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鹏城还很热,一点秋意也无,明晃晃的太阳似乎比七八月还猛,晒得人恨不得找块布把天蔽起来。即使在海边,海风也是热的,带着一股咸腥味。
鹏城西南沿海,周边的渔民会在避风的海湾里拦小片小片的海田养殖海产,以前都是每家每户分片养殖,现在大多都承包出去了。老李就是南沙湾一带的海产养殖户。
午后,过了太阳最毒的时候,老李光着上身,划着皮船在自家的养殖区巡逻,顺便清理掉附近的垃圾和死鱼烂虾。他从里往外清理,皮船不知不觉就划到了养殖区的边沿。他背着光打量着属于自己的这片养殖区,眼角扫到皮船边沿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以为又是垃圾袋被拦网勾住了,就从船上拿了钩子去钩,没想到那物件还挺沉,一钩之下,皮船都险些被扯翻了。他忙趴在船沿仔细打量,原来是个黑色的大箱子。老李起身用钩子将箱子慢慢拉近,拴上绳子,才费力地拉上船来……
箱子在水里掂不出重量,拉出水面后老李才发现箱子沉甸甸的。老李看箱子也不算很破烂,猜想或许是从游船上掉下来的,被海浪打到了这里……一阵海风吹过,空气里除了咸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不知哪里泡了死鱼没找着,老李一边往岸边划着皮船一边想。
船靠了岸,臭味也越来越重,老李这才察觉——原来臭味是从箱子里散发出来的。他想起老婆最爱看的法制节目,里面各种案件中曝光的藏尸方法,越想越觉得可疑,丢下船和箱子就往家跑……
行李箱里装的真的是人,一具已经泡得肿胀的**女尸。死者的外貌特征比较特殊,西区南沙湾派出所的警察很快从公安内部系统调出来的失踪人口资料中锁定了目标。死者的身份得到确认,正是在西区某街道派出所备过案,原本留信离家出走的王仙芝。而失踪人口资料信息显示,王仙芝失踪的报案日期竟然就是昨天。
当时在严老太家接警的派出所民警并没有马上把王仙芝当做失踪案件上报,毕竟,王仙芝在家里留了字条,不符合失踪人口的立案条件。民警先通过辖区街道常住人口登记资料库查到了王仙芝的身份证材料,然后与王仙芝的家乡的公安局取得了联系。对方回复,王仙芝离开家乡二十好几近三十年了,在老家既没有任何亲属,也没有房产,她根本无家可归,也无从查询到王仙芝的下落。得到这样的信息后,派出所的民警才引起重视,正式将王仙芝作为失踪人口备案上报调查。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失踪者的遗体。
严老太从停尸房出来,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由邻居阿成扶着,怔怔地走着,快到问询室时,她紧紧抓住邻居的手说:“阿成啊,我刚才好像眼花了,我再去好好认认?”
阿成想起刚才看到的情景,忙拉住她:“严阿婆,没错,就是红豆阿姨。”
“怎么可能,她身上除了个破手机,钱都没有超过百块的时候,你说谁会盯上去抢她?长得又不好看,躲还躲不及呢……”
西区公安分局刑侦队负责余长生案的专案组正在追查王仙芝的下落,得知王仙芝已经身亡的消息,马上就全力展开了调查。
尸检报告显示,王仙芝因窒息致死,脖颈处有勒痕,左右手臂均有瘀伤,除外之外没发现其他伤情,死亡时间约在4天前。该案属杀人抛尸,第一作案地点不明,抛尸地点不明。
通过检查,藏尸用的箱包上没有发现与死者相关的任何线索,很普通行李箱,颜色是常见的黑灰色,箱包店里随处可见。
综合案情,警方推断凶手心思缜密性格冷静,同时排除了劫杀、情杀的可能,极有可能是有预谋的报复行凶。
余刚和侦查员们马上意识到,王仙芝被杀,极有可能与余长生案有直接关联。
余刚带着侦查员秦晓晨上严家了解情况。严老太听说可能是仇杀时,双眼一亮,细细回忆起来:“我们隔壁的王伯,对我们可坏了,我儿子瘫在**,被褥铺盖什么的要经常晾晒,他嫌气味大,跟我们家红豆吵过好多次,说话难听得很……”
秦晓晨去隔壁看了才发现王伯是个瘸子,干瘦矮小,一副病痪痪的样子,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哪有力气去杀人。
王伯提起自己的邻居,也是满腹埋怨。他站在门口比划着本就不宽的小院:“歹势了,遇上这么个邻居,公共的小院子,成了他严家独有的了?晒晒也就算了,病人身上的那股腌臜味道,是个好人都会让熏病了你说是不。妹子啊,你同我问问,我们这片什么时候可以拆啊,我不要大房子不要赔款,离了这家人就好了啦……”提起王仙芝,他却同情多过怨恨,“那个女人也是命苦了,二十多年前也是长得挺齐全的姑娘,遇上严家儿子就成这样了。严家老番婆天天骂人家扫帚星,其实她自己才是扫帚星,老公让她克死了,儿子克瘫了,连个外姓人才踏进她家半只脚,就变残废了……那女人年前找了份工作,老番婆对她才稍稍有点好脸色了。这倒好了,赚的工资还没落进自己口袋呢,就被人杀了……”
余刚和秦晓晨这才知道王仙芝是有工作的,忙又找严老太询问,得知是在一所职业学校做清洁工。严老太说不上来学校的名字,只知道公交路线。余刚当即电话安排侦查员小李带人沿途查询。
