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如铁

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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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马啸杨钦点来新兵大队带兵的三个班长之一。如果不是突发阑尾炎,错过了考学,这小子现在肯定已经扛上学员牌牌了。

张震生比刘二牛晚一年兵,在老连队,只有他的军事素质能跟刘二牛有得一比,但刘二牛显然是压他一头、不过这小子在老连队是班长,而刘二牛虽然当过班副,多数时间却是个老兵。他俩根本对不上眼,两个人是互相看不惯,刘二牛觉得张震生有点娘娘腔,张震生却觉得刘二牛太粗鲁,没文化,没教养。全中队的新兵都知道这两个班长面和心不和。

到了新兵中队,没当过班长的刘二牛却又抢了当了近一年班长的张震生的风头。张震生有的是耐心,抓管理也是有一套,但他那一套显然没有刘二牛管用。整天笑呵呵的,脸上没一点杀气,二班的新兵没有一个怕自己的班长。刘二牛却是那种光眼神就可以毙人的悍兵,剑眉倒竖,谁看了都发悸,连天不怕、地不怕牛气烘天的杜超都心服口服。

张震生是个聪明人,一班长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特别是大队长和中队长的厚此薄比,偏爱自己的对手,更让他心里堵得慌。张震生清楚刘二牛看不起自己,可是面对刘二牛他又有心无力,只能空叹“既生瑜,何生亮”。

紧急集合的事,张震生熄灯前就提醒了自己的兄弟们。那时候,住在二班的值班排长韩洪涛正在中队部待命。张震生看到排长吃过晚饭就没回来过,就猜到今天晚上一定有情况。得到暗示的赵子军和另外三个新兵没脱衣服就上了床,张震生装着没看见,默认了。结果熄完灯后,其他的新兵全部把衣服穿上了,还有的竟然明目张胆地开始打起了背包……

“嘟……嘟嘟嘟……”一阵急促的哨音响起。

“快,紧急集合!”没等刘二牛开口,杜超第一个从**蹦起来,兴奋地大声提醒着全班的战友。

“嘭!”火星撞地球!急于表现的庄永航,直奔门口企图开灯,结果一头撞上了站在那里身体前倾的刘二牛的脑袋。

“他妈的!抢死啊?”晕头转向的刘二牛火冒三丈,捂着脑袋一脚把庄永航踢了回去。

“我的鞋子,谁穿走了我的鞋子?”一个新兵杀猪般地大声叫喊着。

“给我闭上鸟嘴,不准说话!找不到鞋子就给我光脚丫子!”刘二牛不紧不慢地在绑着背包。

一分钟后,杜超抱着被子夺门而出,他已经听不到刘二牛的大声提醒了。

三分钟后,刘二牛最后叮嘱了一句,第二个跑了出去。

雷霆和江猛一前一后奔下楼的时候,全中队已经到了三分之一的人。杜超同志远远地蹲在队伍的后面,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捆着被子……

杜超同志又出错了,就像这群新兵蛋子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紧急集合一样,杜超同志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犯错误。一切似乎都在印证着杜超的想法,第一个奔到集合场地,一分钟不到就基本上缠好了背包……

可惜,杜超还是失手了。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匪夷所思。他太扎眼了,偌大的一个操场上,除了值班的韩洪涛外,再没有第二个人。

韩洪涛没有看出来,他还来不及考虑杜超为什么会这么快,比起骆敏,他还是太嫩了。

骆敏其实早就穿戴整齐地站在了中队门口的一棵杨树下,那地方的视线很好,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营区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在观察着每一个突奔而出的新兵。当然,他也在观察学员排长韩洪涛。

看到杜超露面,骆敏着实吓了一跳,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新兵这么快。但他看清了是杜超后,捎带着看清了杜超夹在腋下的背包,凭直觉,他明白这个刺头儿新兵肯定又在投机取巧,施展自己高人一等的军事素质,那背包肯定是边跑边缠的。

骆敏不着急,他有耐心观察,凭他的经验,大批量新兵涌出,起码还要等三分钟以上。

杜超整理好着装后,对站在面前的韩洪涛说道:“排长,他们怎么这么慢啊?起码有两分钟了吧?”

