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如铁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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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上午,支队靶场上依旧杀声震天,他们好像并不知道,再过十多个小时,新年的钟声就将敲响了。

早上出操时,新兵们都非常郁闷和不解,如果不是前两天支队来了几拨敲锣打鼓送鱼送肉送祝福的老百姓,他们其实对到底哪天过年并没有概念。这下,终于明白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先是盼着腊月二十九休息,愿望成空后,又指望着大年三十这一天。乡下人都知道,过完小年,就该鸡飞鸭跳、杀猪宰羊过大年了,可这里,却看不到一点动静。

上午集合的时候,队长和值班的排长以及那些一样扛着软肩章的老兵班长们,跟往常训练动员前一样,拉着一张驴脸,睁着一双牛眼。一张嘴,恨不能把一百多号新兵全吞下去……

列队走过冷冷清清的营区和死气沉沉的支队大院,好几个新兵都眼泪汪汪,他们知道当兵会吃苦,新兵连是苦上加苦,也作好了心理准备,而且正在经历着血与泪的洗礼。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也不愿相信,在这里,竟然不让过年。

新兵们不知道这是部队的传统,更不知道马啸杨十多天前就专门叮嘱过他手下的干将们,千万不要让新兵们盼着过年,最好让他们打消过年这个念头。

不知道其他部队的新兵连到底怎么样,反正雷霆和杜超们是真的绝望了!大年三十啊!这一天就是没新衣服穿,也不要非得弄一身臭汗,一身泥泞啊?当兵的也是人,总得让人干干净净过个年不是?

江猛还是忘不了吃的,这小子出了两次风头后,性格变了不少,胆子大了,自信心更是空前的高涨。制造了那起震惊整个支队的“玻璃门”事件,虽然当时吓了一身冷汗,可是中队领导包括班排长事后并没有罪怪他。队长甚至还一边骂他:“你他妈有几个钱?比我还富吗?”一边自己讨了腰包为他赔了玻璃的钱。刘二牛更是兴致勃勃地想与他彻夜长谈,好好讨教一下“穿墙术”的力量拿捏与技巧的运用。除了杜超和赵子军不时地拿这个当笑料来取笑他以外,其他的新兵说起这事都是一脸的敬佩,甚至还把整个过程神化了,演变成多个版本,在这个一千多人的支队里流传。

刘二牛迷上了武功高绝的江猛,课余的时候江猛就是刘二牛的私人家教,训练的时候就是刘二牛的助手,或者说是顾问。刘二牛每讲解一个新动作的时候,都要让江猛先作示范动作,还要当着全班人的面问他有没有更好的方法,甚至让江猛去给其他八个人纠正不规范的动作……

反正,江猛在这个班、这个排,甚至整个中队都是如日中天,过得那是无比滋润。人说财大气粗,底子硬了,江猛跟老大杜超讲话的语气就不同了。上午最后一节操课前休息,江猛问杜超:“喂,早上吃饭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炊事班的老秦啊?”

杜超:“没看见!干吗?”

江猛:“没看见就好,平常买菜早就回来了,估计今天肯定要买的东西太多了,那个牛肉丸随便吃!”

杜超:“你狗日的又在打那个玻璃门的主意?”

“你们在说什么?今天大年三十,中队会不会加餐啊?”赵子军不知道啥时候凑了过来。

杜超:“你就知道吃!”

江猛看着赵子军:“就是!”

杜超:“你们他妈的就知道吃!”

好不容易挨到了训练结束,骆敏在训练场上集合完队伍,突然眉开眼笑地说道:“同志们,想不想过年啊?”

“想!”新兵们恨不得炸翻整个靶场。

骆敏:“下午还想不想训练啊?”

“想!”这次新兵们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听起来没什么底气!

“不想!”杜超最后一个说道。

“好!杜超一个人过年,剩下的全部给我绕靶场一圈,我在中队下面抓最后十个人!”骆敏说道。

一群新兵不知所措,全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愣着干什么?都冲啊!”刘二牛带头振臂一呼,说着“嗖”一下蹿了出去。

“过年啰!过年啰……”响声直冲云霄,三个中队,几百个新兵在靶场的八百米跑道上争先恐后地狼奔突豕……

没当过兵的绝对想像不出部队是怎样过年的。这群新兵们算是见识了,午饭当然还是要吃,而且数量和营养绝不打折,可是新兵们却减产了一半,原本一餐三十多蒸屉的馒头还不定够吃,今天只造了十几屉。原来一顿能造七八个大馒头还嚷嚷着没吃饱的江猛,像个娘们儿似的捡了个最小的,想想还掰了一半丢给坐在对面的雷霆。

雷霆问:“怎么了哥们儿?哪儿不舒服?”

江猛说:“少吃点儿,留着肚子晚上吃肉丸!”

部队讲究的就是个速度,下午的时间安排得那叫一个紧。吃完饭先统一到支队的澡堂子里洗澡和整理个人卫生;三点钟全中队统一大扫除,顺便再挂个灯笼贴个对联啥的;四点半钟还要集合搞节前教育;六点开饭;八点之前在中队营区内自由活动;八点准时收看春节联欢晚会;十一点开始包饺子,端着饺子守夜;凌晨一点,也就是大年初一的凌晨准时熄灯睡觉……

半个小时洗澡,中间五分钟的路程还得算上。一个澡堂子一次最多只能容纳一百号人,非常时期,就没人管这些了,反正就那么点时间,一千多号人要洗,看着办吧!支队安排了先后顺序,新兵大队在全支队排在了第一,也就是说新兵们洗完澡才能轮到老兵们洗。三个中队一批,全支队十五个中队加特勤、警通和司令部后勤单位,最后一个单位洗完刚好吃年夜饭!

