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连

十四 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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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雷钧在农场的第五个年头,西北局部地区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干旱。就在这一年的初夏,旱情最严重的时候,和病魔顽抗了多年的雷啸天,终因力不从心,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后,从副司令员的位置上黯然病退。此时的雷钧,远在数百公里之外,正带着手下的兵们夜以继日地抗击旱灾。

一年前的秋天,雷夫人五十岁寿诞的时候,一边和父亲较劲,立志“不破楼兰终不还”,一边时刻在思念着母亲的雷钧,终于找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兴奋地请假准备探家。谁曾想,就在回家的头天晚上,几个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退役的老兵失踪了,等到在几十公里之外的县城里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胡忠庆没有开口,但雷钧还是主动取消了休假,一直陪着受了处分的几个老兵,度过了他们军旅生涯的最后几天。

儿子没回家,向来性格温顺体贴的雷夫人,认定了儿子是在找理由,气得三天粒米未进,大骂雷啸天养了个白眼狼,并在此后的半年多拒接儿子的电话。因为此事,雷钧苦恼了很久,甚至萌生了退役的念头。他在迷惘,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而自己这样非忠非孝,只为了赌一口气,看似毫无希望的坚守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他曾经写好了转业报告,却在与师傅老范的再一次会面后,毅然决然地将报告撕得粉碎。

在雷钧看来,老范几乎一夜之间成了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变身范总。两年前,杂志社改制,由财政拨款的事业单位变成了自负盈亏的企业。副总编老范,谢绝了当地文联、日报社和民办大学的邀请,变卖房产,使出浑身解数,将杂志社变成了自己名下的文化公司。接着招兵买马,用了不到两年时间,便成为西北地区最大的图书、报刊与音像制品发行商之一。

老范来农场的那天,开的是奥迪车,比当年少将副军长来视察时还有派头。车门一开,司机迅速从车头绕到右侧,举手弯腰打开车门。老范下车后,紧了紧身上黑色的风衣,远远地向十米开外的雷钧伸出了温暖的大手。那一刻,手足无措的雷钧感觉恍若隔世。范总在农场逗留了两个小时,其间还分别和闻讯赶来的农场领导胡忠庆和熊得聪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谈。那天,他不知道自己和师傅到底聊了些什么,只清晰地记得师傅临走时,拍着他的肩膀说:“渠道总监和行政副总随你挑,只要你愿意,可以待在北京的家中足不出户……”

人总是会变的,师傅走后好久,雷钧才想通了这个问题。那一刻,他是那么的孤单与无助。撕了转业报告后,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了。

走下领导岗位的雷啸天,病情急速恶化,经历数次化疗后,已变得形销骨立。这个一辈子不服输、坚强得像山一样的铁血老兵,忍着剧痛,在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仍旧谈笑风生。他在众人面前从不显露自己的病痛,甚至不准身边的工作人员谈论。他执拗地认为,和他在战争岁月经历过的无数次险情与伤痛一样,这一次,自己仍然能安然无恙。

日渐憔悴的雷夫人,强装笑颜,片刻不离左右,没有人能够感受得到她内心经历的痛苦与纠结。医生给出的最大期限是三个月,而自己这个一辈子的亲密爱人和革命战友仿佛一直蒙在鼓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对待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冤家对头,雷啸天又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警惕,坚决不准任何人向他透露自己的病情,包括刘雅琪同志。雷夫人不敢坚持,只得摇头叹息、埋头抹泪。一边在不停地祈祷奇迹发生,一边又殷切地盼望着儿子能有所感应,不期而归。

当将军再一次从深度昏迷中缓缓醒来时,看着他枯槁的面容,刘雅琪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跪在地上紧紧地抓住雷啸天的手哽咽道:“老雷,让小钧回来吧!让我们一起陪着你!”

将军闭目摇头,睁开双眼,精光四射:“你是说让他回来给老子送终吗?你认定了雷啸天就要完蛋了是吗?”

刘雅琪几乎失声痛哭,埋首床前,良久,才抬起头来说道:“老雷,昨天晚上你一直在叫小钧的名字,不要再违背自己的意愿了好吗?”