韩洪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照这样的环境,以自己的速度估计这辈子也甭想赶上面前这个神奇的小子,他只能选择沉默。

杜超不知道队长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听到队长的声音,杜超吓得一哆嗦。

“杜超,挺快啊?这速度,赶上刘易斯了!”骆敏冷不丁地说道。

“报告队长,要不是刚才在楼道里帽子掉了,我还能比这更快!”杜超回过头看了一眼骆敏,然后挺起胸膛回答道。

“你这招谁教的?”骆敏不紧不慢地问道。

杜超满头雾水,他不明白骆敏什么意思。

“把背包给我!”骆敏边说边取下杜超的背包。

杜超赶紧帮忙解了肩膀右侧的背包绳,取下背包交给骆敏。

骆敏一只手拿起背包,在杜超面前用力地抖动了一下,然后指着散乱在地上的被子说:“这就是你的背包?急着去救火啊?”

杜超那个火啊,恨自己背的不是炸药包,否则,非拉引信跟这个不讲理的家伙同归于尽不可。

骆敏才懒得理会杜超的感受,也不愿再给他解释的机会,临走前一脚把被子踢出老远:“好好绑结实了,少跟我玩这些小花招!”

杜超哭了,泪水夺眶而出,那天他的被子起码比自己的战友重了半斤。

“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一伙歹徒抢劫了附近银行的几百万现金,并且打伤了银行的多名保卫。我们得到确切消息,他们现正往大杨庄方向逃窜,司令部命令我们配合公安特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那里堵住他们。能活捉的全部活捉……”骆敏煞有介事地大声动员着。

新兵们血脉贲张,全部红眼了,根本就不会想到中队长会骗他们,最后归队的杜超早已经将刚才那一幕丢在了脑后,兴奋得恨不能马上就扑到现场,亲手抓住那几个歹徒。

晚上十一点过十分,新兵一中队第一个冲出了支队大院,紧随其后的是是三中队和二中队。一分钟后,马啸杨亲自驾着三轮摩托车载着教导员李明忠同志,悄悄地尾随大部队而去。

这次紧急集合并没有检查着装,其实新兵们也没有什么装备,赤手空拳连杆枪都没有。除了衣服鞋帽和腰带,就只多了个背包。当然,还有水壶与挎包。背包上还得拴上一个茶缸,那玩意儿跑起来“叮叮咚咚”地撞击着腰带,很是悦耳。

第一个感到不对劲的是江猛,这小子虽然找到了鞋穿,可那鞋早就跟邻床的混了,可怜江猛一双四十一码的大脚,一只脚穿着自己的鞋子,一只脚穿了只三十九码的鞋子,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提上鞋跟的。刚上简易公路,这小子就痛得龇牙咧嘴,倒抽冷气。

雷霆也好不到哪里去,武装带本来就紧,被他拧成了一根大麻花像木桶箍一样勒在腰上,每跑一步都痛苦无比。

最强悍的莫过于我们的“赵一姐”了。这小子太能耐了,上衣的第一粒扣子扣到了第三个扣眼里!这还不算什么,这种事太多了,就这支队伍里,谁要是不小心摔了一跟头,再绊倒十个新兵,这里面起码得有六七个人扣子对错了眼。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们的“赵一姐”同志竟然能将裤子反穿在身上,这可比把底裤套在长裤外面的超人同志的技术含量高多了。那两个白色的口袋底露在外面,跑起来随风摆动,扑棱扑棱的,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至于赵子军同志那裤子的腰带是怎么扎起来的?如果没扎腰带,为什么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奔波,也不会往下掉?到今天都是个谜!

指导员唐宪政同志后来在中队长骆敏总结完这次拉练的时候,特意补充了一点,他说:“赵子军同志不简单啊,有才啊,太有才啦,玩得那是行为艺术啊!”