要说最痛苦也是最脏的莫过于我们的新兵同志了,来部队快两个月了,加上这次才洗了两回澡,那身上的污垢搓起来,一脸盆都盛不完。所以,一听说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个个愁眉苦脸、痛苦无比。集合的时候,赵子军找不到**,结果慢了几秒钟,最后一个下来,一群新兵恨不得冲上去把他跺个稀巴烂。

洗澡的过程不亚于百团大战,那个场面极其惨烈。水池子里塞得全是人,一个蓬头下面起码挤了五六个人,还不时的“噼叭,噼叭”前赴后继地有人摔倒。

部队里的澡堂子,是暴力事件的多发地带。新兵们挤一块儿,要是有点儿磕磕碰碰,最多只是嘴里骂骂咧咧,还不敢挥老拳。老兵就不一样了,那都是个顶个的猛人,都是爆脾气,谁要是不长眼踩了谁,或者瞪着眼睛看人家的老二,嘴里再不屑地咕噜那么两句,那你就看着吧,那个老拳舞得是密不透风……

要是正赶上两拨不同地方的老兵混一块儿洗澡,谁要是点了炮,那架掐起来就更热闹了。什么战术都有,捉对厮杀的;几个人抢、逼、围的;还有站一边拼命敲着脸盆为友军鼓舞士气的,反正他们有分寸,只要不挂彩就行。一般的小干部,什么一毛二一毛一的,根本就不敢上前拉架;你要是个红牌,最好躲得远远的。这群人都是爷们儿,掐完架就跟没事一样,脸肿了、眼睛青了,出了澡堂子照样说说笑笑,刚那一架,就当是实战演习了。

支队就出过这事,一百多个河北的老兵和八十多个东北的老兵混战,结果老兵们都没事,有一个刚下来实习了三天的红牌被抬进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所以,首长们后来就学精了,战士和干部分开洗,战士洗澡的时候,单位至少有一名主官穿着衣服坐镇。

新兵们洗澡,马啸杨和李明忠以及各中队的所有干部全部在场,只是他们也跟新兵们一样,脱得精光溜溜。

杜超占了个位置淋浴,三兄弟全凑了过来,杜超就说:“这么洗太慢了,洗不干净,不如我们互相来帮着点!”

本来四个人连一块儿,首尾衔接,就全照顾到了,结果因为场地太小,放不开,杜超说:“赵子军你帮我搓背,搓干净了我再帮你!”

“赵一姐”干活那是有名的细致,给杜超后面的每一寸地方都涂满了香皂,然后一点一点地用力搓,就这样杜超还嫌他不到位。结果杜超身上的泡沫还没冲干净,二中队队长张俊锋就站在门口咧着大嘴吼:“时间到!给你们三分钟时间,擦干了,穿好衣服门口集合!”

杜超拔腿就跑,赵子军叫道:“他妈的!我还没洗呢,给我搓两下啊!”

杜超说:“下次洗澡我给你好好搓!”

出了澡堂子,整队带回的时候,新兵们看到了沿途几个老连队的营房和支队司令部的灯笼已经挂起来了,就这半个小时的时间,突然之间就有了年味了。

雷霆成了大忙人,洗完澡回来,大队文书已经在一中队下面支好了桌椅,给准备了毛笔和裁得整整齐齐的一沓红纸,说教导员让他把三个新兵中队的对联全写了。雷霆说:“我不知道写什么,有没有现存的对联可以抄的?”

李明忠站在雷霆的身后说:“自己想,要有那个部队的气势,对得工整不工整无所谓!”

结果一大两小三个兵哥哥就坐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三个中队加大队部,整整十副对联,那句子都是李明忠想出来的。这家伙不愧是老政工干部,国学底子厚,本来还自我感觉良好的雷霆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学生。

李明忠就报对子,雷霆泼墨,文书在一旁打杂。

三个中队的九副对联,词都不一样,雷霆觉得李明忠是在有意卖弄,他也不甘落后,跟在后面变着花样卖弄,又是楷书,又是行草,又是隶体的。李明忠眉开眼笑地盯着雷霆,不住地点头称赞,雷霆也是写得兴起,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到了最后一副大队部的对联,雷霆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对李明忠说:“教导员,最后一个您来写!”

李明忠摆摆手:“我字写不好,像螃蟹爬的!”

文书插嘴:“教导员可是支队有名的笔杆子,总队首长都过来求他的墨宝!”

李明忠横了一眼文书,那意思是怪他有点儿多事了。

雷霆那个汗啊,他绝对相信文书讲的。自己班门弄斧,像个小丑似的蹦来蹦去,蹦得浑身起劲。

李明忠觉察出了雷霆的脸色不有点儿不对劲,就说道:“还是你写吧,别听文书胡咧!”

雷霆都要哭了,握着笔苦着脸,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劲地说:“教导员,你来吧!教导员,还是你来吧!”

李明忠笑呵呵地看着雷霆:“那我就献丑了?”

雷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李明忠左手拿起毛笔,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又润了润笔头,大手一挥就来了个一泄千里。光看这姿势,雷霆就有点晕眩,那是绝对的大家风范。再定睛一看写好的上联,雷霆同志立马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半天合不拢。

雷霆从小就喜好书法,对一些大家的风格了如指掌。李明忠这个明显是王羲之的草书,而且比王羲之更饱满,只是少了些许飘逸,多了几分刚劲。就这一个上联,九个字,看那造诣,起码也要苦心研习个十年八年。而且,最让人恐怖的是,他竟然用的是左手,看起来教导员根本就不是一个左撇子。如果用右手写,搞不好要把躺了数千年的王羲之老爷子给气得坐起来。

雷霆清楚,教导员同志不是在有意卖弄,用左手,多半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太尴尬。果然,收拾东西的时候,大队文书就跟雷霆说:“看到了没?教导员用的是左手,有意在让着你,他可是咱们总队唯一一个书协的会员!”

