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团政治处会议室,副主任把三个上尉让进会议室后,一言不发地掩门而去。三人面面相觑,半小时前还脸红脖子粗地水火不容,这会儿像三只斗败的公鸡,神情沮丧,各怀心思。
正襟危坐了足有十分钟,也没人过来理会他们,三连长秦达陶终于憋不住敲了下桌子,扭头去看另外两位。胡海潮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条例,雷钧似在闭目沉思,两人都不为所动。
秦达陶一脸无奈,轻咳一声说:“喂,我说你哥俩至于吓成这样吗?”
胡海潮侧目白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丝不屑,说道:“你不是人多势众吗?把兵调司令部来啊。”
“喂!”秦连长瞪着牛眼,“没看出来你这家伙,原来一肚子坏水,坑人吗这不是?”
胡海潮扑哧一下,忍住笑不再答理他。
秦达陶讨了个没趣,转而去逗雷钧道:“那谁,九连长,老胡原来整天蔫蔫的,怎么跟你一搭班就长脾气了?”
这两人还真有默契,胡海潮对秦达陶爱理不理,雷钧索性眼皮都不抬一下。秦达陶本就是个性情中人,平素得罪的人多了去,从来都没当回事。这会儿纯属憋得慌,才跟他俩打趣,受了这番冷落,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多大点的事儿?脸拉得那么长,给谁看呢?”
两人仍旧沉默不语,秦连长这心里猫爪子挠了似的,一张黑脸涨成了隔夜的猪肝色。团长邱江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三连长气呼呼的样子,三人下意识地起立站得笔挺。
邱江盯着秦达陶:“欢迎秦大炮同志来做客啊!”
秦达陶撇撇嘴,没敢吱声。邱江又扭过头来打量雷钧和胡海潮,两个人被盯得心里发毛。邱江背着手,绕到会议桌另一端,转一圈又绕了回来站在三人面前,冷不丁地说道:“你们仨加起来有一百岁了吧?”
胡海潮又恢复了老实劲儿,胸脯一挺:“报告团长,我今年三十五!”
邱江哭笑不得,拿眼横了下一旁忍俊不禁的秦达陶,说道:“秦大炮你说说,干了五年连长,你到这儿来了几次?”
秦达陶黑脸一热,装起糊涂地答道:“政治处这地儿,教导员和指导员来得多,指导员不在,我才有资格来。”
“我从当你连长开始,你说你让我省过几次心?”邱江对三连长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早已司空见惯,训起来也是不瘟不火。
从当新兵开始,秦达陶认识邱江十六年,对团长知根知底,早就把他的秉性摸得透熟。他知道团长说这话的时候没真生气,脑袋晃了晃说:“我就是倒霉催的,什么事都能让我赶上。”
邱江懒得跟他计较,提高嗓门说道:“政委那么好脾气,都能被你们气着。能被他请到这儿来,你们本事可不小!”
秦达陶伸了脖子往门外瞧,三个人都在纳闷,明明是被政委叫来的,怎么就换上了团长来处理?邱江看穿了他们心思,说道:“怎么着,还非得把政委请来?”
“报告!”一营教导员张建国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外叫道。
邱江皱起眉头,挥挥手:“你这个教导员早干吗去了?先回去吧,怎么处理,政治处会给意见!”