赵子军不是穿着衣服睡的吗?又怎么会反穿裤子……原来,张震生的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落子,就被骆敏逮个正着。结果惨不忍睹,包括二班长张震生在内的新兵一中队二班全体战士全部在骆敏的监视下,脱光了衣服躺进了被窝,直到哨声响起……

人活着就应该有目标,有了目标就有劲头,有了劲头就能突破生理的极限。奔跑在路上的这群新兵,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特别是科学而系统的体能训练,身体素质都有了质的提高。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对中队长的鼓噪深信不疑,坚信有一群罪大恶极的坏人等着他们去消灭。

第一次接到任务,第一次将要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他们无比豪迈!他们尽情地释放着过剩的能量。他们像一群饿狼一样不知疲倦、没命地夺路狂奔……

这是一场不按套路出牌的考验,更是一场力量与毅力的较量!所有的新兵几乎都将班排长传授的如何调整呼吸的技巧抛在了脑后。他们来不及多想,他们只想着如何从几百个人中间脱颖而出,第一个亲手抓住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然后再亲手把他们撕个稀巴烂!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信念的支撑,我们这帮几个小时后就要真正成为军人的爷们,“嗷嗷”叫着,在午夜空旷的原野上狂奔。

可惜,除了一腔热血外,以他们的素养与能力还上不了战场,就他们这五花八门、眼花缭乱的着装方式和一路奔袭,一路有人被子散落在地上的“惨状”,就足以让他们的指挥员“痛不欲生”了。

马啸杨的三轮摩托车现在成了军需专列,李明忠已经由车斗里跃到了马啸杨身后的座位,他要让出更多的空间去堆积那些一路上捡来的被子。新兵们已经红了眼,只要身上还有一条**在,他们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去管,也不用去理会班排长的提醒,丢就丢了吧,抓坏蛋要紧。

看起来,场面完全失控了。但马啸杨与李明忠却兴致高涨,他们也被感染了。今天晚上的拉练,马啸杨有意交代过所有中队的干部,不要作过多的要求,放手让兵们撒野,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无畏的精神和这种高昂的士气。

现在的一切都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他们甚至觉得这一切有点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有这样一群不要命的兵们,作为带兵人,除了骄傲与深深地自豪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体能稍差的赵子军在跑了三四公里后,开始感到有些吃力,每迈出一步都要咬紧牙关。看到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呼呼地从身边闪过,他急了,他不想再被人笑话,不能再当软蛋了,更不能丢了自己刚刚用血肉换来的荣誉。赵子军开始高唱《义勇军进行曲》,虽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觉得吼出来,沉重的步伐突然变得无比轻松……

杜超不愧是个“聪明人”

这家伙越跑越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刚开始的几公里他拼着命地与江猛摽上了,冲在最前面。一股劲过后,开始感到疲倦,脑子也突然清醒了下来。这样无休止地奔袭十公里,就别说能有几个人可以一鼓作气地冲到目的地了,就是到了目的地,赤手空拳的哪里还有劲跟歹徒搏斗啊?要是那些人手头拿了家伙,咱这几百号人不是去送菜吗?再说了,支队有防暴车,有卡车,有摩托车,用那些交通工具不是更快吗?有那么多老兵都在睡大觉,却把几百个没摸过枪的生瓜蛋子拉到前线,这不是扯淡吗?

杜超越想越觉得蹊跷,太多的不合理了,根本经不起推敲。杜超慢了下来,他还拉住了身边的江猛,他要在这个狂奔的队伍中召集自己所有的伙伴来探讨这个问题。

四个兄弟终究没有跑到一起,江猛挣脱了杜超,他已经红着眼睛跟三中队的那个健壮的新兵耗上了。而雷霆和赵子军却被湮没在“狼群”的中间遍寻不见。杜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这个人就是不紧不慢悠闲自在地跑在队伍一侧的刘二牛。

刘二牛气定神闲地问道:“杜超,你他妈的不是跑在最前吗?怎么萎了啊?”

杜超张着嘴再加上激动,喘了半天才嗑嗑巴巴地说:“班长,我们都被骗了!队长在骗我们!”

刘二牛说:“你他妈又要放什么屁?”

杜超死劲咽了口口水:“班长,你没看出来吗?那个抢劫是假的,今天晚上紧急集合纯粹就是拉练!”