大年三十下午的那几个小时真难熬啊,那就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分钟当秒钟走,盼着时钟当分钟走,一群爷们眼睛都盼绿了,就盼着赶快天黑了,好吃年夜饭。

唐宪政知道兵们的心都野了,这个当了三四年副指导员的政工干部,也是从新兵一步一步折腾出来的,对新兵们的情绪了解的那是相当的透彻。这会儿大家都在想着大肉丸子和羊肉汤,你还不知死活地东扯西拉,又是这个主义那个精神的,那不是对牛弹琴吗?所以,本来计划要用一个小时作的节前安全教育,他只花了二十来分钟,并且确保了每个新兵蛋子都记住了重要的环节。

五点钟刚过,有些猴急的新兵就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开始在营区里转悠,等着开饭了。杜超特意翻出了从家里带来的那双崭新的皮鞋,顺便把刘二牛的皮鞋也给擦得贼亮。赵子军更神了,拿出一瓶发乳,四个兄弟就狠命往头上抹,抹得满屋生香。

刘二牛也是笑呵呵的,穿了件大红的毛衣,一个班一个班地蹿,他在约老兵们吃完饭拱猪。他回来看见赵子军在自己班里拿着瓶发乳拼命地在往几个新兵头上抹,就皱紧眉头说:“哎呀!这谁啊?香喷喷的!‘赵一姐’啊?稀客稀客!”

赵子军打了个立正:“班长好!您要不要抹点儿?”

“咱没那爱好,不就过个年嘛?又不是娶媳妇入洞房!至于那么臭美吗?弄得身上臭烘烘的!”刘二牛说完,想了想,一把抓过赵子军手上的发乳,仔细端详了一下,一边用力地往外倒着发乳一边说道:“行啊!还是阿卖瑞啃产的,来点儿,来点儿!”

好不容易挨到了开饭的时间,新兵们提前五分钟就自觉排好了队,全都伸着脖子望眼欲穿,恨不能一个前扑就扑到食堂里!韩洪涛吹完开饭哨,低着头从营房里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抬头看见一群新兵像饿狼一样盯着自己,吓得一激凌,下意识地小跑两步,啥也没说,下了“向右转”的口令,就带着一群新兵直接往食堂奔。

开饭前的歌还是要唱的,站在食堂门口台阶上的骆敏好像无视一群新兵们的感受,站在队伍前,笑眯眯地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同志们饿了吗?”

“饿!好饿!有点饿!……”五花八门的回答。

骆敏显然有点儿不满意:“还想不想吃饭?”

“想!”这下新兵们的回答整齐有力。

“想不想喝酒?”

“想!”

“那是不可能的!”

新兵们一阵哄笑。

“酒是没得喝,可乐放开供应,今天晚上都给我可劲儿造,谁他奶奶地都不准给我哭鼻子!吃完饭自由活动,中队接了外线,给家打电话的,长话短说,一个人最多三分钟!”骆敏说完,看着唐宪政。

唐宪政:“同志们,今天咱们唱首花点儿的歌,谁来起个头?”

唐宪政话没落音,杜超扒开雷霆就要上前。已经蹦上台的刘二牛看到杜超,很有风度地下来了,今天这里本来就不是他的舞台。

那个台阶窄,杜超一跳上去,差点儿把站在一旁的指导员唐宪政给一屁股拱下去。这家伙有点儿人来疯,上台清了清嗓子,还准备发表几句感想,后来一看下面那一百多号人的脸色,好像都不怎么待见自己,就举起双手扯着喉咙喊到:“太阳出来我爬山坡,预备,唱!”

下面就唱。这歌的确有点儿花哨,因为刚流行,好多新兵不会唱,会唱的也放不开。结果只有站在那里瞎指挥的杜超一个人的声音最大,摇头晃脑的,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唐宪政估计是没听过这歌,听到“抱一抱啊抱一抱,抱着我那妹妹上花轿”的时候,脸色都变了,本来想出言阻止,扭头看见骆敏眯着眼睛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着拍子,只好摇摇头苦笑。

机动部队就是讲究个反应神速,咱们炊事班的炊爷们也不能例外。新兵们都纳闷,没见炊爷们有什么动静啊?中午吃饭时啥也没瞅见,这鼻孔都张了一天了,也没闻出个肉味。这才多大一会工夫?跟变戏法似的,每个餐桌上都摆得满满的。

六荤两素,八大盘,全部用大号的白色搪瓷盘子盛着,红的绿的黄的那叫一个养眼!什么四喜丸子、清蒸草鱼、孜然羊肉、红烧蹄子、盐焗大虾……看得人是眼花缭乱,新兵们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恨不能端起盘子直接倒进肚子里!除了那些五花八门的菜以外,喝的就全是大瓶的可乐——没有酒,领导们是怕新兵们喝了酒后想家,闹出点儿什么出格的事。那些个天天盼着过节放开肚皮喝次酒的干部们,也只好跟在后面忍着。

当兵的都知道,新兵连的伙食比起老连队来,那不是差一点儿半点儿。新兵连的炊爷都是老连队炊事班的学徒,最多也只是个半瓶子醋,能把东西弄熟,就相当不错了,就别指望他们还能来个色香味俱全了。平常也就是猪肉炖粉条和土豆白菜烩猪肉换着来,偶尔加个鸡腿、一盘牛肉和肉丸子什么的,还要抢着才能捞进嘴里。新兵们哪里见过这么丰盛的晚餐?

后来同志们才知道,为了让新兵们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不让他们吃着吃着就眼泪汪汪地想家。骆敏和唐宪政早几天就跑了好几趟支队司令部,磨破嘴皮子又花了一条“中南海”的代价,才把后勤处那个大神,国家一级厨师,号称全支队首席炊爷的三级士官,请到了一中队现场制作和指导。

同志们全都端坐在桌子上蓄势待发,就等着班排长一声令下,下手开造。

等到食堂里安静下来,骆敏和唐宪政一人拿着一个搪瓷杯,高高举起,兵们就都站起来拿起面前的杯子满上了可乐。骆敏朗声道:“同志们,还是那句话,虽然寒碜点,但保证管够!今天晚上都给我可劲儿造,咱们来个三光,吃光、喝光、舔光!”

平素一脸严肃的唐宪政接口道:“吃不完兜着走!后面还有三个菜,你们看着办!”