雷啸天轻轻地抽出自己的左手,轻叹一声道:“雅琪你起来。你不用瞒我,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医生是不是告诉你们我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你告诉他们,老子没那么容易死,一个小癌症还能比战争更可怕?你让雷钧回来,不是他向老子低头,老子就得向他低头,这比死更可怕!你放心,真到了那一天,老子会留时间给他的,老子还憋了一肚子话没跟他说!”

接到父亲病危消息的那天,上尉雷钧正带着几个新兵,在离农场十多公里外的一片沼泽地里割草喂羊。老将军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两个月后,医生下达病危通知的第二天,两个男人终于泪眼相望……

一辆福特越野车如离弦之箭,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驶。时值深秋,风沙肆虐的季节,蒙古大地上广袤的戈壁与草原,满目苍凉,肃杀一片。车里一老一少两位军官正襟危坐、沉默不语。沙尘恣意地扑打着车窗,高速运转的马达的沉闷的轰鸣声清晰可闻。

“小雷,你母亲的身体还好吧?”副驾驶座上的徐清宇,通过后视镜盯着雷钧,平静如水地问道。

雷钧抬起头来,眼里噙满了泪水,吸吸鼻子轻轻地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已经好久没有和家里联系了。”

徐清宇轻叹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木然地看着窗外。车内,又陷入了沉寂。雷钧回想着:“咯咯咯,爸爸,快放我下来!”年幼的雷钧坐在父亲的肩头,紧紧地搂着他的脑袋告饶。

“臭小子,就这点儿胆子长大了还想跟着老子去打仗?”满院子飞奔的雷啸天,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儿子晃悠的小脑袋笑骂。

“哈哈!好小子,瞧你这精气神,还后悔没去北大吗?”某陆军学院门口,雷啸天拍着儿子的肩臂仰头大笑。

雷钧回头看着庄严肃穆的军校教学楼,依依不舍。

“军校毕业,就意味着真正的军旅生涯才刚刚开始!把对这里的感情,留给你的兵们去吧!”

“走啊,还愣着干什么?副司令亲自来接你,还委屈你了?”

“我这么大个官,喝酒还得赶时候。第一,儿子回家;第二,太阳打西边出山!”雷啸天迫不及待地拿过儿子的酒杯满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说道,“来,托你的福,老子敬儿子一杯酒!”

“肝都快成石头了还要喝!”刘雅琪板起脸来嗔骂。

雷啸天哈哈大笑:“别听你妈的,自个儿喝不了见不得别人喝!”

“冲啊!”雷啸天须发贲张,回头鄙夷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儿子,挥起枪独自向前冲锋。

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父亲的身影在弥漫的硝烟中越行越远。呼啸的炮弹、子弹在空中交织出一道道炫目的线条,时而在他的身边和脚下跳跃。

当父亲的身影彻底消失,伏身地面的雷钧,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地跃身而起,向着父亲前行的方向追去。

满目狼烟,父亲已不知所踪。

“爸爸,爸爸,你在哪里?等等我……”雷钧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硝烟散尽,四周一片空旷,没有敌人、没有战友,死一般的沉静。

一辆白色的救护车,迎面驶来,耳边响起刺耳的鸣笛声。

“爸爸!”雷钧惊恐地一头撞向了前座的后背。他抬起头来,甩甩脑袋,茫然地看着前排的徐清宇,又扭头看向窗外。一辆救护车从右边超越,风驰电掣地向前驶去。

“醒啦,小雷?”徐清宇抬头看着后视镜,柔声说道。

“这是到哪里了?”雷钧问道。

“进北京城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司机答道。

“师长,您说我父亲能挺过这一关吗?”雷钧红着眼睛,惶然问道。

徐清宇轻叹一声:“我应该早告诉你的……”

雷钧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这次一定要好好陪陪他,兴许能有奇迹。你们父子俩,本来不应该这样的……”徐清宇欲言又止。

隐藏的伤口突然之间崩裂,透彻骨髓的抽痛如浪潮般汹涌地袭来,上尉的嘴角不停地抽搐着,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越野车缓缓地驶入解放军某医院。幽静的高干病房楼被一片火一样的枫树林包裹着,通往那里的小道铺满了未及清扫的落叶。一位高大的中校,面色凝重地冲着走下车的徐清宇行礼。

“首长,我父亲……”雷钧未语哽咽。

中校轻轻地拍了拍雷钧的肩:“刚刚又昏迷过去了,一个小时前,还在念叨你的名字。”

雷钧长舒一口气,甩开二人,疾步向大楼走去。

“听我说,小雷。”中校紧追几步,抓住雷钧的手臂说道,“阿姨现在情绪不稳,千万不要问太多。等会儿主治医生会告诉你注意事项,一定要冷静!”

