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如铁

第五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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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敌训练展开后,最初几天的新鲜感一过,新兵们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训练场上最真实的写照。

最难过的是倒功。开始的两天,为了让兵们体会动作要领,大队要求各中队安排新兵全部在沙坑里训练,支队在年前就专门拉来了几车细软细软的海沙填在里面。沙坑里那叫一个软乎,摔下去趴在那里,比躺在席梦思上还舒服,根本就不是在寒风中操练队列可以比的。所以,新兵们争先恐后,等不及班长下口令就往前扑,有时候沙子溅到脖子里,便痒得没心没肺地咯咯笑。那种劲头,让人看上去,不像是在训练,倒想是在夏威夷的海滩上度假。班排长们一个劲地提醒兵们要体会动作要领,可是这群孩子多半都玩疯了,反正甭管怎么摔,就是一个舒服。

一班长刘二牛不像其他的班长那样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作要领讲几遍,再让江猛同志示范了几次,就背着手只管下口令,冷笑着看他们闹。

马啸杨在操作上巡视各中队训练的时候,看到一班的新兵姿势千奇百怪,个个笑得像怒放的花儿,班长却站在那里熟视无睹,就火冒三丈地拉着刘二牛开骂:“你眼睛长到裤裆里了?还在想着过年呢?看你那群稀拉兵,就差没有泡壶茶、点根烟再摆张桌子搓麻将了!”

刘二牛就说:“是你让他们舒服的!哪有这么摔的?我们当新兵的时候就直接在水泥地上开练,怕疼就得想办法少摔,就得长脑子记清楚要领,几个破倒功三天就练出来了!”

“你小子怎么跟大队长说话呢?没大没小,怎么训练还要你教啊?老子当新兵的时候,还在碎石堆里摔过呢!”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刘二牛身后的骆敏一脚踹在刘二牛的屁股上说道。

刘二牛摸着屁股很不服气地说道:“我看你们就是怕出训练事故。没有这么惯新兵的!”

“老子……”骆敏提脚又要踹,刘二牛赶紧一闪身,跳到了两米开外。

马啸杨被刘二牛一顿抢白,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他也知道慈不掌兵,可是这两年的新兵从上到下都惯着,生怕一不小心把兵给练残了。要知道,今儿个不同往日了,啥事都讲究个安全第一。训练场上要是出了事故,那是一票否决的,轻则丢了先进,重了搞不好主官还要被扒了马甲。尤其是现在的新兵,细皮嫩肉、瘦不拉叽的不经练,还满脑子这个权利那个道德的,动不动就写信上访。所以,谁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马啸杨是特勤中队加特警学校毕业的,这辈子都没有在训练场上被人呵护过,也没有在基层连队正儿八经地带过几年兵。他虽然高居支队参谋副长,脑子里却极端排斥这种只要不出安全事故,马马虎虎就行的训练作风。本来他捣腾出的那个训练方案里压根就没有这茬,支队首长和总队参谋长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结果却被小鬼难缠的总队作训处几个小参谋给揪出毛病了,咋咋呼呼地跑去提醒处长,处长就一个电话打到了马啸杨的办公室。

现在,马副参谋长被一个小班长训了,虽然觉得脸上挂不住,可也只好默认了。他没为自己解释,也没去理会为自己说话的骆敏,转身在口袋里掏出哨子就开吹,然后叫道:“排长以上干部集合!”

新兵们只过了一天半的好日子,中午吃过饭班长们就去队部领了护具,下午就要站在土地上开练了。

刘二牛不情不愿地领完护具回来,全部扔在自己的**,气哼哼地把全班给集合起来开训:“年也过完了,席梦思也睡好了,皮松骨痒地爽够了吧?”

一群新兵满头雾水,莫名奇妙地不知道老大发的是那门子邪火。

“让你们体会了两天要领,今天下午要真刀实枪地操练!那地上全是石子和煤渣,破块皮掉块肉的太正常了!大队关心你们,一人给发一套护肘和护膝,那玩意儿就是个安全套,说白了就是给孬种戴的!”刘二牛发完牢骚,想了想缓和了下语气继续说道:“当然了,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也不希望身上少个把零件。所以,想戴的,我也不阻止,那**多得很,自个儿去拿!”