新兵们笑作一团。

“来来来,咱们先干完这杯!”骆敏说道。

新兵们就齐声喊道:“干杯!”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来小时,雷霆和赵子军还算老实,吃吃喝喝顺便再跟身边的战友打打屁。杜超和江猛就不一样了,江猛那肚子好像永远也塞不满,低着头一声不吭,左手虾子,右手蹄子,嘴里塞的全是四喜丸子,吃完了,还抽冷子到临桌去抓一把,一刻也不肯消停。

杜超则是很少吃东西,征得刘二牛同意后,就端着杯子满场飞奔。所有的班长一人敬一杯,排长一人敬三杯,队长和指导员那里就是一杯又一杯,喝到骆敏和唐宪政抱拳求饶。这家伙抽空去厕所把屯积的水分放完了,又再来,排长们看着他,都把头伸到桌子下面躲着他!最后,杜超干脆缠住赶来慰问的大队领导马啸杨和李明忠,嘴里念叨个不停,祝酒的词一套一套的,就是不打算让他们脱身……

雷霆永远都忘不了这个春节,这是他,也是四个兄弟,更是大多数新兵们第一次在外过年,他们过得太充实了,充实得没有时间想家。

吃过晚饭后,离春晚还有段时间,家里有电话的新兵就开始往队部拥。除了杜超外,其他三兄弟家里都没装电话。杜超也没打电话,他在算计着等会看春晚的时候请个假再遛到那个小卖部去打,那里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打,想打多长时间就打多长时间。

四兄弟吃了年夜饭后,就找了个地方毫无顾虑地坐在了一起。杜超仍然是老大的派头,几个人闲扯了几句,他就煞有介事地说道:“同志们,同胞们,同学们,新兵连过了快一半了,各位都发表一下感想,咱们再合计一下后面的事。”

这次雷霆表现最积极,第一个开口:“前面哥几个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个个都不错,这后面的几个课目都非常重要,想进特勤中队,就要加倍努力了!”

赵子军有点儿兴致索然:“我问过我们班长了,特勤中队没有新兵排,只有一个强化排,多半都是挑第二年度兵,新兵想进,起码得在普通中队呆上半年!”

杜超胸有成竹地说:“我也问过排长,往年根本就不会有特勤中队的干部来新兵连带兵,骆敏是特勤中队的队长,今年政策肯定有变化!就是不能直接进特勤,以咱哥几个这势头,下了连队呆上半年,队长迟早要把我们给拉去!”

江猛自信满满地:“反正我一定要去,班长说了,我要是去不了特勤,一中队的一个都去不了!”

杜超骂道:“你他妈……”想想还是没骂出来,改口说道:“行了行了,得意个卵啊?就怕你那射击过不了关!”

一说到射击江猛就头大,那是他永远的痛,想起三年前军训的那次鸭蛋的经历,这小子想死的心都有。江猛被杜超抵了小腰,雷霆和赵子军心里也痛快得很,哥几个都觉着这小子这段时间狂得有点儿忘乎所以。

赵子军接着说:“杜哥,看你跟队长和大队长都打得火热,到时候帮我出把力啊!我这体型和素质,可能进特勤比较难!”

雷霆:“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现在是全大队学习的标兵,把你上单杠那股狠劲拿出来,肯定没问题!”

杜超和江猛连忙点头鼓励道:“就是,就是!”

杜超转头对雷霆说:“你小子一定要立场坚定,坚决不能去后勤单位,小道消息说大队和支队都要抢你去当文书什么的,你小子要是架不住哄,哥几个就都不理你了!”

雷霆这段时间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十多天前,李明忠还偷偷提示过他,到时候不要去支队,来大队部当文书。说实话,雷霆是真想去特勤队好好当回兵,可是去后勤自己的空间会更大,前途会更明朗,自己可是拍着胸脯跟父母承诺过要当干部的!雷霆不敢把这些想法跟几个哥们儿讲,尤其是杜超,这是个不讲理的家伙。

雷霆笑了笑,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说道:“放心吧,只要我能作主的,就一定不去当后勤兵!”

雷霆说话的时候,杜超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雷霆说完了,杜超还盯了半天,然后才放心地对三个人说道:“咱们的目标就是特勤中队,谁都不许放弃!谁都不许装孙子!咱哥四个就是要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不离不弃!”四个兄弟掷地有声,击掌为誓!

八点整,所有的新兵都拿着小马扎整整齐齐地坐在了俱乐部里。当央视那两个千年不变的主持人一本正经地感慨陈词的时候,新兵们才猛然醒悟,春节是真的来了。

杜超从一开始进俱乐部就不自在,这家伙坐不住,除了动画片,啥精彩的电视节目也不看,动画片也只看蜡笔小新。坐在最后的刘二牛早就看到杜超在摇头晃脑的,他知道这小子又在玩什么心眼。果然,晚会才开始了不到半个小时,杜超就捂着肚子跑到后面向刘二牛请假:“班长,我肚子吃坏了,想去上厕所!”

本来集体娱乐,再加上是大年三十晚上,上个厕所什么的,根本不用请假。平常就不怎么守纪律的杜超是聪明过头了,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刘二牛也装得像:“小便一分钟,大便三分钟,拉肚子再多加两分钟!”

杜超苦着个脸:“班长,这时间也太短了,大年三十晚上,多给点时间吧?”

刘二牛一挥手:“少那么多废话,还有四分半钟!”

杜超就捂着肚子弯着腰出了俱乐部,然后迅速闪进了厕所,四下里看看没人,“嗖”一下就从厕所的窗户里蹿了出去。为了绕开自卫哨,杜超从屋后绕了一圈,低着头朝着小卖部狂奔,结果在食堂后面拐角的地方,一头撞上了站在那里的刘二牛。

杜超当场就要往回跑,刚转了个身,又转回来笔直的站在那里。刘二牛问:“拉肚子拉到食堂来了?”

杜超笑嘻嘻地:“班长,您这是打算去哪?”

刘二牛:“在这等你啊!”

“班长,你也拉肚子啊?”杜超开始有点逻辑混乱了。

刘二牛:“少跟我瞎掰!老实告诉我,干吗去啊?”

杜超:“出来透透风,顺便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刘二牛:“去哪打?”

杜超:“那边有个小卖部,本来想在中队打的,可我要打的电话太多了,不好意思耽误同志们的时间!”

刘二牛:“行了!他妈的下次再敢骗我,我非阉了你!”

杜超傻呵呵的直乐。

刘二牛又说道:“你有多少钱去那个小卖部打电话啊?我告诉你,那女的心毒屁眼黑,一分钟起码要收你五块钱!”