雷钧狠命地点头。

三号病房外,十多个军官和医务人员神情肃穆地站成两列。看到雷钧过来,众人一阵轻微的**,然后都向他投来坚定的眼神。两鬓斑白的主治医生,拉住雷钧低声叮嘱:“你母亲一个人在里面。将军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耐心地等他醒来,千万不要打扰到他。”

偌大的病房,冷得彻骨。眼前的场景,让雷钧心如刀绞。一袭黑装的母亲,瘦小的身躯背对着房门,埋首床前。她在喃喃地低语着,又像是在低声吟唱。冰冷的器械上闪烁着怪异的光芒,巨大的氧气瓶像一只狰狞的怪兽横亘、突兀在病房里。

看不到父亲的脸庞,他应该在安静地听着母亲的絮叨,或者,已经在歌声中甜甜地睡着了。他就这样痴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没有勇气再向前移动一步,任凭汹涌的泪水从脸上无声地滑落。

母亲一直没有回头,除了父亲,这个世界仿佛一切都与她不相干。哪怕是多年未见的儿子近在咫尺,也像是浑然不觉。

好久好久,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他鼓起勇气向前迈出了一步。终于看见了父亲。那张曾经饱满坚毅、不怒自威的面孔,如今颊骨隆起,像刀削般苍白安详,看不到一丝血色、一丝生气。

“妈妈。”雷钧俯身搂住母亲的肩膀,怯怯地叫道。

刘雅琪肩头颤动,紧紧地抓住又拨开儿子的手,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脸上看不到悲伤。望着泪眼婆娑的儿子,她举起了右手,用力地向他脸上挥去。

“出去!”刘雅琪低微的声音不容置疑。

雷钧低头闭目,双膝跪地。刘雅琪再次挥起了右手,又轻轻地放下。那一刻,胸口犹如突遭重击,痛得她无法喘息。这个心力交瘁的妇人,终于彻底崩溃。眼前一片模糊,手扶床沿,她轻轻地瘫倒在地……

夜已经深了,病房外和临时开辟的休息室里挤满了人。几个小时前,医院正式通知了军区。脉搏、心电图和所有先进的医疗监测设备都显示,将军这一次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将军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军区首长,悉数来到了医院。等待告别的时刻,让所有人备受煎熬,他们都在默默地祈祷着、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雷啸天最后一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一点钟。他至亲至爱的亲人和战友们,已经在床边默默地守候了整整七个小时。

“爸爸!”雷钧兴奋地抓住父亲的双手叫道。

雷啸天睁开双眼,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刘雅琪温柔地抚着将军的脸,忍着泪水,笑道:“老雷,看啊,儿子回来了,小钧回来了!”

雷啸天张开嘴,点头微笑,眼角泛起一颗晶莹的泪珠。

“爸爸,我是小钧,您听见了吗?”

将军吃力地抬起手来,雷钧轻轻地抓起父亲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他嗅到了父亲熟悉的气息,虽然那只手是那么的冰冷和干瘦。

刘雅琪哽咽着:“老雷,你不是说有很多很多话要跟儿子说吗?他回来了,你为什么还在躺着?”

将军闭上双目,手指在儿子的脸上轻轻地划动。他的嘴角微微地嚅动,想要说些什么。雷钧双膝跪地,他知道,父亲一定是在勉励他,最后的时刻到了。

“起……来,不准哭。”将军的声音突然响起。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孩子,”将军紧紧地盯着儿子,眼里仍旧是熟悉的威严,“记住了,你是个军人,不准哭,不准跪着!”