张建国应了一声,神情落寞地看了一眼团长身后的秦达陶,转身欲走。
“回去好好把情况了解清楚,到底都谁动手了。有点作为,别只知道抱怨团长不把你们营长教导员当回事!”邱江的语气冷冷的,对这个教导员的态度远比不上面前的三个连队主官。
团长话里夹枪带棒,一营教导员张建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点点头,铁青着脸郁闷地匆匆离去。
邱江为什么这么不待见一个营教导员?这中间的故事千回百转,就连三连连长秦达陶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邱江当一营营长不到一年,老教导员被调到师干部科当科长。张建国在一团是组织股股长,能说会道、才华横溢,师里将他调到二团一营来跟邱江搭班。当时正式调令还未下达,人就过来报到了,等到调令下来,给他任命的却是代教导员,还是个副营职。张建国心里郁闷,提着瓶酒来找营长倒苦水,结果喝多了,信誓旦旦地说是师政治部副主任从中作梗,故意在整他。
邱江刚当兵的时候,这个政治部副主任就是他的指导员,当排长的时候他是教导员,当连长的时候,他是副政委。邱江跟了他十多年,深知这个副主任的秉性。所以听到张建国讲这些的时候,一言不发,心里很不痛快。张建国一直在一团,哪里知道他们有这层关系?就觉着这个和自己一年入伍的营长有点老气横秋,一点都不爽气。两个搭档第一次碰面,就不欢而散。
这事过后没几天,张建国又跑来找邱江借一副少校肩章,说是军校同学聚会,大家都知道他当了教导员了,自己还挂着个上尉军衔,面子上过不去。邱江很不能理解,甚至厌恶这种行为,又怕得罪了这个搭档,有点左右为难。张建国见他犹豫,当场脸上挂不住,甩头就走。张建国不死心,还是弄到了一副少校军衔,第二天晚上聚完会回来,正巧被半夜起来查哨的团长余玉田撞个正着……
团里没有处分张建国,但余玉田批评得有点严厉,一点儿面子不给,政委也打了电话训他。这事让张建国笃定地认为,一定是邱江在捣鬼,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邱江,即使为了工作不得不坐在一起协商,也是冷着脸。邱江知道这事有误会,可按他的性子,又不屑去解释。
事实上,张建国除了有点虚荣心再加上自尊心太强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毛病。而且在二团几个教导员中间,他的业务能力并不逊色,敢想敢干,工作抓得是有声有色。两个人搭档也是波澜不惊,没什么特别默契,也不会公开交恶。
就这样冷冷淡淡搭了快一年班,按道理,张建国的职务也应该有个说法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张建国的老婆在老家经营一个规模不小的酒店,一直不愿随军,张建国也不愿意转业,两个人的感情早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这事儿还谁都不知道。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老婆闹着要跟他离婚。副营到正营,在部队是一道不小的坎,容不得半点闪失。张建国思虑再三,为保万无一失,就来找邱江当说客。意思是要离可以,等到正营职的任命落实了再离。邱江一口应承了下来,这事儿他根本没经验,想了几天不得要领,就跑去找政委帮忙。
结果可想而知,政委又把张建国一顿痛斥。邱江当时也在场,为张建国据理力争,也跟着被臭骂一顿。张建国最终离了婚,代价是正营的任命被拖了三个月。按道理,这事用脚丫子都能想得通,早点捅出来也是有好处的,如果那女人真闹到了部队,这后面的事还真不好说。张建国一开始也没有迁怒于邱江,甚至还感谢了他。眼看着两个人的关系开始缓和,谁曾想,师政治部副主任到二团一营来调研,当着张建国的面讲起了好多邱江那些年在他手底下当兵时的糗事。一直蒙在鼓里的张建国,这才如梦初醒,知道了营长和副主任关系非同寻常,开始揣摩着邱江肯定告过自己的状,否则不至于代教导员代了一年多。两个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冰点。
又过了半年多,团里的干部大调整,二团开始风传张建国要调任政治处主任,邱江当参谋长。张建国开始死活都不信,因为自己正营刚过一年,团里光四年以上的正营级政工干部就有三四个,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可是消息越传越像真的,他终于按捺不住向师组织科科长打听这事。那科长是他军校同学,就透露了点消息,话讲半句留半句,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张建国是备选人之一。张建国就把这事当了真,一心盼着奇迹发生。
邱江顺利地调任团参谋长,半道上杀出个黑马,从师里空降来了一个政治处主任。张建国好不郁闷,脑子一热,写了份材料直接交到了师党委,并且在报告中将矛头直指邱江和已经转业的师政治部副主任。时任师政委得知情况后,暴跳如雷,将余玉田和二团政委拎到师部好一顿训斥。邱江直到担任团长的时候,才偶然听到有好事者说起张建国告状的事,只能摇头苦笑。