杜超说:“那怎么办啊?晚上我要不打电话回去,我妈会急死的!”

刘二牛:“跟着我,回来谁也不许说!”

一号哨的哨兵是刘二牛的老乡,值班的干部这会儿估计也躲到哪里去看春晚了,虽然支队要求大年三十晚上没有大队以上领导签字,不准任何士兵外出。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刘二牛可怜巴巴地一哀求,哨兵就心软了,挥挥手说道:“最多半个小时,别让兄弟我为难!”

支队门口就有一个小型超市,可刘二牛神得很,七抹八转地把杜超带到了一个小胡同里,那里有个比唐山女人的小卖部更小的地方。结果,杜超电话没打完就出事了……

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大年三十晚上,杜超和刘二牛碰上了四个醉鬼。谁都想不通,这大年三十是个团圆的日子,一家人坐一起喝喝茶看看春晚搓搓麻将放几个二踢脚有啥不好?这种日子,当兵的想都不敢想。可就是有那么一帮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非得让人给他们松松骨,才觉得过年有意义。

胡同本来就小,这四个看起来一色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来了个班队列,一字形排开,晃晃悠悠地一路高歌着闯了过来。刘二牛眼睛尖,赶紧丢了半截烟头,早早地贴着墙根,准备给这帮爷让路。他知道这是群不能惹的小流氓,不忍着点,要是闹出点警民纠纷,那就麻烦大了。

可杜超正跟杜菲聊得兴起,哪里顾得上让路?这四个爷就来了脾气,其中一个就说道:“喂!小新兵蛋子,快给爷让路!”

杜超愣了一下,看这四个爷一身酒气,就忍了,闪到一边让路。没想到那个小子还来劲了:“他妈的,拿眼睛横谁呢?”

杜超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刘二牛直冲他摆手,就又忍了一口气。

这四个小子估计是看杜超好欺负,就边走边哈哈大笑,一个小子大声地说道:“现在当兵的都傻了八叽的,你看那小子,一看就像个傻瓜!”

杜超火了,放下电话就问道:“你他妈说谁呢?” “啊哟!脾气还不小,还真有大年三十晚上想找抽的,爷我今天就陪你练练!”四个小子边往回走,边狠命地撸着衣袖。

看到四个人突然折了回来,杜超就有点蒙了,这几个家伙全是典型的北方大汉,就凭自己刚学的这几乎三脚猫的功夫,放倒一个都难,四个全上,那不死定了?

“哥几个别生气,我给你们赔礼了!”刘二牛知道要坏菜,赶紧几步上前拦在了杜超的面前,一手抓住领头的那个哥们儿的手臂,一边暗中运力,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要说那几个小子,特别是被刘二牛抓住手臂的那个,是真地不知道天高地厚。刘二牛已经提醒他了,要再闹下去就只有被修理的下场。可这小子眉头都不皱一下,抡起拳头就给了刘二牛一下子,嘴里还骂道:“你他妈算根毛啊?”

刘二牛没防备这小子会来这么一下子,立马就火了。提起腿就是一个正蹬,这小子立马飞出去两米开外,一屁股坐地上了。

那边,杜超也开干了,而且下的还是狠手,直接一脚跺在了一个小子的裆部。那小子当场就“嗷”的一声,两手捂着裤裆蔫了下去。

这几个小子明显是道上混的,没被刘二牛、杜超俩人吓倒,反应也够快。有个没倒的家伙,顺手抄起摆在窗台上的电话机直接就砸在杜超的后脑勺上。杜超眼冒金花,晃悠了几下,差点儿就晕了过去。

刘二牛本来想放倒一两个就拉着杜超开遛,没想到一下子就被缠住了。他狠下心一拳把一个家伙打得贴在墙上,然后又飞起一脚踹向了那个砸杜超的胖子的后背。这胖子被踹得一个闷哼,一头撞向了墙壁,就再也没爬起来。

刘二牛知道闯了大祸,拉起还在那里晕乎的杜超就撒丫子往外狂奔。出了胡同口,支队在右边,刘二牛就拉着杜超往左边跑。奔了一段路,没看见那帮小子追过来,两个人就偷偷往回走,摸到支队大门口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溜了进去。

两个人心神不宁地潜回俱乐部,再也没心思看电视了。

不过十来分钟的工夫,骆敏面色沉重地走进了俱乐部,直接关了电视问道:“刚才谁出去了?”

一群新兵莫名奇妙地盯着骆敏,一个都不说话。

骆敏看了半天,然后对低着头坐在那里的杜超说:“杜超和刘二牛,你们俩到我房间来一下!”

杜超站起来的时候,两腿就有点儿发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跟着骆敏,半道上刘二牛回头看了眼杜超,那意思是给他鼓劲,估计还有要他打死也不承认的意思在里面。

进了骆敏的房间,骆敏关上房门,一脚踢在刘二牛的屁股上:“可以啊!大年三十晚上还给我出去惹事!”

刘二牛装着一副莫名奇妙的样子,摸摸屁股:“干什么啊队长?我们惹什么事了?”

骆敏又是一脚:“还跟我装!那个穿红毛衣的不是你是他妈鬼啊?还有,那个列兵是杜超同志吧?瞒得了我?”

杜超就快崩溃了,眼睛一眨,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刘二牛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都知道了啊?他们怎么找上门的?”

“废话!公安局的电话打到了司令部值班室!幸亏王参谋跟我关系不错,没告诉大队长,直接叫我查是不是我们中队的。我去一号哨问了,就只有你们俩出去过!”骆敏没好气地说。

刘二牛这下软了,愣了一会儿怯怯地说:“现在怎么办啊?我们死不承认行不行?”

“怎么办?老子恨不得毙了你们!你们把人家都当傻子啊?就在咱支队门口打架,支队要交不出人,那还不要闹到总队去?到时查出来,抓你两小子坐牢都算轻的了!”骆敏压着声音吼道。

刘二牛脑门子上开始冒冷汗,这个牛人也有害怕的时候。

过了好久,骆敏问道:“因为什么打起来的?有没把那几个孙子打坏了?”

