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住在蒋逸闻的卧房里。
这间房,刘芳从来没有机会进来过。每次她过来看儿子,保姆先给她开了门,再特特跑上楼来将门锁锁上。今天,她总算有机会进来并住下了,不需要得到他的许可。
昨晚,刘芳表示要住这里时,小保姆支支吾吾地说:“您,您不能住这里。蒋叔说过,不许您靠近这……半步,要是放您进去了,他说,我就不必呆在蒋家了。”
蒋逸闻对自己的厌恶之情显而易见,恨不得将她从生命中抹掉,如果不是还有个“儿子”,他们之间都再无见面的可能……
最后,还是蒋皓霖让小保姆交出了钥匙。
刘芳想起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某天,也像今天一样下着雨,大半月没有着家的蒋逸闻突然冲了进来,没有半句嘘寒问暖或是表示歉意的话,反而冲过来揪住她的衣领质问:“是你把畅苏弄到河南去的?!”
“你在说什么?什么畅苏?”她装傻。
刘芳当然知道畅苏是谁,不光知道名字,还知道样子——蒋逸闻房间的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全是沈畅苏的照片。从前,蒋老爷子提起她和蒋逸闻的婚事时,他虽然从来不赞同,但也不反对,而那大半年来,只要一提就甩脸。
刘芳从小就听着“长大就把你嫁给老七”的话长大,也一直在盼着长大后为他披上嫁衣,怎么能容许他们中间出现其他人来横刀夺爱?她监视了蒋逸闻一阵子,将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以后,趁着年底学生放寒假的前夕跑到学校,拿着她和蒋逸闻的合照作信物找到那个叫沈畅苏的女孩,说自己是蒋七的妹妹,是蒋七让自己带她去鹏城玩。
蒋逸闻在给沈畅苏打电话时不止一次说寒假要带她到鹏城玩,也提及过他有一个妹妹,他还说过“蒋七”是自己的小名,知道的人不多。沈畅苏信以为真刘芳是蒋逸闻的妹妹,又见对方只是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女孩,更是毫不设防地随刘芳走了,等到车子越开越偏僻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刘芳将沈畅苏以三千块的低价卖给了河南一户人家做媳妇,那户人家有个娶不到媳妇的傻儿子。
半年后,蒋逸闻和刘芳结了婚。虽然蒋逸闻一直都闷闷不乐,但刘芳从不担心,一辈子那么长,有的是时间。她坚信自己能等到蒋逸闻接纳自己的那天……接着她有了身孕,满怀希望地等着,等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如约到来,没想到,就在她憧憬未来的时候,蒋逸闻却察觉并知晓了她对沈畅苏所做的一切。
蒋逸闻的拳头快砸到她脸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指着她的肚子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看在他的份上,我真恨不得把你剁碎了丢进池子里喂王八!”
说完,蒋逸闻怒气冲冲地走了,一走就是两月,就连孩子出生也没有回来……蒋逸闻再回来时,已是蒋皓霖快满月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精神状态极差,就像他们结婚前联系不上沈畅苏的时候。
蒋逸闻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足足关了三天,吃喝都让保姆送进去。三天后他出来对她说:“要么你走,要么我走,你自己选。”
“我选什么?这里是我的家。”
蒋逸闻没有理她,独自走了,过了两个月,抱走了儿子。
蒋逸闻拿来离婚协议书让刘芳签时,她将协议书撕得粉碎:“蒋七,你想让我走?可以,走出这个门,我就去派出所,把你们蒋家父子做过的勾当一件件抖出来,还包括我,我七岁就被你们父子拐来,是留给你做童养媳的……”
在刘芳的威胁下,蒋逸闻从此不再提离婚的事,两人默守着心照不宣的协议,相安无事地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刘芳状似心如止水的表象下,隐藏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对他的爱,直至得知他死了,才发现自己心底最真实想法……
这么多年来,刘芳死死地守住一个秘密:七岁那年,她不是和家人走散了,而是被继父丢弃的。
小时候,要是蒋逸闻惹刘芳不高兴了,她总说:“等我找到爸爸妈妈了,就再也不理你了。”
蒋逸闻每次都会说:“芳芳你傻呀,你是我妹妹,谁都带不走。”
记得他们两个要去上学时,为了方便,蒋老爷子想让刘芳改姓蒋,她哭闹着不同意。他们都以为刘芳是想念父母……其实她只是不想与他同姓,因为他之前说过:“你跟我一个姓了,就是我的亲妹妹,以后你嫁人了,孩子就叫我舅舅,也随我们姓。”
“为什么?我以后就嫁给哥哥。”
“傻瓜,哪里有妹妹嫁给哥哥的?我以后也会娶老婆的,她肯定不能姓蒋。”
她也不要姓蒋。
……
这些琐碎的美好片段,不都是戏本子里反复上演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桥段?怎么到了她和蒋逸闻这里,却成了一世的孽缘?