邱江从参谋长到团长,六年过去了,当年的搭档张建国还待在教导员的位置上纹丝不动。这事不能不说跟邱江一点关系没有,但跟他却没有直接的关系。张建国因为当年调职的事,在师团两级首长那里早就落下了坏印象,他自己也反省过,也调整好了状态,但上面就是把他按在那里一动不让他动。按干部调整的规律,正营四年后,就得考虑挪挪位置,干了五六年还不动,也就基本宣告政治生涯结束了。两年前,张建国就打了转业报告,团里的分歧很大,邱江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师里也没批。去年他又打了转业报告,人家早到了年限,这次二团党委没理由不同意了,却又卡在了师里。
张建国没有再坚持,但这一年来性情大变,抱定了升职无望,工作上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并且牢骚满腹、怪话连篇。他毫不避讳地跟一些干部说,之前自己可能对团长有些误会,但团长不让他转业,就是为了报复他,想要从精神意志上彻底地击垮他。这话传到邱江耳朵里,他也很无奈,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很同情张建国的,设身处地去想,谁碰到这事都不可能不发牢骚。
后来为了少给张建国添堵,一营的工作,他开始下意识地有意无意地直接去找连队。越是如此,越是让张建国感到不舒服,还有任职不到两年的一营长,也觉得委屈。时间久了,两个人都觉得被架空了,发发牢骚也是在所难免。邱江也曾经试图找过徐清宇和师里的其他首长,希望能给张建国调动一下,哪怕平调到其他后勤单位,但师首长们吃了秤砣铁了心。可是同情归同情,见到张建国那张脸,他就不由自主地从心底腾腾往外冒火,和他讲话怎么也和气不来。
邱江的秉性,在二团乃至整个D师高层中尽人皆知。人缘好又低调务实,很少公开与人交恶,私下里也从不说别人坏话。虽然在人际关系上,他未必能做到八面玲珑,但却是军事主官中少见的好脾气,忍耐力超强,不惹毛了是从不发火的。不过,他一旦急眼,那就是碰到天王老子也敢上去咬一口。这些年他自己也很郁闷,和张建国的恩恩怨怨,是他感觉自己做人最失败的地方,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他对自己的偏见。
言归正传。邱江支走了张建国,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个张建国今年转业已成定局,在部队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自己还这般没鼻子没脸地上纲上线,的确有点太小家子气了。正思忖间,秦达陶咋呼起来:“团长,您要是想骂我几句解解气,我就受着。可您要是想处分我,那我可就冤到家了!”
邱江随口应道:“你的处分还背少了吗?哪次不是自找的?”
秦达陶来了劲儿,斜眼盯着一旁若无其事的雷钧说道:“九连太欺负人了,这雷连长和老胡穿着一条裤子,两个人知道我们指导员不在家,合着来欺负我老秦一个人!”
“秦大炮你闭嘴!谁敢欺负你啊?你说,谁敢欺负你?谁不知道你秦大炮霸道,躲你还来不及呢!”邱江这会儿真有点冒火了。
秦大炮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脾气一上来,压根儿就不看人脸色,矛头直指雷钧:“雷连长估计是在农场里憋坏了,回来就拿我三连开练。怂恿自己的兵挑事不说,看看我那小排长,被他吓成什么样子……”
邱江没等他说完,一拍桌子:“秦大炮你别太放肆!没你这么护犊子的,还满嘴跑火车!你那个娃娃脸排长,跟你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跟着你不挑事才怪,还会被人吓着?”
“胡搅蛮缠!”雷钧在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
邱江没理会雷钧,盯着胡海潮道:“你来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胡海潮便如此这般地把他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却有意无意地隐去了刘良可能被打伤的细节。邱江听他说完,问道:“就这些?”
胡海潮点点头,那边的秦达陶好似也没有什么异议,跟着微微点头。雷钧却冷不丁说道:“前面的细节我们还没了解清楚,但我们那个士官肯定被他的兵打了,并且身上还有血迹!”
邱江脸上挂不住了,转而问三连连长:“秦大炮,你刚跟我说什么来着?是谁在欺负谁?你们三连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吗?”
事情的来龙去脉,秦达陶其实并没有弄清楚,这会儿听两个人讲得合情合理,心里没了底,可嘴上却不服软:“即使他们的兵挨了打,那也是学艺不精。为什么挂彩的不是我们三连的人呢?”
