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刘芳烫着茶杯感叹:“唉,看,家里经常没个人,连泡个茶都手生了。”
蒋皓霖与刘芳疏于沟通,正愁找不到话头,便顺着说:“也搞不懂你和蒋逸闻怎么回事,非要分开住,整得两处都冷冷清清的。”
“臭小子。”刘芳笑着骂道,“蒋逸闻的名字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的。”
“你们在这上面,倒是出奇一致。”蒋皓霖不以为然,“我说啊,看你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真想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想到要结婚的。”
刘芳歪头看着蒋皓霖,呓语般:“当初啊……”
当初啊。
刘芳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蒋逸闻的情景来——
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吧,刘芳在车站与父母走失了,到处找爹妈,找了三天,越怕越走,越走越远,身无分文,饿得头昏眼花。蒋老爷子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馒头,问她:“小妹妹,你爹妈呢?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乱跑?”
刘芳一听,瘪嘴又要哭。蒋逸闻从蒋老爷子背后冒出来,将自己手里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塞她手里:“别哭,吃饱了哥哥带你去找爸妈。”
孩子和孩子总容易亲近些,吃饱了,刘芳就牵着蒋逸闻的手,去找爹妈。
他们带她走了很多地方,路上不时增加小孩子,又不断地减少。她觉得他们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帮这些走失的孩子找亲人。
……
尘封已久的往事,被蒋皓霖漫不经心的一问勾了出来,刘芳心里有些伤感,又有些落寞:“我和你爸爸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很小的时候,我们经常跟着你的爷爷到处跑生意,路上闲聊,不知怎么说起我们长大后婚嫁的事,他呀,沉着脸说:‘谁要娶个不认识的人回家来。’你爷爷说:‘那你认识的又有哪个?’他说:‘我认识小芳。’说完,我们两个回过味来,都涨红了脸。他又急急说:‘我不是说我要娶小芳。’当时只听了前一句,没细细回想后一句。你爷爷后来也经常拿我们两个开玩笑,他每次都辩解得面红耳赤的,我都只当是他害羞……我理所当所的想啊,他就认识我一个女孩子,不娶我还能娶谁……”
蒋皓霖心念一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明白了,他说的都是真话。按照电视里的桥段,肯定是半路杀出来一个他喜欢的,然后爷爷再棒打鸳鸯,最后把你们硬凑到一起。”
刘芳似笑非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愣了会儿神,连连摇头:“不是的,可能是因为太熟悉了,熟得不知道该怎样相处,也可能是不懂得如何经营婚姻,导致我们落到再也走不下去的地步吧。”说完,怔忡了一会儿,笑笑,给两人续茶,“也真是的,和你个小毛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蒋皓霖想到畅苏小院的蜡像和那幅画像,若有所思,问:“蒋逸闻是听爷爷的话才和你结婚的?结婚后他对你好吗?”
结婚后他对你好吗?刘芳想到了刚结婚的那段时间,蒋逸闻对她,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缺少夫妻间的亲昵,不过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
这些年,刘芳已经习惯不再去回忆从前的一切,但偏偏提问题的是蒋皓霖。自从上次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也需要亲情的温暖后,激发了潜藏在心底的母爱。刘芳垂下眼睑,避开儿子的目光:“从小就在一起,就是那么过来的,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再说了,那时候都忙着东奔西跑的做生意,也没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有了我,还东奔西跑吗?”蒋皓霖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儿子问的那段时间,是刘芳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她原以为有了孩子,蒋逸闻与自己就有了一条扯不断的纽带,这条纽带,会将他们两个死死地绑在一起。然后,事实却并非如此,她肚子越来越大,蒋逸闻对她却越来越冷漠。她恨他,恨得鬼迷心窍……想到这里,刘芳打了个寒颤,借机抓过空调摇控器,看着上面的温度皱眉:“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一说起来就想到过了二十多年,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就老了……不服老都不行,你看,都调到28度了,坐久了还觉得冷。不是你来,我平时空调都不开。”
蒋皓霖有些不甘心话题就此中断,追问:“呃,妈,你怕冷,是生我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吗?”
刘芳扑噗一笑,揉揉蒋皓霖的头发:“鬼头鬼脑的,这些听谁说的。”
“哎呀,头发乱了。”蒋皓霖不耐烦地将刘芳的手拉下来,没好气地说,“现在是信息时代,很Open的,只要会用度娘,马上让你成为百晓生,哪像你们那时候那么老土。”
“度娘是谁?”
“是位才华横溢的美女。”蒋皓霖心知今天问不出什么了,起身,“我回去了,下次再过来。”
“好吧,真是长大了。”刘芳挽着儿子的胳膊,“走,妈送你下去。”
“嗯。”
等电梯的时候,蒋皓霖望着嵌在墙体里窄窄的钢化玻璃镜里的两人,喃喃自语般问:“我怎么长得跟你们都不像呢?我不是你们捡来的吧?”
蒋皓霖感觉到刘芳插在自己臂弯里的手抖了一下。刘芳也在望着镜里的两人,笑着说:“怎么不像?你和我都是双眼皮,我的眼睛圆些,你的呢,眼型就像蒋逸闻多些,长,男孩子的眼睛就不能圆溜溜的,娘气。鼻子也像他,还有,你个子和他一样,高,脸型嘛,像,像……像你外公。”
蒋皓霖挑了挑眉头:“你不是说和外公外婆走散时连自己几岁都记不清楚吗?还记得外公长什么样子?”
“人的记忆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楚,有些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记不住,过了几十年的,反而清清楚楚的。”
蒋皓霖正待反驳,“当”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刘芳手按在感应处,轻轻把儿子往里推:“快点回去,记得常来看妈。”
蒋皓霖冲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随手按下了关门键。
她原来说要送自己下楼的,是因为刚才谈论的话题让她却步了吗?再结合她几次不寻常的第一反应,那么,她应该对自己的身世是心知肚明的吧?
本来因儿子突然亲近无比欣喜的刘芳,反被儿子接二连三的敏感问题弄得有些神经质:难道皓霖知道了什么?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么多年,连蒋逸闻都不知道,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
刘芳想到了上次在儿子屋子里翻到的那份鉴定书——八年前,他还只是个孩子,哪里会想到这些?
不过不管怎样,和王仙芝的事必须得了结了。幸亏儿子今天来了,否则王仙芝当时要签了字,白纸黑字的倒留下证据了。也幸亏儿子来了,及时消除了她心中的恶念。那时王仙芝咄咄逼人,让刘芳心里有了邪恶的念头——这个贪婪的人,真该死。
为这么个人搭上性命,真不值得。果然,人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想到钱,刘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卡里的钱不够,便打电话给蒋逸闻。手机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气喘吁吁的:“什么事?”
“给我转五十万。”
刘芳已经想好了说辞。
“好,我明天安排。”
没想到蒋逸闻一口答应,并飞快地挂了电话。
刘芳望着手机,诧异地说:“嘿,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两父子都转了性了?”不久前自己才用了二十万,蒋逸闻就特地跑来指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