雷钧咬着唇角狠命地点点头。

“好嘛,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好样的,是我雷啸天的儿子!还恨爸爸吗?”

雷钧竭力地忍住想要澎湃而出的泪水,摇着头:“不会的,爸。”

雷啸天开心地笑了,微微地闭上双目,嘴里喃喃地说道:“孩子,坚持住,照顾好妈妈……不等五十年,不准她来找我……我有点累了,我要……休息了……”

雷钧慢慢放下父亲的手,轻轻地为他掖好被子,抬起手来,以军人的方式向父亲深深地告别。

遵照将军的遗嘱,治丧委员会仅向他生前的战友和亲朋好友发布了信息,新华社配发了一条简单的讣告。半个月后,雷钧捧着父亲的骨灰,撒向了将军一直魂牵梦萦着的,曾经战斗过的高原与戈壁……

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雷夫人,在儿子返回农场时,递给了他当年写的那份关于助学的调研报告,那上面有雷啸天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

回来的途中,雷钧将调研报告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多遍。这是父亲生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的文字作出点评。父亲挑了很多遣词造句上的毛病,提出了很多疑问和想法,但更多的是肯定,对每一个段落、每一组数据都写上了自己的感受。父亲的认真与细腻、赞赏与欣慰,让雷钧再一次陷入了痛苦与自责中。过往的一切误会和责备,在这一刻已彻底烟消云散。

两个月后,冬天即将来临前,D师农场经历了一场人事大变动。四十三岁的场长胡忠庆,奉调集团军干休所任职;本应顺势上位的副场长熊得聪,意外地被要求转业。

就在农场里议论纷纷,盛传已公开身份的前副司令员之子雷钧将由正连飙升数级,接任场长的时候,师后勤部部长带来了一位中校,同道而来的还有当年因胡忠庆而离开农场的士官老赵,二人旋即被宣布担任农场正副场长。而这场人事变革,仍然和雷钧毫无干系,后勤部部长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就匆匆而去。

兵们百思不得其解,多半都为这个在他们心目中神一样存在的管理员惋惜。胡忠庆临行前更是颇有意味地搂着他的肩臂为他鸣不平。雷钧对这一切泰然自若、一笑而过,没有不忿更没有失落。这样的结果,反而让他如释重负,至少说明,还没有人打算让他一辈子待在这里。父亲走了,潜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一丝他不愿承认的幻想,已宣告彻底破灭。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朝一日能昂首挺胸地离开这里,至于在这里加官晋职,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

新任农场领导,开始了大张旗鼓的改革,将整个农场分成了三个中队。结果出人意料,雷钧彻底被边缘化,除了仍旧负责全农场官兵的军事训练外,就连担负了两年多的农场后勤管理工作也交给了别人。

这事让他有点如鲠在喉,憋了几天后跑去找老赵。当年性烈如火、爽直痛快的老士官,竟然也学会打起太极了,他笑呵呵地说道:“我这个副场长,在你面前还是个兵,咱只管技术,管不了人事。”

老赵说完看着雷钧不置可否的样子,又笑呵呵地话锋一转道:“这事你也别乱想,我觉着场长这么安排,一定有他这么安排的道理。你千万别把我当什么领导看,我只比你多当几年兵。老哥当年就看出来了,你是闲不住的人,这里也困不住你!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你别把自己给锈了。听我的,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老赵很谨慎,表面上,话说得滴水不漏,雷钧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突然感觉,一定是有人在上面打了招呼,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自己的母亲。这让他的心情非常复杂,也无形中增加了他的心理负担。另一方面,在他的内心深处,那个几近熄灭的梦想的火种,再一次被点燃。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趁着节前全军安全大检查的机会,刚刚调任集团军参谋长的徐清宇,再一次来到了D师农场。他毫不避讳地在会议结束前,当着众人的面,通知雷钧留下来面谈。

“小雷,我准备要把你调离这里。”徐清宇开门见山。

雷钧心里咯噔了一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徐清宇笑道:“看上去兴致不高嘛?”

“没有!”雷钧摇摇头,“我只想哭。您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好久了!”

“哈哈!”徐清宇仰头开心地大笑,“不错啊,不错!五年了,你的确变了!”

