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全下了夜晚回到医院,换葛沁茹去休息,自己又在ICU监护病房外守了一夜,整晚都没有合眼。他隔着观察窗定定地望着昏睡中的儿子,越看越觉得不舍。
终于,当清晨的阳光洒下来时,赵誉清也苏醒了。他神情恍惚地睁开眼,开始打量四周,当看到窗外的焦虑守候着的父亲时,脸上露出疲倦但轻松的笑容。
赵福全看到儿子醒来,不禁高兴地大叫:“医生!医生!我儿子醒来了!”
医生和护士飞快地赶来,在ICU监护病房里忙碌起来。没过多久,医生出来对赵福全说:“从目前的检测结果看来,你儿子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属正常,没有出现排斥反应。我们会继续密切观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稍后就可以转到特护隔离病房,进行术后的各项护理。现在基本上可以说,手术很成功,恭喜你。”
赵福全激动地握着医生的手连声道谢。
上午十点左右,赵誉清从ICU监护病房转移到无菌特护隔离病房。尽管身体依旧很虚弱,但赵誉清的神态明显地比以前轻松,不时露出欣慰的笑意,眼神中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喜悦,还不时向观察窗外的父母招手。
看着儿子久违的笑脸,赵福全和葛沁如也是打心眼里高兴,眼里盈满喜悦的泪花。
葛沁茹对赵福全说想吃一次像样的早茶。这些年来,陪着病痛中的儿子,葛沁茹几乎是食不知味。从前天傍晚得知儿子可以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到现在,赵福全和葛沁茹几乎好好吃过一餐饭。
赵福全爽快地答应了,骑着车去鹏城有名的凤凰楼买了包点回来和妻子一起享用。葛沁茹看到一盒盒精美的包点几乎都是自己最爱吃的,既感动又高兴,感慨道:“这么多好吃的,可惜现在誉清不能吃。”赵誉清现在还插着鼻胃管,只能由护士鼻饲营养流质食物。
“没关系,以后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吃。”
赵福全其实心思沉重,脸上却堆满了笑。他时不时给妻子夹一块点心:“你多吃点。”“这个是你从前最爱吃的。”“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自己也吃,我哪吃得了那么多,也不少买一点。”葛沁茹嗔怪道。
赵福全路过便利店时还顺便买了一瓶小号瓶的梅子果酒。他斟满两个杯子,递给妻子一杯,举起杯和妻子碰了一下,说:“我们家的苦日子总算过了,以后就都……都是好日子了。”说到最后,有些情难自抑。
葛沁茹也想到这些年的辛苦,只觉得鼻头发酸,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笑道:“就是,以后咱们一家就要好好的。”
护士看到打趣他们:“你们两口子吃得好丰盛啊,哇,还有酒,庆祝会啊?”
哪里是庆祝,也许这就是离别前的最后一餐了,别情藏在欢笑背后。赵福全喝完酒喃喃自语:“你妈不容易,以后要好好孝顺她,否则我饶不了你小子。”
葛沁茹乐呵呵地看着赵福全说:“你就不要瞎操这份心了,我们家誉清是懂事的孩子,会孝顺咱们的。”
吃完饭,两人在护士的安排下换上防菌服,进入隔离病房看望赵誉清。赵福全附身在儿子耳边说:“以后,你要好好孝顺你妈,否则我饶不了你。”
赵誉清虽然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笑着点头:“放心,我会孝顺妈妈和你的,我保证。”
葛沁茹笑着朝丈夫的后背轻轻一捶:“怎么又说这个。”
看望过誉清后,赵福全对妻子说要去上班,让她好好照看誉清,自己就出了医院大门,往回家的方向去了。
城市的另一角,王仙芝刚服侍严强吃完药,换了件干净衣服,走到门口又折回去,将电扇的风力关小一档,又往后挪了挪,嘴也没闲着:“只要不出汗就好了,哪里就能捂出痱子来?错眼不见就又开这么大,也不怕热感冒……”
临出门,王仙芝回头看了眼躺着的严强,小声咕哝:“不知道以后离了我,可怎么活……”
严强搁在床沿的手抖动了两下。王仙芝吓得赶紧闭了嘴,看了眼严老太半敞着的门,悄悄地溜出了院子。
这里,她再也不会回来了。王仙芝怀里揣着房产证、身份证和新办的银行卡,其余的什么都没带。这屋子里的旧东西,沾染着过去这二十多年的晦气,她唯恐避之不及。这样压抑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昨天晚上,王仙芝在严强的枕头底下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回家乡了,不要找我,我不会再回来当保姆。
王仙芝本来不打算写的,但怕严老太发现自己不见了,万一报个警什么的惹出些麻烦来。这样写,估计她顶多就是每天咒骂自己几十遍,就算她去报警,自己留的条子上面已经把理由写得清清楚楚,警方也不会搭理她的。