刘二牛说完闪到一边,一群新兵全站在那里,年前和杜超结下梁子的庄永航挪了步子作势要上前,看到前面的人都一动不动,也就只好作罢。

刘二牛黑着脸等了半天没见有人反应,立马换了副笑脸:“咱一班的就没出过孬种!解散!”

下午出门训练的时候,刘二牛把一堆护具塞进了自己的柜子里,还刻意上了锁。

北方的泥土,表面灰黄灰黄的,乍一看都觉得肯定酥软,可是经过冬天雨雪的渗透,再加上零下的温度,冻得比钢筋混凝土还硬。新兵们一开始条件反射,还把这里当作了席梦思,班长一声令下,都嗷嗷叫着往下扑,结果痛得是大呼小叫,倒抽冷气。

其实,倒功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折磨人。只要掌握好了动作要领,一天摔他个百儿八十次的也就跟玩儿似的。而且这东西摔得多了,好多人还有瘾,三天不摔那是皮痒肉痛,无比难受。

但是,这帮新兵体会动作要领的时候都玩出花了,沙坑里怎么摔都是一个舒服,就没几个人真正地掌握了动作要领。这下一来真格的,就一个简单的前倒动作,摔得半数的新兵都爬不起来。

最背运的就数我们的雷霆同志了。他摔下去的时候,裤裆下面那块地方刚好镶了块巴掌大的石头,稍稍高出地面。要是掌握好动作要领啥事没有,可是他摔下去的时候,腰部发软,“轰”的一声,直接拿老二顶在了那块石头上面,也就是传说中的“以卵击石!”结果差点儿没痛得背过气去。

前倒的最高境界是,那身子像门板似的,摔下去除了两脚尖和两只手掌的肉厚部分着地,其他位置全是悬空的。这帮生猛强悍的爷们儿全都是身体与地面全接触,就差没直接拿脑袋撞地球了。

等到第二轮再摔的时候,个个头皮发麻,刘二牛就吼道:“怎么了?都他妈成包了?你们蛋子不是硬吗?倒啊!”

杜超就第一个硬着头皮往下摔,其他人就只好咬着牙,闭着眼睛像八女投江一样往下扑。结果叫声比第一轮的时候还凄惨。倒功这玩意儿就是你越怕痛,就摔得越狠,啥也不顾,狠下心就扑,痛起来那也是一个悲壮。

刘二牛才不管这么多,等所有人爬起来的时候,又接着下口令准备来第三轮。这会儿,全班唯一一个动作标准的新兵,也就是刘二牛的武术指导兼顾问的江猛同志,看不过眼了。江猛心软,心痛这些哥们儿,瓮声瓮气地说道:“班长,把动作要领再讲一次吧?”

刘二牛愣了一下,卖了江猛一个人情,就又一字一句地讲解了一遍动作要领,讲完了,这次他亲自作了示范动作。

等到再练习的时候,几个人还是畏畏缩缩放不开。看班长的动作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可自己一来,还是害怕。新兵蛋子庄永航同志干脆就弯着身子两手轻轻着地,然后再慢慢下伏。刘二牛气惨了:“庄永航你他妈的跟媳妇上床呢?到底长了卵子没有?”

庄永航就哭丧着脸死劲挤兑眼睛,过一会儿,猫尿就成串成串地往下掉。

刘二牛红着眼睛,整好队,然后带着九个人上了跑道,那上面全是石子和煤渣子,根本看不见一点儿泥土。

“立定,向右转!”刘二牛下完口令,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在跑道上一个接一个的前倒。摔到第十个的时候,杜超下了个口令,九个新兵像九块钢板一样,含着热泪,齐刷刷地在刘二牛的身后倒下……

远处,一排长韩洪涛趁骆敏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转身抹了一把眼睛……

那一天,新兵班长刘二牛领着九个新兵,以倒功的方式,在那条两百米长的跑道上进行训练。直到大队长马啸杨命令他的得力干将骆敏去制止这种近乎疯狂的行为,十个战士已经足足前进了一百米。

没有人精准地统计过他们到底摔了多少次,反正,每一个人的每一双手都已经鲜血淋漓。马啸杨面无表情地领着三个新兵中队的所有主官和排长站在不远处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这样的场面,同样震撼了同在一个训练场的所有三百多个新兵。那一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记住了一中队新兵班长刘二牛,以及与他们同时入伍的九条好汉。

他们在庆幸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班长,同时又有人非常遗憾没能进入这个团队。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从那天以后,训练场上的士气,又明显高涨了几分。