刘二牛哭笑不得,边跑边摇着手指:“杜超,不要太聪明了!”刘二牛说完一加速,绝尘而去。

杜超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傻了啊?快跑!”跟上来的韩洪涛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杜超的屁股上。

目的地是一个废弃的砖瓦厂。马啸杨不知道什么时候驾着那辆老式的三轮摩托已经到了终点。而且,很多新兵第一次发现,卫生队那辆救护车也跟了过来。

马啸杨手里掐着秒表,江猛和新兵三中队那个绰号“飞毛腿”的新兵冲过终点的时候,秒表上的时间定格在了四十九分二十五秒。这是全大队吹响紧急集合哨时开始启动的时间,去掉出发前的集合时间,第一名的成绩大约在四十一分钟左右。这样的成绩对专业运动员,甚至对老兵来说就跟玩儿似的,但是对这群身负好几公斤重装备,第一次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和黑灯瞎火中奔跑的新兵蛋子来说,却是难能可贵的。尤其是我们的江猛同志,当他脱掉右脚那只小了两码的胶鞋时,整个大脚趾都乌青乌青的……

最后一个新兵被自己的排长搀扶着到达的时候,时间刚刚过去一个小时。马啸杨非常满意,他一边和所有的干部一样大声地提醒着到达终点的新兵不要蹲在地上,站起来好好活动活动,一边兴高采烈地与李明忠交谈着。

所有的新兵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都明白了这是一个设计好的“骗局!”只有我们的冠军江猛同志还不甘心,他在中队干部没有到达之前,偷偷地遛到了砖厂破旧的厂房后面,捡了半截砖头,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搜寻着那几个传说中的歹徒……

授衔仪式简单而庄重,支队团一级首长悉数到场。政委代表支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所有新兵,包括他们的班排长们都精神抖擞。四个兄弟眼含泪花,微笑着挺直了胸膛……

支队首长们亲手为他们戴上了鲜红的肩章,从今天,从这一刻起,他们终于跨入了人民子弟兵的序列!多少欢笑、多少泪水、多少委屈还有多少期盼,都化作了幸福的一笑。

杜超不仅会“闹事”,他还是个煽情的高手。中队带回的时候,他拉着三个兄弟找到自己的队长、指导员、排长和班长一一行礼。真诚最能打动人,所有的新兵都被感染了。两个年轻的中队主官还完礼,又深情地与一百多个新兵逐个拥抱。

授完衔后,四个好兄弟特意去靶场上照相。相机是尼康的单反机,算是奢侈品了,那是杜超的二叔送给他的礼物。

就在这一天,路过支队一号岗哨的江猛给雷霆带回了一封信,确切地说是半封信,因为写信的人在收信人一栏里写下了“雷霆、杜超亲啟”。

这是雷霆离家的那天晚上杜菲写的信,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天。如果不是江猛在细心地查找,这封地址不详的来信,还不知道哪个猴年马月才能到雷霆的手中。

看完信,雷霆无比内疚。这一个月紧张的训练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杜菲,可是每每有休息的时间准备提笔给杜菲写信的时候,又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倒是给家里写了好几封信。每天晚上睡觉,他都告诉自己,明天一定要抽空给杜菲写封信,可是,紧张的一天一开始,这个念头又变得没有那么强烈。这样日复一日,杜菲肯定心都伤透了。

杜超倒是洒脱无比,到了部队后除了给老妈打了两次电话,一封信也没写过。雷霆小心翼翼地将杜菲的信交给他的时候,杜超也是很兴奋,但他却装着无所谓的样子,拿着信不忘了先交代雷霆要马上回信,然后等照片洗出来后,再寄几张过去。

雷霆不知道如何向杜菲解释,想了很久,他决定将自己的心扉毫无保留地向心爱的人敞开,把自己的日记本寄给杜菲。厚厚的日记本里断断续续记录了二十多页,除了新训生活的感受外,就全是对家人和对杜菲的思念。

杜菲收到雷霆寄来的小包裹,逃课躲在宿舍里,打开日记本,三张照片从里面滑落,一张是四个兄弟的合影,另外两张是雷霆和哥哥杜超的单人照。杜菲小心翼翼地捡起三张照片,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来回交换着痴痴地盯着那三张照片……

雷霆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道:“给我最可爱最动人最调皮的杜菲小姐,我知道杜菲小姐肯定早已经气得吐血,但我坚信,马上她就会感动得眼泪汪汪。所以,请务必准备好脸盆和手绢,屏住呼吸,随我一起进入一个男人神奇的内心世界……”