刘二牛说:“几个小痞子,杜超在打电话,他们就看他不顺眼,开口就骂人,然后是他们先动手打杜超,我才出手的!没怎么样,一人最多只挨了一下子!”

“你们回来除了哨兵外,都有谁看见了?”骆敏长舒一口气,又问道。

刘二牛:“没有,那几个小子全趴下了,我们先往马路上跑,过了一会儿才偷偷回来的!”

“你先回去给我脱了毛衣藏好了,谁问你们俩都不承认,包括指导员!”骆敏说道。

刘二牛:“队长,如果会牵连到你,那我们就主动去承认,大不了给那几个孙子认个错!”

骆敏:“行了,哪里那么多废话?等事情过了,我再找你们俩小子算总账!”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一大早,那几个小子果然来支队闹事了,结果被接待的王参谋和以支队领导身份出面的马啸杨给连哄带吓地堵了回去。处理完这事,马啸杨就对骆敏说:“那两个操蛋的玩意儿,以后你给我带到特勤去好好修理修理!”

杜超为了感谢刘二牛,偷偷往他柜子里塞了两包软中华,结果第二天杜超换衣服的时候,又发现那两包烟躺在了自己的柜子里。

一中队新兵同志们第一次看到中队长的漂亮女友,是大年初三这一天,也就是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

总队文工团要来支队慰问演出的事,事前整个新兵大队只有一中队队长骆敏知道,包括有着支队副参谋长身份的新兵大队队长马啸杨都不清楚。来支队演出是总队文工团的临时决定。

第二个知道的是刘二牛,因为请假归来的骆敏被他第一个撞到了。新兵中队长骆敏本来是想在中队呆三天陪新兵们过年的,虽然他很想跟同样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女友厮守在一起,但他知道,新兵们更需要他。

郝好早就对骆敏不满了,自从骆敏调到新兵中队当队长以来,比总队首长还要忙,两个人一直没见面。骆敏还一脸严肃地告诉她,周末的时候不要来支队探访,影响自己的情绪不说,新兵们看到了影响也不好。郝好气得当场骂他白眼狼。

可是生气归生气,郝好也是军人出身,她能理解骆敏的良苦用心,骆敏要不是身上有这种天生的军人特质,她也不会这样无可救药地迷恋他。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饱受相思之苦,虽然相隔不远,却只能以书信和偶尔打电话来倾诉。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春节,郝好满心指望着骆敏能陪她几天,哪怕见个面吃顿饭也行啊?就为了这次会面,郝好花光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堆便装,还刻意去做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发型,回来后被政委逮着好好给数落了一番,郝好哭丧着脸说等过完春节就恢复原来的发型。

为了取悦心上人,花了这么大的代价,结果大年初一早上打电话给骆敏,骆敏又回绝了,说:“宝贝儿,距离产生美,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郝好放下电话,一边哭一边找了把剪刀开始剪头发,剪到一半想想又擦干眼泪给马啸杨打电话。马啸杨说:“别哭,你马上到支队来找我,我把那臭小子给你拎过来,好好帮你收拾一顿!”

郝好说:“副参谋长你别激动,支队我不去了,我就想跟他吃顿饭,你告诉他,这两天要是不出来见我,这辈子就甭想再见到我了!”

马啸杨放下电话,气冲冲地跑到一中队,一把拎起正在打双抠的骆敏,劈头就训道:“你这坨狗屎!你这坨狗屎!郝好哪点配不上你?老子早就要你去陪陪她,你偏不去!”

脸上贴满纸条的骆敏却不慌不忙地说:“等下,这牌马上就要升级了!”

马啸杨气得一把抓起骆敏手上的牌砸在桌子上:“我命令你,五分钟内着装完毕,马上跑步去见她!”

马啸杨发火也是鸡同鸭讲,骆敏压根没当回事:“打完这轮不行吗?这帮犊子太欺负人了,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

马啸杨气得要抓狂,刘二牛赶紧使了个眼色,几个班长丢了牌夺门而逃。看着顶头上司黑着脸,骆敏立马给马啸杨上了根烟,讨好地说道:“这丫头是不是告我状了?”

马啸杨接过烟说:“那可不?泪人儿似的!老子就想不通了,人家那么大牌,怎么就看上你这副臭德性了?人多美的一朵鲜花,插哪里不好?”

骆敏说:“你一个老爷们三十好几了,自个儿娶不到媳妇,给别人操个什么心?你累不累啊?”

马啸杨哭笑不得:“我是没人看得上,你小子走了狗屎运,我就不能眼瞅着你也跟我一样打一辈子光棍!”

骆敏还想贫几句,马啸杨急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还不快点儿滚蛋?”

骆敏嘿嘿直乐,说道:“参座,那我走了?”

马啸杨说:“快滚!”

刘二牛和几个打牌的新兵班长,躲在外面偷听,笑得那是极其的猥琐,结果被骆敏撞见,一人被踹了一脚。哥几个刚转身,又被马啸杨追上踹了几脚。

大年三十晚上和正月初一这一天,连队一般都会安排干部和班排长们上哨,这好像成了部队的一个传统。头天晚上,支队政治处主任和李明忠还来新兵一中队各上了一个小时哨。骆敏天黑前回中队的时候,自卫哨的哨兵是刘二牛。他看着骆敏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捂着嘴,就大老远地打着招呼:“队长,你回来啦?”

骆敏捂着嘴,光点头不作声。刘二牛就“叭”地来了个立正敬礼,骆敏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还礼。

刘二牛说:“队长,你嘴巴怎么了?”

骆敏红着脸又捂住嘴说:“没事,站好你的岗!别吊儿郎当的!”

刘二牛就说:“嫂子咬的吧?啊哟,脖子也被抓了!”

骆敏慌慌张张地四下看了看,咬牙切齿地说道:“就你小子聪明!要是敢给老子到处瞎咧咧,剁了你!”

刘二牛就吃吃地笑,完了对着已经走远了的骆敏说:“队长,那得买糖给我吃!”

骆敏:“妈的,还威胁我了!下哨到我房间来,你嫂子给买了一袋子巧克力!”