王仙芝想着即将到手的钱,虽然不多,但也够做好些事,添置家电什么的肯定是够了,这样刘芳给的装修的钱就能省下来了。她心里拨着小算盘,算着算着不禁有些后悔那天开口要得太少了——五万!够干什么啊,他家能这么长年累月地泡在医院,必定还是有些家底的。冲他做下那么吓人的事,就算再要两个五万都不多啊……真是这些年穷得连见识胆识都短小了。
不知不觉到站了,王仙芝下车给赵福全打了个电话。赵福全在电话里告诉了她门牌号,让她从同福路上的侧门进去,说走那里近。
赵家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侧门并不算是正式的门,只是为了方便居民出入开的一扇小小的旋转铁闸,一次只能过一人,夜间也没有上锁,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经常发生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小区只有粗放简单的社区管理,安保措施几乎没有,各家各户也只有靠自己小心谨慎严加防范了。
还好真如赵福全所说的,王仙芝进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他家的楼号了。
赵家住一楼,王仙芝刚按门铃门就开了。看样子赵福全一直在等她。
赵福全没有出门,只压低了声音说:“快进来吧。”
一楼采光不好,房间内又没有开灯,厅里有些暗。王仙芝刚踏进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正好看见赵福全手里拿着个黑糊糊的东西朝自己头上罩过来……
王仙芝还没有喊出声,就被赵福全隔着塑料袋捂住了嘴压倒在地上。她闻到熟悉的塑料垃圾袋难闻的味道,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学校的食堂里,急促的呼吸将垃圾袋紧紧地吸在脸上,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她想抬手扯开袋子,还没摸到脸上,双手就被死死钳住了,又惊又怕间,好像听见自己在喊:放了我放了我,我一分钱也不要了!你让我走……哦,不,不!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黑暗里,王仙芝似乎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很快,又变成了一只眼珠子,被盛在一个不锈钢的盘子里,血淋淋的小小的一粒……耳边仿佛响起严老太的厉骂声和严强呜呜啊啊的“说话”声,头一次居然觉得并不刺耳……很快,严家母子的声音消失了,耳边也没有了嗡嗡声,只觉得自己精疲力竭。
过了很久,四周变得很安静,好像有人扯开了眼前的黑暗,光线朦朦胧胧的透进来,光晕里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脸,冲她招着手,声音忽近忽远:“红豆……我的豆豆……”
奶奶!可声音那么脆,不像奶奶的声音有种沙沙的感觉。
红豆……红豆……豆儿哟……
妈妈!王仙芝努力地张了张嘴,睁大眼睛想将光晕里的人看清楚……光晕变成了红色,再渐渐化为黑暗……终于,所有的声音和影像都消失了。
感觉到王仙芝不再动弹了,赵福全才挪开身体,扯过椅背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躺到沙发上喘着气。过了许久,赵福全才扯去王仙芝头上的垃圾袋——她的嘴微微张着,好像在说着什么,一只独眼瞪得老大,像平时在医院里跟他老婆聊家长里短时那副碎嘴连连满腹算计令人厌憎的模样。
赵福全从屋子里拿出前天在小区垃圾箱里捡来的别人丢弃的大号行李箱,趁着尸体还有温度,将尸体团成一团,塞进箱子里……
赵福全虽然讨厌王仙芝,却并不想杀人,即使在知道她曾窥见自己行凶时,都没有想过杀她。杀人偿命,在杀那个年轻人时,他就想到了有事发的一天……他只是想多陪妻儿一段时间。
五万?赵福全冷冷一笑,如果她要得多一点,二十万,三十万,或许还能相信她不会去告发自己,只要区区五万?五万够做什么?二十多年前他做人头生意时,一次买卖最少都要几千上万的,现在连南城的稀饭都翻了好几倍,她却只要五万?听到这个数字时,赵福全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再次一脸狞笑地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索要的情景……这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随时都会翻脸的定时炸弹!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反正这手早已经不干净了。
赵福全呆坐了一会,又重新打开箱子,将王仙芝身上的衣服全扒下来,塞到沙发底下,然后上床蒙头大睡,实在是太困了。
天黑后,赵福全用废弃的布袋子蒙住行李箱,再在肩上挂了几个大大的塑料袋,伪装成拾荒者的模样出了小区,将尸体运到南沙海湾,绑了块大石头,沉到了海里。
天下起了雨,赵福全绕着小路慢悠悠地回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