“秦连长你真敢讲,一个兵对一群兵,真掐起来了,你说说谁吃亏?”胡海潮鼻子都气歪了。
秦达陶学乖了,见团长没有反应,才回击道:“老胡你别这么说,就我三连兵们的素质,随便拉一个班就能把你们九连这帮残兵败将给全灭了!”
邱江额头上一根青筋暴起,指着秦达陶的鼻子:“牛皮太厚也不怕挨枪子!”
秦达陶满不在乎,脖子一扬说道:“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嘛。”
胡海潮接口道:“你三连是全训单位,咱们连一直在执勤和休整。”
秦达陶牛眼一瞪:“怎么?了?”
胡海潮咬咬牙:“你给我们三个月的时间!”
一直在告诫自己沉住气的雷钧,被这个蛮不讲理的三连连长彻底惹毛了,一拳擂在墙上:“老胡你别跟他啰唆,比就比,我们怕你不成?”
这一声吼,把个邱江和胡海潮全震住了。胡海潮看着自己的搭档,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一脸惊恐。秦达陶也被吓了一跳,但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哪里能容得了一个新连长把自己的气势压下来?团长在场,又不便一再挑衅,于是他换了张脸笑嘻嘻地说:“哥们儿,我们要是赢了怎么说?”
冷眼旁观的邱江,这时候反而乐了:“赢了,老子给你放一个月假!”
秦达陶一脸促狭:“不要,让雷连长去三连给我当半个月通信员!”
雷钧鼻孔冒烟:“你要是输了呢?”
秦达陶耸耸肩:“你觉得有这可能吗?就靠你手下的那几个老弱残兵?”
“先说清楚了比什么?”一旁的胡海潮没等雷钧开口,赶紧说道。胡海潮这语气,明显是底气不足。邱江微皱眉头,说道:“给你们都留点儿面子,就比战术、射击和四百米障碍跑。九连训练少,三连找二十个新兵。下周这个时候,在后靶场集合。别光顾着耍嘴皮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比谁更牛!”
雷钧还想说点儿什么,被胡海潮一胳膊肘给碰了回去。秦达陶乐呵呵地一边点头,一边说:“就这么定了!雷连长,回去好好练练洗碗刷盘子,这个通信员你小子当定了!”
本来这场不大不小的冲突,让邱江和王福庆都很头痛,正纠结着不知如何才能摆平。王福庆突然接到师里电话去开会,临行前匆匆忙忙地和邱江碰了个头,这会儿在赶往师部的途中,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事。没想到这个搅屎棍一样的三连连长,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这样一来,反而把事情搞简单了,不仅成功地化解了矛盾,还将一场风波转变成契机。
身为一团之长的邱江,对这种事很支持,他做梦也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去激励深陷泥潭的九连。他坚信,以雷钧的脾气,肯定不甘落后;而九连的那些兵们,断然不是三连新兵的对手。要知道,这个三连在二团,乃至整个D师都是数得着的训练先进单位。张义在半个月前,一口气从三连调走了八个兵充斥到侦察营,要不是秦大炮藏着掖着,张义声称可以直接端走他半个连。只要是个兵,都把荣誉顶在脑门上,“生死事小,失节事大”。九连的那些老兵们,一旦输给了新兵蛋子们,不用再鼓噪,肯定得知耻而后勇。
当然,一码归一码,三个人这次的处分是挨定了。邱江心里有了主意,挥手便赶三人回去。秦达陶显然是不愿再惹九连这两个不要命的家伙,低头匆匆离去。雷钧和胡海潮一前一后下了楼,两人各怀心事,默不做声。快走到九连营区的时候,胡海潮紧赶几步追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雷,我觉得这事咱们还得谨慎一点。”
雷钧站住,扭头问道:“什么事要谨慎?”
“和三连对抗啊,你不觉得咱们毫无胜算吗?”胡海潮一脸凝重。
雷钧的声音冷冷的:“你不会是真怕了吧?士可杀不可辱!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口气我咽不下!”