“韩洪涛,带着你的这些英雄们去卫生队包扎去吧,前倒他们不用再练了!”马啸杨布置完任务,一声不吭地背着双手离开了训练场。

关于这段经历,几天后雷霆在给杜菲的信中写道:“我的每一位兄弟都像一头血狼,为了男人的尊严,为了身上的那套橄榄绿,他们就那样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往前倒……”

这天晚上,支队的三代牛人齐聚支队长办公室,马啸杨平生第一次与自己的偶像徐杨勇顶起了牛。

徐杨勇:“苦练不是自虐,更不是个人英雄主义!一个小小的倒功训练,兄弟们就伤成这样,他们还要不要再训练了?”

马啸杨:“我们缺少的就是这种精神,我们缺少的就是刘二牛这样的带兵人!宠着、护着、怕伤着、怕流血,上了战场只能去送死!”

徐杨勇拍着桌子大骂:“你他妈少跟我讲这些歪道理!老子枪林弹雨的时候,你小子鸡巴还没长毛!我们的兄弟,是要把热血洒在祖国最需要他们的地方,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混蛋感动的!”徐杨勇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分明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

马啸杨知道自己触动了老大的某一根神经。是的,这个平常不拘言笑的大牛人,经历过的那些惊心动魄与生离死别,是他无法感同身受的。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冷峻的外表下,是爱兵如子的炽热情怀。老大从来不愿意让人感激他,但他做过的那些事,足以让所有追随过他的人感动一辈子。马啸杨没有再说话,虽然,老大的一番言论并没有能让他心服口服。

骆敏站了出来,在这两个前辈的面前,他只是个小弟,虽然多数的时间里在两个老大面前,他看上去多少都有点儿没大没小。可是,对一些人的尊重与敬佩是发自内心的,不一定非得表露出来,不是吗?

骆敏说:“刘二牛是我的兵,我对他有点放任自流,如果支队非要讨个说法,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徐杨勇挥一挥手:“都给我滚蛋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谁再让我们的战士平白无故的流血,我就扒了谁的马甲!”

这天晚上,对新兵一中队一班的九个新战士来说,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所有人手上都缠满了纱布,指导员唐宪政已经坐在这里近一个小时了,除了刘二牛满不在乎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其他“伤员”就一直那么愣愣地坐着,没有一个人主动开口说话,包括小牛犊子杜超和一开口就是一串道理的未来的大作家雷霆。

新战士们现在的心事是复杂的,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还让他们心有余悸。那半个小时里,他们忘记了所有的疼痛,而这一刻,所有的委屈与悲壮同时涌上心头,当然了,还有两只手和胳膊、膝盖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唐宪政的话也不多,多数的时候就坐在那里一遍一遍地来回看着这十个低着头却坐得笔挺的战士。这是他多年指导员生涯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尴尬,不知道怎样开口,开口了又不知道如何往下讲,他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每一个战士的尊严。

“明天你们班继续练队列吧,记得戴上手套,这两天总队的首长跑得勤,别给我再整什么幺蛾子的事!”唐宪政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身补充道:“一早一晚,要记得去卫生队换药!”

过完正月十五,擒敌训练到了最精彩也是最有实用价值的配套对抗练习阶段。经过了二十多天的基本功训练,新兵们已经初步练就了一副好皮囊,虽然没有经过抗击打的训练,但摔几下还是能承受得起的。

所谓配套练习,就是要双方配合着来才能达到真正的效果。但这配合与不配合,主动与被动,那是大有文章可做。如果想舒服,一个动作下来,进攻的一方招数一到,被攻击的一方一下就飞了出去,又高又飘,漂亮得让人窒息。可是懂行的都知道,那的确是一种配合,一种不负责任的配合。就拿“插裆扛摔”这个动作来讲,最后一招是右脚上前,右臂迅速插入对方裆部,顺势上提,再用右肩扛住对方的腰部,上体抬起,一使劲,将对方从自己头上掀到身后!这老兵多半都是对方的手一插进自己的**之间,就立马主动地往上蹿,对方还没站起来,就非常自觉地借力从对方的头上飞到了他的身后。就这么来的话,主动攻击的一方一口气掀翻百儿八十个彪形大汉都不带喘气的。所以,就不怪那些外行了,谁看到这么潇洒自如、力拔山兮的动作,都得目瞪口呆,惊为天将。

这如果要是不配合嘛,嘿嘿,那就有得好看了……

刘二牛深谙此道,当兵三年多,大小表演不下几十次,从未失手。可他在训练的时候,毫不含糊,在老连队谁都怕跟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配合,因为他要玩真的。不管是他攻击人,还是被人攻击,那都是狠手,绝对不跟你来半点儿虚的。

训练之前,刘二牛就反复强调:“谁都不准给我玩花活!”