刘芳躺得腰都酸了才起身下楼。
蒋皓霖见她下来,吩咐小保姆:“荷花,你去买点菜回来。”
“厨房里还有呢,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小保姆认真地扳着指头,“有茄子、扁豆、青菜、空心菜、生菜……”
蒋皓霖打断了她:“别数了,都是素菜,你去买点海鲜啊肉啊什么的回来,难得……我们在一起吃个饭。”
“哦。”
蒋皓霖目送荷花出门,才招呼刘芳:“您坐。”
“皓霖……”
“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你和蒋逸闻的儿子了。”蒋皓霖开门见山地说。
刘芳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我想知道,我父母是谁。”
“你父母?”刘芳摇头,“我也不知道。”
是啊,刘芳当时仓促地换了儿子,第二天急急忙忙出了院,哪里记得他亲生父母的名字?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有留意过。
“那你们为什么要养我?而且,蒋逸闻对我虽然没见得有多好,但是我能感觉得到,还是有父子情份在的。”
刘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是‘我们’,是蒋逸闻养的你,这问题你该去问他。”
“你和蒋逸闻闹得这么僵,为什么就是不离呢?”
“我和他的恩怨说来话就长了。夫妻过不下去,又不得不将名字绑在一起过日子的多得去了……你还小,不懂。蒋逸闻养了你二十几年,现在他死了……”刘芳抬头打量着屋子,叹了口气,“我和你也算是名义上的母子,你多多少少也叫过我几声‘妈’,他名下的东西,以后我也都会留给你。”
“这些我不在乎,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你,真的不知道?”蒋皓霖问。
刘芳望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当然不知道。你觉得蒋逸闻有什么事会告诉我?可能……可能你亲生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他才肯收养你的,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他们蒋家的香火吧。”
“但……”
“皓霖,不要说全中国,就是鹏城,不能生育的家庭多得去了,收养孩子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在这个家里,我和蒋逸闻比较特殊,我们能生,却不愿意和对方生,不,是他不愿意和我生。只是,我们确实没有尽到做养父母的责任,还是让你受伤害了……”
蒋皓霖望着刘芳诚挚的脸,心中五味陈杂,好像这么多年被父母冷落的委屈都找到了理由,但似乎又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
“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查不着急,蒋逸闻总会留下些什么线索的。其实找不找得到亲生父母,亲生父母是谁,这些都不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皓霖,你明白吗?”
刘芳的一席话,让蒋皓霖的坚持有了松动。这段时间蒋皓霖遭受到太多的挫败,每次隐约看到有希望在前面招摇,可到最后却总是一场空欢喜,这样的挫败使得他没有了之前那种非要查明真相的决心和信心。
也许刘芳说得对,他的人生,最重要的是先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别说他只是一个还没踏入社会的学生,就是社会经验丰富老道的人,都不能从刘芳的这番解释里找出什么漏洞来。再说,她从小跟着蒋家父子,耳濡目染的都是些怎么骗人的手段,肚子里装着千百套让人信服的诡计,蒋皓霖又怎么能辨别得出来?除非他拿出刘芳偷换孩子的真凭实据,否则她有的是办法蒙混过去。
市公安局刑侦队。失火现场的勘查报告和蒋逸闻的尸检报告都已经出来了:排除了线路老化等问题,确定是人为纵火。而蒋逸闻的尸检结果表明,火灾开始前,他已经死亡。头部有致命伤,是被钝器所伤,初步判断是被锁林小糖的铁链砸死的。
现场发现的另一具遗骸经检验确定为女性,年龄约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死亡时间在十年以上,身份不明。其脑颅后部有骨折凹陷痕迹,被认定为致死主因,同时,死者的颈椎在生前曾受到过严重挫伤,全身多处骨骼存在不同程度的被利器刮削的痕迹。
警方经过场景还原确定,死者生前是被人掐住脖子反复砸向硬物毙命的。检验科在骸骨上提取DNA进行检验,希望检验结果出来后与失踪人口DNA数据库进行对比能有所发现。
“难道是这个林小糖杀死蒋逸闻的?”听完报告,昨天负责询问林小糖的女警察卢思敏问。
“看不出来啊,长得柔柔弱弱的样子。”坐她旁边的年轻警察小李说。
“女人狠起来,那是风云色变啊。”
卢思敏冷哼了一声,反驳:“你没听那姓蒋的儿子说的吗?她被人用铁链锁在里面,差点被活活烧死,谁知道那姓蒋的对她做了些什么……里面不是还有一个死了很久的女人吗?说不定与那个姓蒋的有关呢。”
队长陈建明打断他们的讨论:“等结果出来再说。对了,她还不肯开口吗?”
卢思敏摇头:“嗯,不吃不喝,问什么都不开口,也不能靠近,人一走近就尖叫。”
“通知她家人了吗?”
“大郭和小吴去学校找了,结果学校说,她弟弟妹妹都请假回老家了。”
陈建明皱起眉头:“回老家?老家哪里?”
“河南息县。请的是丧假,他们的父亲刚刚去世了。”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我们打了电话,姐弟俩都关机了。”
“通知当地派出所,赶紧派人去林家看看,尽快让林家的人与我们取得联系。另外,安排大郭和小吴马上动身去息县,找到林小糖的家人。”
“是。”
“嗯,我觉得,这次的事件对她精神方面的刺激太大……这样吧,在她的家人到来之前,暂时不要再做询问了,找个医生来给她做个全面检查。蒋皓霖和刘芳那边,继续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