杜菲一手拿着日记本,一手捂着肚子,从**坐到了凳子上,又从凳子上滚到了地上。这一刻,她已经完全原谅了这个在过去一个月里被她无数次诅咒过的男人。

雷霆在日记的最后,给杜菲写了首没有标点符号的诗,刚刚看得泪水汹涌的杜菲,转瞬又哈哈大笑。雷霆这样写道:

故乡的那朵玫瑰

一年四季怒放

只有我知道你经历了多少忧伤

哪怕酷暑严寒

哪怕黑夜漫长

清风漫舞依旧歌唱

那些花花草草

只能仰视你的美丽

而那些痛苦和忍耐

他们更是无法理解

依旧循着清香匆匆而来

是因为挡不住的思念

依旧留着余香匆匆而别

是因为要继续远行

那朵玫瑰继续执坳地在风中摇拽

而我只能在每个早晨和孤独的夜晚

想像着你的美丽

再深情地低声吟唱

……

杜菲回信的时候,特意对这首诗加了注脚:“我知道写诗的这个男人很酸,却不知道他能酸得令天地动容……”

杜菲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女人,看到心上人的真情流露,特别是看到雷霆和哥哥的飒爽英姿,一扫这么长时间来一直阴霾的心情,突然感觉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这天下午,杜菲刻意请假去照了几张艺术照,然后利用晚自习的时间,迫不及待地给雷霆和哥哥各回了一封信。

授衔的当天晚上,新兵们再次观看了武警部队宣传片《忠诚卫士》,这一次是支队统一组织的,与老兵一起看。才过了一个多月,新兵们的感受就大不同。第一次他们都把这个当作故事片来看,除了崇敬、感叹与热血澎湃外,无法感同身受。再一次看,除了依旧热血沸腾外,他们多了几分自豪,更感觉到了责任与压力。这是一场换了形式的政治教育课,教导员李明忠同志要求每一个新兵都要写一份“心得报告”。

雷霆的心得报告被李明忠送到了支队政治处,经过宣传股的润色,十天后,竟然意外地出现在了《人民武警报》上。雷霆成了这个支队的名人了,天天都有老兵和干部过来打听他,都想瞅瞅一个把心得体会写得像散文的家伙到底长得啥样。

雷霆自己也是欣喜若狂,费了很大劲才找来三份报纸,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那一篇剪了下来,一张寄给了杜菲,一张寄回了家里,自己留下了一张。

韩洪涛开始变得对雷霆无比尊敬,甚至私下里还有点讨好地对雷霆说:“未来的大作家,就你那文笔,根本不用去连队受苦,支队和总队肯定得抢着要你去!前途光明,前途光明啊!”

雷霆不置可否,他在期待,但更多的却是惶恐。如果真如韩洪涛所说的那样,也许会前途光明;但进不了战斗班,却有悖自己当兵时的初衷。更郁闷的是,如果真去了机关,肯定会被几个兄弟看不起,因为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争取一起去最苦最锻炼人的地方,好好当回兵!

果然,在江猛和赵子军打心眼里为雷霆高兴的时候,杜超却表现得过于冷淡,像似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本来杜超还想算了,雷霆原本就没有错,出名也不是他刻意的。再说了,武警有几十万号人,什么牛人没有?就是刻意想出名也没那么容易。可是,但他听到全中队的人几乎都在议论雷霆很快就要被调到机关的时候,再加上看到雷霆整天乐不可支的样子,杜超急眼了。

这天吃过午饭,杜超拉着雷霆跑到了营区内的一个角落。四顾无人后,杜超有点咬牙切齿地试探道:“这几天自我感觉不错吧?看来真要上机关安享晚年去了?”

“你不用那么紧张,哥们儿去机关当兵岂不是让你在连队一人独大?还便宜你了!”雷霆知道这小子什么意思,这几天他心理不快,雷霆也能看出来,所以才故意说道。

在雷霆的面前,杜超永远都讨不了好,两个人太熟悉了,熟悉得不用看就知道对方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杜超终于放心了,但他嘴上却满不服气:“切!就你?拉倒吧!”