刘二牛的精妙之处在于,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眼睛却毒得很,还善于察颜观色,没事的时候就研究几个新兵的性格。对这九个新兵的特性,他是掌握得通通透透。要是有人犯点儿小错误,当时他不一定会提出来,放在心里。你要是不犯第二次就基本没事,要是敢再犯,他就秋后跟你算总账。所以,新兵们对他都打心底里敬畏,都感觉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刘二牛早就看出来那三个同学跟庄永航面和心不和。他推测,这小子肯定跟那次三个人偷偷去买东西被抓有关系。所以,他决定安排庄永航跟三兄弟中的一个搭档。

对抗练习,不能让两个最好的哥们儿搭档,两个人要是有了默契,再齐心配合,肯定是玩得风声水起,滴水不漏,想挑毛病还真不容易。要是安排两个冤家配合,不用说,肯定得刺刀见红。

刘二牛够狠,他把杜超和庄永航配成一对了,而且,安排第一个主动攻击的是杜超。

庄永航笑得很妩媚,一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上,表情异常丰富,挤眉弄眼地讨好他的对手。那次打完杜超的小报告后,这小子就开始有点儿后悔了,特别是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杜超除了爱出风头外,其实很可爱。而且他还悲哀地发现,这家伙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很有可能就是那种所谓的“领袖气质”。

平常杜超对他也是爱理不理,庄永航也吃不准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是自己告的密。这会儿班长安排他与杜超配对,庄永航就有点心虚了,心一虚腿就开始发软……

杜超脸上毫无表情,这是他硬装出来的。庄永航告密的事,他早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一直想找个机会收拾这个娘娘腔的家伙。所以,一听到班长安排他俩配对,杜超心里就乐开了花,暗下决心,今天非好好摔摔你个狗日的!这会儿,又看到庄永航一脸谄媚的样子,杜超就更坚定了信念。

练习之前,刘二牛又强调了一次纪律。当然了,下手不能太狠,要真是玩了命的造,就那一掌砍在脖子上,不死也得当场弄残几个。

第一个动作是主动擒敌中的“掏裆砍脖”动作,这一招又阴又狠!也不知道这动作是哪位大神编排的,一上去就直奔裆部,招呼人家的下三路。这要是放在天龙八部上,肯定为武林中人所不耻,谁要敢跟峨嵋的师太们使这一招,她们肯定会找你拼了老命。

被攻击的一方集体向后转,主动攻击的一方“嗬!”的一声拉好格斗姿势,尤其是杜超同志叫得最响。庄永航被杜超一声吼,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扭头来看杜超。杜超差点儿没笑喷。刘二牛一声令下,杜超左脚迅速向前一个垫步,左手就要插向庄永航的裆部。庄永航反应那叫一个快,听到风声立马就是一个主动前扑。

“班长,我还没抓到他裆!”杜超气得大叫。

刘二牛跑过来,一脚踢在趴在地上的庄永航的屁股上:“他妈的,又给我装死!”

庄永航极不情愿地磨磨叽叽地爬了起来,刘二牛转身的时候,这小子扭过头横了杜超一眼,然后立马又换上一副笑脸,小声告饶:“哥们儿,轻点儿!”

杜超早就拉好了架势,没理会他。这回,没等刘二牛口令落音,杜超就蹿了上去,一把抓住庄永航的大腿内侧,使劲就往上提,接着又跨上一步,右手横掌,照准庄永航的脖子使了五分力气砍了下去。

庄永航两眼一黑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杜超又来了个猛虎扑食,骑在庄永航的身上,左手卡住他脖子,右手握拳,一下就掼到了庄永航的耳门上。

“孙子,孙子,你这个孙子!”眼冒金花的庄永航拼命地甩着自己的脑袋。

杜超还是一声不吭,左手使劲按住庄永航的脖子,把他脑袋按在沙子里,趁刘二牛不注意,又抬起屁股用力地坐了一下。

庄永航趴在地上,半天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边拼命地吐着嘴里的泥沙,一边嘟噜:“杜超,你死了,你死了,你他妈的死定了!”要不是刘二牛在一旁盯着,这小子肯定会直接扑过去找杜超拼命。

轮到庄永航攻击的时候,这下杜超害怕了,可他腿软嘴不软:“你要是敢胡来,我叫江猛废了你!”

