连,总算给鹏城带来了几分秋意,深灰的天空沉甸甸地悬在海面上,几乎与海面融为一体。
蒋逸闻坐在畅苏小院二楼的露台上,在藤椅上轻轻地晃着。一个葡萄酒瓶横卧在桌面上,显然已经空了,高脚杯里也空空的,孤零零地立在酒瓶旁边。他呆呆地望着暗潮汹涌的海面,如老僧入定般……
海浪拍岸,哗哗哗地,渐渐,汇集成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
“蒋哥哥,你看过大海吗?我最喜欢海了。有年姆妈带我去看钱塘江涨潮,潮水汹涌澎湃,那水像是有生命的。书上说大海都是一眼看不到边的,是不是那样?”
“蒋哥哥,我以后要住在海边,小小的一幢,房间不要太大,我怕黑。”
……
接着是斩钉截铁的山盟海誓——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哥哥,你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哥哥,你跟我去见爸妈好吗?”
“他们不同意,我还是要嫁你。”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姆妈说你是骗子。但就算你是骗子,我也要嫁给你,因为你从没骗过我。”
……
甜蜜过后,声音突然变得沧桑,哑声嘶吼的语调里透着一种百孔千疮的悲伤——
“你知道我这两年多经历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父母没了,家没了。我好容易找到你,但连你……都是别人的了。”
“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人。我原以为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任性造成的,原来不是……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都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好狠……”
……
畅苏,为什么当初你不肯选择遗忘,如果你肯,该多好啊。
这句话在她离开后,蒋逸闻在心里翻腾了无数遍,每次到喉间,他就摇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卧房走去,轻轻地躺到**,侧身揽向右边,心底重石落下,低语:“你总算回来了。”
淡紫色的壁灯下,一张微微含笑的少女面孔,在夜光中睁着翦水双瞳,含情脉脉地望着屋顶——赫然是林小糖店里摆放的那尊蜡像。
那天,从医院出来,蒋逸闻安排小孟将林小糖店面的的房东找来。让她在林小糖转店时刁难压价,又在房东收回店面之后,高价将这尊蜡像买了下来。总算失而复得。
在蜡像被儿子蒋皓霖拿走之后,他每天日思夜想如何将她找回来。而现在,她就像往常一样躺在自己的身边,搂着她,却再不像从前那样心潮澎湃了……
他揽着她冷硬的腰部,眼前浮现出一张鲜活年轻的脸来——不是对面墙上的学生脸庞,眼神没有记忆里的那样清澈单纯。这双眼睛里面含着一汪轻愁,含羞带怯,又隐隐透着倔犟……
蒋逸闻半支起身子,手抚摸着蜡像的脸,呢喃:“畅苏,是不是你将她送到我身边来的?是不是你也觉得我过得太孤单了?”
蜡像脸上凝结的笑,好像带着鼓励和宽容,看得蒋逸闻心中泛起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就让她来替代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