还有十多天就要过年了,新兵们却浑浑噩噩地早就忘了现在是哪个猴年马月了。新训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武警部队的擒敌课目。

说起擒敌课目,往年新兵们在新兵连只会触及一点儿皮毛,比如马步、虚步、倒功和基本腿法之类的基础训练,最多再学一下擒敌拳,多半也都是些花拳绣腿而已。至于真正的对抗和配套练习,还要下了连队才有系统地训练。这一次训练大纲一变,马啸杨大大地压缩了队列训练的时间,将重点放在了专业技能上,也就是加强了擒敌动作、战术与射击的训练。

在老连队,还有一些更细致的武术防暴技能训练,包括硬气功、拳击、散手、捕俘术、警棍盾牌术和自行车防卫术等等。

一听说马上就要进行擒敌训练,新兵们群情鼎沸,个个摩拳擦掌。在他们看来,只有学了这些东西,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军人!

最激动的莫过于江猛了,这小子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而且这种兴奋的劲头持续了好长时间,以至于得意忘形。

几天后的一次惊人之举,让江猛一夜之间成为这个支队的焦点人物。

杜超还是闲不住,他基本上属于那种三天不冒泡就皮痒肉痛的大神。第二天就要开始擒敌训练了,这小子晚上躺在**也是激动得睡不着,七想八想的,脑子里尽是些古怪的念头。到了下半夜,终于还是忍不住侧身对睡在一旁的刘二牛神秘地说道:“班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刘二牛下完哨,已经晕乎晕乎地快要睡过去了,杜超的一句话让他来了精神,翻身就坐起来问道:“小喇叭又要广播什么?”

杜超抬起头看了一眼江猛那边,然后压低声音:“江猛的功夫很厉害的,出身武术世家,早就想跟你切磋切磋了,我觉得要是单挑,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刘二牛心里很不爽,明明知道杜超这小子神神叨叨地在给自己下套,可是以刘二牛的性格,哪能受得了这个鸟气?这不明摆着拿豆包不当干粮吗?刘二牛就大手一挥:“是骡子是马,咱明天跟他遛遛就知道了!”

刘二牛说完气呼呼地翻身躺在**不再说话。

杜超心里那个美啊,看来明天肯定有好戏了。杜超只看过江猛在学校的晚会上表演过套路,平常也没跟他动过手。刘二牛的功夫也只是个传说,他俩到底谁更厉害,他心里也没底。这回,他就想看看到底是刘二牛比江猛牛,还是江猛比刘二牛猛。

杜超跟刘二牛的对话,失眠的江猛听得一清二楚,这回,他没有再怪杜超多事了。

第二天早操回来,杜超瞅准机会拉住江猛说:“我跟班长说你很能打,班长说他三拳两脚就能让你满地找牙!这家伙太嚣张了!一会儿训练的时候,你找他单挑,不要手软!”

江猛傻呵呵地笑,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却在想,狗日的太坏了,想拿老子当枪使。

上午的训练是以擒敌训练前的热身为主,刘二牛教了几个压腿和活动关节的动作,就带着全班一起练习。杜超拼命地在挤眉弄眼,希望引起刘二牛的注意,好提醒他跟江猛单挑。刘二牛像似早忘了昨天晚上的事,压根就不搭理他。

两节训练过后,韩洪涛把全排集合到一起围成一圈。新兵们还以为又要跟其他单位拉歌,就都兴致勃勃地坐在那里清嗓子。没想到韩洪涛集合完队伍,其他的三个排也围了上来。骆敏不知道从哪里一下钻到中间的场地上,大声说道:“同志们,下面我们请一班长和一班战士江猛让大家开开眼!”

“好!”一百多个新兵多半都猜到了要掐架,疯了似的大声叫着。

“点到为止,不要伤着了……”骆敏话还没讲完,刘二牛就脱下帽子跳到了场地中间,双手抱拳打着转儿的作揖,然后上前一把拉起坐在那里发愣的江猛。

刘二牛:“江猛,知道你小子武功高强,该怎么招呼就怎么招呼,千万别给我留情面!”

江猛老实不客气地脱了上衣扔给雷霆,拉开架势:“班长你先来吧,我让你三招!”

