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逸闻将电话揣进口袋里,合上壁柜,将排风打开,常年不开的排风扇发出‘嗡嗡’的声响,吹出来的风带着淡淡的霉味。
他将大号的帆布行李箱拉开——蜷成一团的林小糖还昏睡着,看样子药效还没有过去。
那套公寓虽然隔音效果非常好,但蒋逸闻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是人烟密集的住宅区,万一……他不愿想‘万一’的后果,所以将林小糖装进箱子里运了出来。
原本他想将林小糖带到畅苏小院,但到了那边后,突然想起蒋皓霖来过别墅的事,既然浩霖能来第一次,就能再来第二次,地方被他知道了,总有隐患……后来,他非但没将小糖放下,更将重新找回来的蜡像也搬上了车。
人和蜡像,缺一不可,一样都不能再丢失。
开始,蒋逸闻想不起来要去哪里,下山路上,看着反光镜里蜡像的半个肩膀,突然便想到了这里——这是他废弃的一间石灰厂。早年转型时蒋逸闻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要感到有赚钱的机会都会试一试,这间厂盘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景气,没多久便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不得不关张。
石灰厂倒闭没多久,蒋逸闻将这里改成了一间仓库,买了条凶恶的大狼狗在门口拴着,再找个耳背的老头看仓库。老头的工作单调枯燥,每天也就是帮他喂狗而已。
后来蒋逸闻的生意越做越大,一路转型,这里的使用率越来越低,没有完全荒废是想着哪一天有开发商看中这片地方,能赚一手。他还特意把院墙修缮好,拿锁锁了,隔三岔五来这里看两眼。
仓库左边有两间独立的房间,以前是他的办公室。谁都不知道办公室的那面书柜是活的,里面有一间储物室,他接手之前就有的。
畅苏来了以后,蒋逸闻亲自将储物室改成了卧室……
蒋逸闻将房间好好整理了一番。这些年来,他独自打理着畅苏小院,这些事情做起来驾轻就熟。把新买的床单被褥铺好后,他将林小糖抱到**,又将蜡像立在梳妆台旁边,来回打量沉睡的林小糖和蜡像,禁不住感叹命运的巧合——当年畅苏来到这里,如今,又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也到了这里,二十二年,时光流转,沿着相同的轨迹轮回,将他心底最渴慕的一切,重新展现在他眼前。像经历了一个轮回,在自己身边的人依旧是旧时的模样。
上天真是从来不曾薄待自己,原来长久以来备受煎熬的等待,只是为了考验他的真心而已。
蒋逸闻将林小糖手脚上的绳索解开,从床尾拖出两条长长粗粗的铁链,又在暗格里找出两把钥匙,给铁链的锁头处倒了些油,试了几次,锁开了。
他将铁链子扣在林小糖的双腿上锁死。
做完这一切,蒋逸闻才觉得自己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林小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被关在一辆封闭的马车上。她是从“得得”的马蹄声里得出的结论,古装影视剧里都是这样的。
黑暗中,她依然动弹不得。放我出去!嘴明明没有被堵住,却无法将呼救声吼出来,话堵在喉头,火燎一般的疼痛。
“糖啊,不怕,不怕,妈妈在。”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林小糖仰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周围依旧是漆黑的,唯有那张脸亮得像黑暗里的一团烛光。
“妈妈,妈妈……”林小糖呜咽着,将自己挪进那个怀抱。然而,那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反而是凉凉的,湿嗒嗒的。
“疼啊……疼啊……”那个声音突然变了调,凄楚绝望。
林小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语调,是了,是在她做过的一个梦里。梦里,蒋逸闻是一个屠夫,正拿着牛耳尖刀剔骨削肉。白炽灯下,血淋淋的桌面上,一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失去血色的嘴唇翕动着:“糖啊,疼啊。”
林小糖挣扎着让自己脱离对方的怀抱,又觉得手掌黏乎乎的,带着微微凉意。她连忙缩回来,发现手掌上满是鲜血,血腥气直冲鼻腔。她惊骇地望向对方的脸——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但心里又很清楚,那并不是自己:“妈……妈……?”