后来,刘二牛就蹿到了骆敏的房间,吃饱了巧克力,还顺便给全班的兄弟一人捎了两块。也就是这会工夫,骆敏告诉他,美人儿郝好后天要来支队慰问演出。刘二牛听到这个消息,就像郝好是自己媳妇一样,兴奋得有点儿忘乎所以,回到班里就开始广播。

郝好就是刘二牛心目中的女神,所以,他的牛皮吹得很大。九个新兵被班长添油加醋地一描述,浑身都是劲头,都把郝好当作了大腕儿,一个劲地追着问刘二牛,那个漂亮的歌星到底叫什么名字?刘二牛就笑着卖关子,说反正你们肯定看过她,她经常在电视上露面!江猛冷不丁作恍然大悟状,跳起来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一个叫李什么一的,肯定是她!”

坐在雷霆后面的杜超,一头撞在雷霆的后背上。其他几个新兵差不多全坐翻了小马扎……

大年初三一早,新兵大队统一安排了十公里轻装越野。这两天年假,除了开饭前安排半个小时的器械训练,初二下午三个中队打了几场篮球对抗,其他的时间,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多数新兵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狠狠地补觉,睡得那是昏天黑地、口水长流。

平常高强度的训练习惯了,这陡然一停下来,再加上天天大鱼大肉地猛塞,新兵同志们闲得肌肉酸痛,浑身都不自在,总想好好活动下筋骨。所以,一听说早上要跑十公里,没一个新兵埋怨的。五点钟,骆敏就亲自吹了起床哨,还扯着喉咙叫新兵们先弄好内务,五点半再准时集合。

早上的十公里,是马啸杨早就安排好的,而且要比比各单位的整体成绩。听说排名第一的中队上午九点看演出的时候会被安排在最前面,听说队长媳妇儿要来演出,一中队的新兵们不用动员,早就暗下决心要好好为队长露把脸,来接受嫂子的检阅。

一班长刘二牛一边整理内务一边对九个新兵交代道:“队长说了,咱中队各班排也要比成绩,拿了第一的就安排他媳妇儿和文工团的美女跟大家合影!”

杜超跳下床,举起右臂叫道:“一班就是要拿第一,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啊?”

一群新兵大声喊道:“有!”

刘二牛:“哪个狗日地要给我掉链子,演砸了,回头就全部给我修理他!”

五点半整,北方冬天的清晨还伸手不见五指。骆敏穿着长裤背心,作了一个简单的动员:“同志们,今天的大队集体对抗赛,咱们就出去活动活动,互相帮着点,拿个第一就行了,给兄弟中队留点儿情面,别把他们甩得太远……”

三个中队小跑着上了外环线,大队长一声令下,几百号新兵就“嗷嗷”叫着蹿了出去。马啸杨今天没骑那辆七十年代的破三轮,穿着裤头背心不紧不慢地跟在大部队后面跑。

一开始跑得是无比轻松,结果到了三公里以后,一班的几个新兵们身体就开始起了变化,特别是我们的杜超和江猛同志,那脸上的表情,要多糗有多糗。

这都是刘二牛干得好事,这家伙有点儿恶作剧外加旁门左道。平常跑五公里的时候,因为是冬天,新兵们穿得不少,跑几步裤裆里全湿了。部队发得那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边角儿硬邦邦的,一个五公里跑下来,把大腿内侧全磨破了,再加上汗水一浸泡,那是钻心的痛啊。有次五公里回来,新兵们都龇牙咧嘴地向他叫苦,刘二牛就说:“下次再跑五公里的时候不要穿**,都给我挂着空档跑!”

班长的教导能有错吗?只要是个新兵,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大声吼道:“不会错!”

九个新兵就如法炮制,光着身子直接套上作训裤。身体没活动开之前,都感觉裤裆里冰凉冰凉的,冷气从脚底一路畅通无阻地直蹿裆部,那玩意儿估计冻得扒了裤子也找不见。等到小跑的时候,身体一热,万物复苏,那玩意儿又像个小钟摆似的,左**右晃的,很是不爽,但却非常有趣……

后来到了几公里的时候,兵们开始胸闷气喘,呼吸不畅,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一班那九个刘二牛的得意门生,就开始使班长教的第二招——有意识地转移自身的注意力……

十公里的结果是一中队拿了大队的第一名,新兵一排拿了全中队的第一名,新兵一班拿了全排的第一名。简而言之,就是我们一班的十个爷们果然给队长同志露了把脸,虽然无端地增加了些体重,可他们毫不含糊,班成绩全大队第一。

一排长韩洪涛同志是新兵一排最后一个冲过终点线的成员。这家伙一脸红晕,脸上笑得像一朵怒放的鸡冠花。这个机关兵出生的排长,平素总觉得矮人一截,讲话在所有干部中是最没有底气的一个,甚至多数的时候还要看着自己手下的三个新兵班长的脸色行事。虽然新兵一排在大队的大小会操中一直表现不俗,可他总感觉那些荣誉是因为三个班长强,跟他的关系不大。

今天这个比赛,从组织到过程协调,他都觉得自己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快要到达终点的时候,马啸杨追上他直竖大拇指,第一次狠狠地夸奖了他。韩洪涛兴奋啊,要知道,一个支队副参谋长那么夸一个学员排长,是个人都会有点儿飘。

上午八点半,一百多个意气风发的新兵同志,在副支队长同志的调度下,第一个进入支队“八?一”大礼堂。

“打开马扎,放!”骆敏的声音震得新兵们耳朵嗡嗡作响,震得礼堂外刚下车的郝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演出九点整开始。八点四十分,二十个方队已经各就各位。支队长徐杨勇同志今天刻意穿了一套崭新的马,连帽子都是新的,而且一改平素像是全支队官兵都欠他钱似的那张催命脸,灿烂得像一朵盛开在十月的紫**。

同志们都不知道支队长这是怎么了,但有人知道内幕,那就是支队两杠两星以上的首长们。当然,马啸杨也知道,因为他大小也算是半个支队首长。

当兵的对八卦那是情有独钟,聊起来眉飞色舞,可以不眠不休。平常看到的异性也少,只要谁的家属来了,长得再对不起观众,都会引起小规模的**。要是长得有眉有眼的,这种**就会经久不息,而且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骆敏和他的漂亮女友郝好就是个鲜活的例子,整个支队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惜,这一千多号精锐的官兵们,竟然不识支队一哥的老婆。支队长做的这件事,估计能算上部队保密工作的典范了。说起来有点儿玄乎,估计很多人都不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