胡海潮脸上火辣辣的,接着说道:“你不觉得这个秦大炮给咱们下了个套吗?”
“秦大炮没这个心眼,要下套也是团长在下。再说了,就是他们下套,咱也得往里钻,没得选择!”雷钧说完,独自离去。
胡海潮郁闷地愣在那里,看着雷钧的背影,怅然若失、懊悔不已。他知道雷钧为什么不高兴,肯定是因为刚才自己在秦达陶面前示弱。
胡海潮跑到二营的菜地转了一圈后,心事重重地回到连队。营房里静悄悄的,明显感觉有点不正常,他转回来问站在门口的哨兵:“人都上哪儿去了?”
哨兵回答:“报告指导员,同志们都在会议室。”
“干什么?”胡海潮心头一沉,厉声问道。
哨兵仰头看着门楣,沉默不语,那表情似有很大委屈。
胡海潮盯了哨兵片刻,扭头便往楼上走,刚到楼梯口,便听到楼上“砰”的一声巨响。他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二楼。
楼道深处,几个兵从会议室里探出脑袋窃窃私语,见到指导员的身影,赶紧又缩了回去。胡海潮看了一眼楼道另一头雷钧的宿舍,那里房门紧闭,刚才那一声巨响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他站在楼道中间,犹豫了一会儿直接走向了会议室。
兵们正襟危坐,个个神情肃然。胡海潮进了会议室,一眼便看见已经换了身衣服,低头坐在角落里的刘良。他径直走了过去,刘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伤哪儿了?”胡海潮问道。
刘良怯怯地答道:“没事了,指导员。”
“我问你伤哪儿了?”胡海潮提高嗓门问道。
刘良吸了下鼻子:“鼻子被他们打了一拳。”
“去卫生队了吗?”
刘良摇摇头。
胡海潮掉头吼道:“还有两位大爷呢?”
李朝晖和中士肖康平腾地站了起来。
“陈小毛,范得贵!给我把这三位爷送到禁闭室去,把鞋脱了,腰带解下来。”
两个被叫的士官,站在那里不置可否。
李朝晖说道:“指导员,是他们先动手打人的。我一句话没讲就回来向您报告了,凭什么要关我禁闭?”
肖康平接口道:“我也不服气,我们仨都没动手!你就是要关我们,也要先听我们解释清楚。”
“解释个蛋解释!我和你们连长受处分,跟谁解释去?你们仨是没动手,但人家为什么要打你们?”
“三连欺负人!”李朝晖和肖康平几乎异口同声。
胡海潮正要开口,兵们呼啦啦全站了起来,看向门口。雷钧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顺手拖过陈小毛身后的凳子坐了上去。
胡海潮看了雷钧一眼,回头说道:“都坐下吧。开完会,你们三个都给我去禁闭室,我不想再听你们解释!”
胡海潮坐到雷钧身边,两个人都不说话。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兵们坐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不时地有人拿眼来偷看两个主官。
“李朝晖!”沉默了好久,雷钧突然说道,“在篮球场你跟三连连长说什么来着?”
“没,没啊。”李朝晖的声音怯怯的,起身左顾右盼,满头雾水。
雷钧说道:“你不是跟三连连长说,要打就打吗?”
李朝晖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嘟囔了半天,谁也没听清他在说啥。
“怎么,怕啦?”雷钧问道。
李朝晖抬起头来:“连长,三连连长太欺负人了,咱九连的人又不是被吓大的……”
“行了!”雷钧抬手一挥,“我就问你,现在我带你去跟三连打架,你敢不敢去?”
兵们都一脸诧异地看着雷钧,不知道连长说这话是啥意思。李朝晖也是如此,脑子里飞快地在揣测连长到底想听什么。只有胡海潮一脸舒展,他清楚自己这个搭档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雷钧不等李朝晖反应,一脸不屑的样子,转而说道:“李朝晖不敢,你们呢?谁敢跟我去?”
“我去!”刘良的声音,炸雷般地响起。
雷钧笑道:“没被打怕呢?你还敢去?你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刘良挺胸仰头:“就怕连长你不敢去!你要真敢带我们去,咱九连的人都不是孙子!”