“好!”坐在地上的杜超爬起来蹲在那里,死命地鼓掌!结果四下一张望,全中队的新兵都拿眼瞪着他,只有骆敏站在外面跟着他笑嘻嘻地鼓着掌。

江猛是出于好心,刘二牛却听着不对味儿,这不明摆着是小看自己吗?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抬脚就是一个鞭腿。江猛非常轻巧地闪过,还差点儿踩到了坐在后面的韩洪涛。

老连队的人都知道,刘二牛最霸道的就是那条右腿,又准又狠,一般的人根本躲不过,要是没经过抗击打训练的人被他一脚扫到,估计不吐血,也得咬断半拉舌头。

躲过了这一脚,刘二牛的扫膛腿又跟了上来,这是散手中的一个连环动作,鞭腿后跟上一步再两手着地左脚贴地旋风般地转身一脚扫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虎虎生风,博得一阵喝彩声。

这一次江猛没闪了,因为刘二牛已经把他逼得没有退路,再往后躲肯定得踩人身上。等到刘二牛的脚过来,江猛纵身一跳,在空中还来了个漂亮的鹄子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在刘二牛的右后侧。刘二牛这一招扫膛腿是势在必得的,没想到一脚又扫空了,一下把整个后背留给了江猛。如果江猛抬脚便踹,刘二牛除非会土遁,否则挨上一脚还是轻的。

现场大约沉闷了有三秒钟,接着就是一阵雷霆般的叫好声,骆敏的声音最大,拼命地在那里又是跺脚又是鼓掌。

江猛还是没还手,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刘二牛,他准备再让一招就还击了。

刘二牛转过身,脸上臊得通红,冲上去贴身就是一通眼花缭乱的组合拳。江猛再厉害,也被这种突然改变的打法整蒙了,手忙脚乱地招架了一阵,右肩和左胸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两拳。

江猛被打急了,真急了!等到这阵暴风骤雨过后,他还击了,只出了一拳,就勾中了刘二牛的下巴。刘二牛后退了起码有三步,然后被跳进来的骆敏一把抱住。刘二牛的眼睛都红了,用力地想挣脱骆敏的拥抱,不知道骆敏在耳边说了什么,刘二牛动了几下就放弃了。骆敏放开他的时候,刘二牛拿过自己的帽子,弹了弹上面的灰尘,然后转身拉起江猛的手臂高高举起猛力地摇晃着……

江猛的表现不仅征服了一帮新兵和刘二牛,他还征服了骆敏。

在骆敏的眼里,江猛是一个憨厚淳朴、三棍子揍不出一个闷屁的老实人,黑黑壮壮的跟其也多数新兵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江猛有一股子蛮力,体能素质也不错,而且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可骆敏就是看不上眼,总觉得他不够机灵,也缺少一股爷们儿的血性。他喜欢的是像刘二牛和杜超这样的野马。

但这一次江猛让他很是刮目相看。这小子不仅身手了得,反应敏捷,而且同样有一股狠劲,那一记勾拳不仅仅是被刘二牛逼急了,完全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自然的反应。几天前的那次长途奔袭,江猛跑了个全大队第一,大队长马啸杨在他面前一个劲赞扬江猛的时候,骆敏还不以为然地顶了马啸杨一句:“光能跑有屁用啊?你看他笨的,还傻不愣登地去找那几个假想敌,这种一根筋的傻兵到了特勤中队还不累死我?”

这下他后悔了自己的判断,江猛那傻得可爱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执著,更是一种坚定,这种品质难能可贵,不是每个兵都可以教得会的。自己差点儿忽略了这个优秀的傻大兵,看来,比起顶头上司马啸杨,自己的确还是嫩多了。骆敏为自己的糊涂开始感到有点儿不安。

一个多月后,骆敏直接带走了一中队的五个兵去特勤中队,其中就包括江猛。但这一次,他却是彻底的后悔了。因为这个兵带给了他太多的感动,本来这个傻得可爱的兵人生已经进入一个无比美妙的轨道,如果不是自己犹豫不决,如果自己对待那些亡命之徒不那么仁慈,如果……也许,就不会亲眼看到这个全大队最优秀的尖兵在自己面前殒落……

刘二牛的折服和新兵们毫无原则的吹捧,让我们的江猛同志云山雾罩,这种感觉飘飘然,美妙极了。江猛竭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惜越老实的人越不会装。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子高兴得有点过头了。

人说艺高人胆大,仅此一役,江猛不仅胆子大了起来,而且话也突然变得多了起来。一到休息的时间,就开始摆龙门阵。面对那些粉丝们指手画脚、唾液飞溅,功夫秘笈、武术流派什么的,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天下第一的是他那个早已化成灰烬的老子,第二就是他江猛了。吹就吹呗,可这小子却常常前言不搭后语,老是引来新兵们哄笑。杜超曾经在江猛眉飞色舞的时候提醒过他:“低调,低调,做人一定要低调!”