这条线路有四五所学校,好在学校里像王仙芝这样的员工不多,没多久就问到了。但学校能提供的信息也极其有限,王仙芝在学院里的同事对她的了解几乎为零,因为平时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她聊天。侦查员在学院的调查没能发现任何与案件相关的有效线索。
余刚从严老太处得到确认,王仙芝受伤以前确实是在妇幼保健院工作过,但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辞职。说起辞职原因,就牵出了严老太的满腹牢骚来:“她刚和我儿子处对象的时候就经常说,做护士要熬夜吃不消想换工作,后来就把工作辞了,指望我儿子养呢!辞职了有时间出去发姣了啦,她倒是自己一个人去就算了,还拖上我儿子,害得我儿子出车祸,我后半生都没有着落……”
听到母亲的埋怨,躺在**的严强“喔喔”地乱叫,不知道是反驳还是附和严老太的话,浮肿病态的脸涨得通红。看严强现在的样子,自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余刚等人原本以为查到了王仙芝的底细,案子就会有进展,谁知却是这样的结果。
警方在学院的调查没有找到线索,而严家这边,口齿清晰的严老太却总是夹杂不清讲平日里王仙芝的不好,半句没落在实处。
余刚等人对王仙芝的家进行了仔细搜查,终于有了新的发现。在王仙芝的床底下找到一件雨衣,雨衣上有明显的血渍残留。经严老太辨认,这件雨衣不是严家和王仙芝的。
余刚马上将雨衣送往技术部门连夜进行检验。检验结果表明,这件雨衣上残留的血渍是余长生的,从雨衣内还发现了毛发与其他人体组织碎屑,经检验,这些毛发与组织碎屑与余长生身上粘附的毛发同属一人。
对整个案件来说,这是一个突破性的发现。
这表明,王仙芝不仅仅目击了凶手行凶的过程,而且,还有极大的可能与凶手有过接触,否则,她怎么可能拿到这件带血的雨衣呢?当然,还有另一种推测,她与凶手就是同谋。
余刚当即请示上级,请求将余长生案与王仙芝案并案进行调查。
正当专案组的警察在紧张分析案情时,收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西区一街道派出所收到了被焚烧过的属名“王仙芝”的身份证和房产证的残片。派出所报告说是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在一个小区的垃圾箱里捡到的,那个好心的拾荒者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了当地的派出所。西区海域发生抛尸案的消息在公安内部引起了广泛关注,民警看到王仙芝的名字时马上就向所领导做了汇报,所领导不敢耽搁,也立即情况报告给西区公安局。
余刚等人带着王仙芝的身份证与房产证的残件再次找到严老太,严老太将那个房产证来回翻了几遍,一脸的迷茫:“你说这是什么证?”
“房产证。”余刚早知道她不识字,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上月15号才办好的过户手续,房子在河源。是你家的房产吗?”
“河源?”严老太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尖声吼道,“我说她那段时间脾气怎么那么好呢,原来……”
严老太冲到儿子的床边,将房产证在他眼前晃:“阿强,那个扫帚星居然在河源有房子!她哪里来的钱?是不是邮局给你的其他补偿都被她昧了?”
严强“喔喔”地叫着,轻轻地摇着头否认,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不停咒骂的严老太,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口不能言,但头脑多少有几分清醒。在最初,从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青年变成一个瘫子,他不是没有绝望过,可他连死都不能自主选择……后来,与其说是他慢慢习惯了天天瘫在**的生活,倒不如说是因为王仙芝——在母亲对王仙芝的刁难中,让他明白,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在,这个家才是王仙芝的栖身之所。严强对王仙芝有很深的感情,这种感情里,有爱,也有感激。在她之前,他谈过三个对象,但无一例外地上门之后都会提出分手,只有王仙芝从来没有嫌弃过他……
其实在严强的心里,王仙芝比母亲重要得多。这二十年来,严老太对王仙芝的责难,大多都是因为严强,汤烫了、饭没热、被褥没晒……诸多围着他的琐碎小事。王仙芝的隐忍不发,在严强看来那是因为对他有爱的原故,也渐渐生出对母亲的怨来……在得知王仙芝的死讯后,严强心里又起了死念。
警察走出严家小巷,严老太中气十足的咒骂声连绵不绝,穿过院墙传出来。
“去河源。”余刚对驾车的小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