林小糖不敢靠近对方,内心极度的绝望伤悲,感觉到血液在车箱里流动的声音,湿黏的凉意从她的脚丫穿过。她想哭想喊,声音都挤到喉咙口,却怎么都吐不出来,任凭死亡的气息一点点将两人淹没——
妈妈,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林小糖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挂着淡紫色的纱质屋顶,眉毛跳了两跳——自己是获救了吗?尝试着坐起来,没有束缚的感觉让她欣喜若狂,她挪动身体,才发现脚踝处沉重异常,将身上的床单掀开,心跌落谷底——左右脚踝处,被扣上了半指宽的上了锁的铁扣,铁扣拖着两条长长的铁链……
林小糖环顾四周——不是前几天呆的那套公寓,天花板上铺着一匹匹紫色纱布,横挂在四根手腕粗细的圆木棍上,错落有致地垂下来。灯光从层层云纱透出来,朦朦胧胧,梦境一般……床的右前方有一张小圆桌,两条短方凳,方凳旁码着几个深色的收纳箱,床头边,是个粉紫色的梳妆台,边上侧立着一个短发穿紫色裙子的女人,娟秀的侧脸轮廓看着有些眼熟……
林小糖越看,越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虽然还没有完全获得自由,但好歹有了其他人存在,她轻声问:“你是谁?也是被蒋逸闻抓到这里的吗?”
女人一动不动。
林小糖被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便不再出声,跪着向那个女人爬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没有张嘴就被触手的冰凉吓了一跳,再仔细一打量——这哪是人,明明是一尊蜡像。她跪立起来,凑近端详,总算看清楚了——
额上的齐刘海刚好遮住眉毛,大大的眼睛,幽深的瞳仁里透着一股甜甜的笑意……
太熟悉了,望着她好像照镜子一般。
林小糖如遭雷击——
蜡像身上穿着款式简单,却剪裁异常合身的紫色连衣裙。
这是小亮送给她的那尊蜡像!怎么也在这里?林小糖的脑子里浮现出自从蜡像搬进店门后所发生的不愉快的片段:削指的猥琐男、猝死的女作家、父亲大病、再到自己被蒋逸闻关起来……
这一切,有什么关联吗?
就连这个房间,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来过……
林小糖抓起铁链子,向距离床脚左前方约一米远像出口的地方走去,走近一看,不禁大失所望,原来只是隔出来的小小的简易卫生间。卫生间里只有热水器和抽水马桶。热水器边上的墙上,嵌了个小小的排气扇,呼呼地转着,外面黑洞洞的。她准备站到马桶上去看看,分辨一下晨昏,刚抬脚就发现铁链的长度不够了,只能让她勉强移进卫生间,仅仅能够洗澡和方便。
被囚禁了几天的林小糖,前两天在公寓里还不时大喊大叫,总期翼能有人听见跑来解救自己,经历漫长的绝望之后,清醒了许多:至少现在的状况比前几天要好一点,可以走动了,心底里多了一丝重获自由的希望。
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床尾的水泥地里,扣在脚踝的铁扣足有半厘米厚,没有工具的帮忙想要撬开根本不可能。
房间里有淡淡的陈腐霉味,看样子之前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屋顶横梁上悬着的紫纱,有褶子的地方颜色发黑几乎已经看不出本色,好像兜了灰,墙纸也是一体的粉紫色,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老旧,这更加证明了这间房子的装饰有些年月了。
这间房子原来的主人,应该是个女孩子吧?林小糖突然想起蒋逸闻第一次到她店里时,与她之间的对话——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非常像,几乎一模一样——她原以为是搭讪的老土开场白,现在想想,他当时说的才是真话。
那么这尊蜡像呢?她身上衣服的颜色,与这屋子的布置浑然一体,巧合得不像只是一个巧合。要么,就是这尊蜡像出现在自己店里,才不是一个巧合,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小亮订的。林小糖细细地回想蜡像送到店里后她和小亮的通话,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做过这事……
蒋逸闻,是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他接近自己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吧?他后来资助父亲看病的所有举动就不难理解了,但一开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这蜡像送到店里呢?难道就为了和我搭上话?怎么可能,我开店做生意,除了哑巴,只要能开口的,都能说上话。
林小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蒋逸闻此举的意义何在。无意间碰到脚上的铁镣,忍不住苦笑:真是有病,现在要做的是想怎样才能出去,我却在费神去想一个神经病的怪异举动。
有了精神支撑,林小糖瞬间觉得饥肠辘辘,但房间里空空的,什么吃的也没有。
看样子,蒋逸闻很快就会回来。一想到他,林小糖的心情又如坠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