乐极生悲。果然,江猛吃亏了,而且过程很有点可歌可泣的味道。

腊月二十四晚上,中队加餐,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一个班加了一盘驴肉和一盘牛肉丸。头天晚上没吃完,第二天还剩了一些。江猛因为经常周末去炊事班帮厨,跟炊事班长混得透熟。上午他在中队营房里练劈叉的时候,炊事班长买菜经过,就偷偷对江猛说:“小江,今天中午还有肉丸子,你小子跑快点,我给你留点儿!”

江猛一上午脑子里都是油乎乎的肉丸子,他没办法专心训练。再说了,劈腿对他来说就是一碟小菜,比不上一颗牛肉丸。甭管是竖劈还是横劈,对他来说就是杂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随便抬条腿,就能把脚丫子拧到脖子后面去。如果有需要,他还能举着一条腿在水泥地上来一个地动山摇的侧倒。

上午最后一次操间休息的时候,江猛把这事告诉了其他三个兄弟。几个哥们儿都非常兴奋,因为那个牛肉丸太好吃了,全是牛肉做的,个又大,那个香啊!想想就要流口水。

值班的三排长刚宣布解散,兄弟几个生怕动作慢了,一会儿中队集合赶不上,就边解腰带边往宿舍冲。杜超一马当先,后面紧跟着江猛和雷霆,赵子军动作慢点儿殿后。结果在冲到中队大门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中队大门是玻璃结构的,两边是两块固定的玻璃墙,用的是那种普通的厚玻璃。中间是两扇钢化的玻璃门,一天二十小时敞开着。杜超、雷霆和赵子军跑中间,一心想超过他们俩的江猛慌不择路,一头撞上了左边的玻璃墙……

天啊,太不可思议了,太诡异了!威猛的江猛同志竟然毫发无损,顺利地穿过了玻璃墙。堵在门外的新兵一中队一百多号列兵和他们的班排长们瞠目结舌。江猛自己也呆了,脑子嗡嗡作响,满头雾水地看着一地的碎玻璃。

闻讯而来的指导员唐宪政同志以为新兵们正上演“精武门”呢,他在现场走了一圈又看看站在门里的四兄弟,从他们恐慌而无辜的眼神判断,又不像是在武斗。唐宪政盯着刚挤到前排的韩洪涛和刘二牛,一脸询问。韩洪涛也没看清楚,狠命地抓着头,挠得头皮屑满天飞舞;刘二牛看到了,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会儿还在使劲地揉着眼。

最后赶到现场的骆敏同志,战术素养那是相当地了得,综合群众那雪亮而又迷茫的眼神和现场的情况,迅速作出了判断,虽然他的结论连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

骆敏背着双手上下左右打量着江猛,江猛被盯得两腿发软,盯得想咧嘴痛哭。这会儿他清醒了,他明白过来自己闯祸了,而且犯下的是“滔天大罪”。

骆敏:“直接穿过来的?”

江猛撇着嘴:“是,不,那个……”

骆敏:“这什么功夫?祖传的?”

江猛:……

骆敏:“表演魔术呐?”

江猛:“我,我没看到……”

骆敏:“眼睛长到裤裆里了?”

江猛:“队长,对不起!”

“解散,该干啥干啥去!”骆敏回头对堵在门口窃笑的一群新兵蛋子们说道。

“身上有什么不适吗?”骆敏回过头继续问江猛。

“没有,就是,就是头有点儿晕。”

“一排长,带我们的英雄去卫生队看看,回头再找司务长算一下多少钱!”骆敏说完踢了踢地上的玻璃碴,转身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三兄弟以惊人的毅力,忍着巨大的喜悦开始清扫现场。等到人全走光了,杜超丢开扫帚,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蹲在地上。在他的身后,赵子军狠命地抹了一把眼泪再顺便擦了一把不知啥时喷出的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