“是吗?”雷钧问大家。
“是!”兵们呼啦全站了起来,大声回应。
雷钧的脸上灿烂得光芒四射:“好!都有种,都是爷们儿!”
胡海潮在一边说道:“你们难道都不怕犯错误?”
没人回答。他又补充道:“这次咱们要再打吃亏了怎么办?”
这次李朝晖来劲了:“吃亏了也要打,咱九连没有孬种!”
雷钧翻眼看着他:“你刚才怎么蔫了?”
兵们大笑。李朝晖不以为然:“我刚才以为连长在跟我们开玩笑!”
雷钧也差点被他逗乐了,忍着笑,板起脸说道:“我是不会带你们犯错误的,我就是想,指导员也不会答应。这架要打,但要打得光明正大,打得他们心服口服!知道三连为什么敢这么嚣张吗?”
众人屏气凝神、洗耳恭听。
“三连连老侦察连都不怕,号称一个人顶一个班,一个排顶一个连。他们牛气是有底气的,陆军常规训练科目,在二团首屈一指,在整个D师里也是数得着的先进单位!光今年,就有三个人进了军区和集团军的特种部队,刚刚师侦察营挑走了八个!”雷钧说完顿了顿,环视三十多个沉默不语的部属,接着说道,“咱们所有人加起来,充其量只能算个加强排。你们说说,咱拿什么去跟人打?”
全场鸦雀无声。
胡海潮清了清嗓子:“落后就得挨打!在他们的眼里,我们就是群残兵败将,一无是处。所以,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雷钧接着环顾道:“还敢打吗?”
连长和指导员一唱一和,再笨的兵,用脚丫子也能揣摩出这哥俩唱的是哪一出。说话的还是下士李朝晖:“连长,指导员,你们也不用激将了。鸟为一口食,人争一口气!”
陈小毛拍案而起:“士可杀,不可辱!”
雷钧说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更贵在知耻而后勇。”
胡海潮接着说:“你们应该看出连长受了多大的委屈,三连连长当着团长的面挑衅,我们必须得接招,这也是为咱九连正名的最好时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相信,在座的任何一位同志,都不可能对这种挑衅熟视无睹,当然,我们也是基于对各位的信心,才会这么有底气答应和他们对抗。我和指导员只是做了一个男人都应该做的,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雷钧说完这些,又接着说道,“差距是明显的,所以任何所谓的平等对抗的规则,对我们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我希望各位作好心理准备,他们会拉出二十个一年度的新兵,我们也要出二十个兵,常规科目,单兵对抗,整体评核!”
**过后,兵们都冷静了下来,没有人搭腔。他们都清楚,这样的对抗意味着什么。甭管有多么的愤愤不平,终究还是要真枪实弹地去比拼。
胡海潮站起来一声暴喝:“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三十个人同声喊道。
“留给我们只有六天时间,是骡子是马,就看各位的了!”雷钧的眼睛缓缓地扫过每个兵的脸庞,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兵们散去,两个人都在会议室里愣愣地站着。过了好久,雷钧长舒一口气,轻声说道:“老胡,谢谢你!”
胡海潮故作轻松道:“怎么样?我这个指导员配合得还算默契吧?”
雷钧仰头无声地大笑道:“还是那句话,团长大人英明!要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他是不可能把咱俩凑一块儿的。”
胡海潮笑容有点勉强,转而问道:“人还关吗?”
雷钧抬手道:“你是支部书记,这事儿你说了算!”
胡海潮像在自言自语:“戴罪立功吧,对抗的时候要是掉链子,再补回来。”
雷钧说:“老胡,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冲动了?”
“没有!”胡海潮很坚决地摇头说,“是我想得太多。”
雷钧爽朗地笑着说:“这几天,咱们伙食好好改善改善,等事情完了再找团长给咱们加给养。”
“嗯!”胡海潮笑道,“顺便让团长给你买只不锈钢的保温杯,那玩意儿摔不烂!”
雷钧脸色微红:“看来还是秦大炮比我了解你,他说得没错,你胡海潮就是一肚子坏水!”
胡海潮大笑:“有仇不报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