当然了,这次演出过后不久,这事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我们的基层官兵还是有点儿不清不楚。若干年后,总队新闻干事兼地方电台军事类节目的主持人雷霆同志,在做一个关于驻地部队高级军官伉俪的专题节目时,才知道,这个肩上抗着两杠四星的,长得动人心魄的妇人,原来是自己当年老大的老婆。

谁都想不到,武警机动支队一哥徐杨勇,是文艺兵出生,这个问题又有点八卦了。这个曾经冲上战场英勇杀敌的中国军人,差不多二十年前还叫徐长号,是个吹长号的,估计那脸上的横肉也是那时候憋出来的。夫人黄玲当年跟他同时进入某大军区某集团军的一个文艺队,干的也是男人的活,拉二胡!两个年轻人在吹吹拉拉中心生爱慕,接着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再后来,徐长号未来的丈人,某集团军参谋长发话了:“当兵的就要拿枪,是个爷们就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找个穿身军装还整天扭扭捏捏、咿咿呀呀的女婿,咱丢不起这个人!”

为了自己的女人,更是为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徐长号下了连队,而且直接进了那个集团军最牛的侦察大队。再后来,他以代理排长和狙击手的身份参加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听说,他亲手干掉的敌人不下一个加强排。

民间流传的关于徐长号的历史,就是从这一场战争开始的。那个年代,人们还习惯性地认为英雄就应该铮骨铁血,无情无欲。所以,今时今日,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英雄背后的那些儿女情长的故事了。

徐杨勇调入武警系统以后,两口子几乎天各一方。他的夫人黄玲仍然留在军区继续拉着自己的二胡。后来,听说不仅拉到了人民大会堂,还拉到了马赛,拉到了维也纳,甚至还拉进了克林姆林宫!作为卓有成就的军队艺术家,这个比徐杨勇小两岁的纤纤女子,早自己的男人两年扛上了三颗星,而且,享受的还是正师级待遇。

这个春节,是她调到总队文工团担任团长后的第一次演出。徐杨勇也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以观众的身份,欣赏和倾听自己女人的艺术表演。

这正是堂堂支队长今天表现异常的原因所在。

“新兵一中队呀么嗬嘿,来一个呀么嗬嘿……你的歌儿淅淅沥沥,哗啦啦啦……冬瓜皮,西瓜皮……”徐杨勇站在台上拼命地扯着喉咙拉歌,或者说,为了拉歌扯破喉咙不要命。

骆敏的秘密早已经尽人皆知,所以,十九个方队全部将矛头指向了新兵一中队,指向了强自镇静的骆敏。结果,新兵一中队就不停地唱,其他中队就不停地喝倒彩。没有办法,一百多个人的声音太小了,刘二牛和杜超同志甚至站起来恨不得骑在骆敏的脖子上,去拉别单位的歌,可是没有人理他们,他们就只有不停地唱,不停地歇斯底里……

因为全总队有八个支队,这一次的慰问演出在所有支队同时进行,来到机动支队的也只是个小分队,只有七八个人,但却是阵容最强大的小分队。除了团长亲自带队,文工团最大牌的女一号郝好外,其他人也都是经常在地方电视台露面的角,除了支队长夫人,老兵们对这些人都不陌生。

支队政委热情洋溢地讲完话后,黄玲第一个上台,除了客套了几句慰问的话外,拿起二胡就开拉,压根就没拿正眼瞧坐在前排正中间的支队首长们。当然,她也没看自己的男人。一曲《万马奔腾》未终,接着是柔情如水的《春江花月夜》;《高山流水》完,转瞬又是《十面埋伏》。

一千多号穿着军装的爷们听得是鸦雀无声、如痴如醉。就连没见过什么世面,没几个懂高雅与传统艺术的一群土包子新兵蛋子们也被这种绕梁三日、**气回肠的音乐熏陶得云里雾里、飘飘欲仙……

没有大声的喝彩与口哨声,只有经久不息的掌声,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站得笔直,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感动!我们的团长大人甚至还发现了台下有许多兵哥泪流满面。

黄玲的演奏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没有人忍心打扰她,所以,也没有人去送花。郝好的出场就是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了,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还没落地,就就听到了一阵呼啸声。呼啸声来自台下的一千多名官兵。

歌唱到一半,骆队长就被众人推上了台,然后,又上演了几个月前中秋晚会的那一幕。只是这一次,骆敏得到了一个麦克风,不仅与情人同唱了一首《血染的风采》,还上演了《纤夫的爱》

一对璧人儿在台上哥啊妹啊地对唱,下面的兵们就合着拍子,扯着喉咙号叫。前排的恨不得把脖子伸到台上去,后排的恨不得把前面人的脖子全拧断了,自个儿挤到前面去。

现场那叫一个乱,乱得几个站在舞台一侧的女演员们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政委站起来几次,冲着后面举起双手拼命往下压,就差没有鸣枪警告了。但此时没人看得见他,人们这会儿眼里都是郝好的影子,哪管得了他啊?

两个人一遍一遍地演,就是不让他们下台。最后喉咙沙哑的骆敏急中生智,一把搂过面若桃花的郝好,当场来了个深情持久的KISS,算是向一千多头饿狼交代了,才勉强平息了这场**。

后面的表演,很多人几个月后就没什么印象了,虽然特勤中队自己表演的节目,曾经让外国的内卫部长都看傻了眼。可是,那天出场的一位中年妇人和一位青年女子的表演,好多年后,好多人都记忆深刻,他们甚至能回忆起每一个细节,然后跟朋友滔滔不绝地三天三夜也唠不完。这种感觉,根本就不是现今那些个唱歌口齿不清、国语都讲不流利的星儿和腕儿们可以比的。

当天晚上,新兵一中队一班的九个儿马蛋子全体失眠,刘二牛同志更是不顾自己的身份,半夜爬起来抽了好几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