雷钧苦笑:“我想知道,你们仅仅是为了同情我吗?还是我母亲在上面打了招呼?更或者是看在家父的份儿上?”

“你小子,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徐清宇正色道,“你说得没错,同情你的肯定大有人在!你母亲不止一次地找过我。而且,这一次调动,肯定跟您父亲也有关系!”

“我就知道。”雷钧幽幽地说道。

“怎么,又要闹情绪?我话还没讲完呐。”徐清宇说道,“雷副司令当年贬你到农场的时候,就告诉过我,以你的性子,至少要在农场锻炼五年。这些年来,曾经有很多人找我要过你,包括集团军宣传处、师政治部,还有你们二团。就在一个月前,二团的副参谋长张义,还在打电话向我要人。我相信他们不全是在同情你,你这五年的表现,很多人都看在眼里。有这么多人关注你,难道都是看在你父亲的分儿上吗?犯得着吗?至于你母亲,她为你作出的任何努力,你都应该理解。这一次的调动,与她无关,也不可能有关系,她希望我来说服你转业,你愿意吗?”

“对不起!”雷钧已经泪流满面。

“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的情况是,集团军和D师都有意让你重回宣传岗位;二团那边,张义的意思是想让你去司令部当参谋;还有,军区创作室也要人,那个主任也向我表达了想法;对了,二团政治处副主任郑少波也在打听你。好嘛,你小子,在农场里待了五年,饭没少吃、地没少种,把自己也蒸成了个香饽饽!”徐清宇说完,再次开心得大笑起来。

雷钧搓着手,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徐清宇眉毛上挑:“说吧,想去哪里?”

雷钧不敢再犹豫:“如果真要我选择的话,我还是回二团吧,当参谋!”

“哦?”徐清宇有点惊讶,“听你这语气,好像都有点儿不情不愿?”

“参谋长,我一直有个梦想……”雷钧欲言又止。

徐清宇接过话:“想回侦察连是吧?想回去当连长是吧?你觉得可能吗?先不说侦察连的干部都配置齐全,没办法插进去,就说你这五年,原来打下的那点儿底子恐怕早就落伍了吧?我觉得你还是回到宣传岗位上,回军区。第一,那是你的专业,你有特长;第二,你母亲需要照顾。”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坚守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雷钧的语气有点沮丧。

徐清宇挥手说道:“我不强求,也不应该强求。你马上快三十岁了,现实就摆在面前!每个人,都会有很多梦想,不是每个梦想都值得去奋不顾身!你应该慎重地好好考虑一下。”

“谢谢您参谋长,如果可以的话,您让我去二团吧!去当参谋。在那里,至少可以无限接近我的梦想。而且,我和张义知根知底,从他身上,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雷钧不敢再提侦察连,却打定主意要坚持回二团。

“先别急着回答我,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等春节,你回去和你母亲好好商量一下。二团那边,我会找他们主官沟通一下。你这个学中文的,又在后勤单位待了这么多年,我总得让他们心悦诚服才行!”徐清宇一脸不悦,却又无可奈何,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

雷钧没敢再坚持,也许,自己冷静下来,真的会有个长远的打算。毕竟,机会来之不易,太多世俗的问题还需要自己去解决。

刘雅琪对儿子的想法,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她十分清楚,这父子俩的个性一脉相承,骨子里都是宁直不弯。如果自己再坚持的话,也许孩子会妥协,但只能将他从这个五年的疼痛拉入又一个五年、十年……这背离了他父亲的初衷,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丈夫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她常常一个人在发呆,追忆过往的点点滴滴。看着儿子的转变,也更加理解了丈夫的良苦用心。

等待一件悬而未决的事落到实地,是最折磨人的。春节过后,再次回到农场的雷钧,度日如年,一边抓紧整理手头已经悄悄进行了三年多的一份文稿,一边焦急地等待着调令。他的心已经完全飞到了二团,飞到了那个让他无数次魂牵梦萦的靶场。好多次,他都冲动着想给徐清宇,想给离开侦察连后就再未联系的张义打电话,但每次兴冲冲地拿起电话后,又悄无声息地放下。

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或许那个调令就快下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