庄永航满腔仇恨,哪里还吃你这一套?红着眼睛面露杀气如临大敌!他恨不得一掌下去,直接砍掉杜超的脑袋,然后再一脚抽射。

刚才杜超收拾庄永航的那一幕被站在不远处的骆敏看得真真切切,他本来想上前阻止的,又怕影响了新兵们的劲头,稍一愣神,杜超已经骑到了庄永航的身上。这会儿,看到庄永航眼露寒光,赶紧上前提醒刘二牛。刘二牛愣了一下,也吓住了,没想到这两小子拼了命了,这么闹下去,肯定得出大事。他赶紧提醒新兵们悠着点,还刻意把集体动作换成了逐一操作,以便于掌控。看到刘二牛站到自己的身边,庄永航火冒三丈,暗暗骂道:“早他妈干吗去了?”

庄永航骑到杜超身上卡住他脖子的时候,杜超小声骂道:“你小子给我等着,老子被你砍晕了!”

庄永航左手使劲把杜超的脸按在沙子里不让他叫出声,右手狠命地掐了一把杜超背上的肉厚部位。杜超痛得发力将背上的庄永航拱到了一边,爬起来提腿就要飞踹庄永航。落了单的江猛一直站在刘二牛的身边,看到杜超要动武,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的后背。

骆敏也跟了过来,护住庄永航对杜超说:“怎么?这样打还不过瘾?想自由搏击?”

杜超:“队长,他使阴招,把我的后背都掐肿了!”

庄永航马上辩解:“我的大腿也被他抓青了!”

骆敏:“都给我闭嘴,我都看见了!”

“韩洪涛,这两个犊子今天晚上给我关禁闭!”骆敏转身叫一排长。

庄永航吓得一惊:“队长,不管我的事,是他把我拱下来的!”

骆敏勃然大怒:“你他妈的要是把他打晕了,他还能起得来吗?”

一旁的新兵们一头雾水,他们搞不懂队长这是什么逻辑,一会怨人下手太狠,一会又怨人没动真格的。这到底是训练还是逗兄弟们玩呢?

晚上开饭的时候,韩洪涛没去吃饭,屁颠儿地找来了库房的钥匙,张罗着给两个打架的新兵准备关禁闭的地方。吃完饭回来的骆敏在楼道上碰到了韩洪涛,开口就骂道:“韩洪涛,你他妈的就是一根筋!”

韩洪涛手里拿着钥匙愣在那里,看着队长的背景喃喃自语:“这到底是关,还是不关啊?”三

就在新兵们一身汗一身泥地在训练场上拼命的时候,训练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其他两个中队的新兵一中队,后院起火了,引发了支队各级单位后勤工作的一连串的问题。不仅支队与大队领导挨了训,也给骆敏和唐宪政未来的仕途蒙上了一层阴影。

也该新兵一中队倒霉。事情其实很简单,如果司务长谢剑锋机灵一点的话,也许就不会闹得满城风雨,让那个刚从总部机关调下来的大校副总队长挽起袖子骂人。

武警部队有地方的补助,又驻扎在大城市里,还是个机动部队,那伙食标准不是一般的部队可以比的。而且,新兵大队历来都是支队后勤处重点照顾的对象,首长们也是三天两头地往新兵中队的炊事班跑。虽然与教导队(教导队的伙食,那真叫一个烂。)一样是个临时单位,但说句公道话,那伙食标准绝对不比老连队差。中国的普通百姓要都能达到这个水平,早就全民奔小康了。只可惜那些在各个连队临时抽调来的炊爷们手艺还是逊色点,好材料做不出好味道。

就这样的伙食,一群多数来自穷困山区、一年吃不了几回肉的新兵蛋子们,还有个别人不满足,搞起了写信上访的那一套。下面的情况到底如何,总队负责收信的部门心里都有数,这种调研工作他们可没少做,所以,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这封信被刚调来不到一个星期、负责后勤工作的副总队长无意中截获了。这个姓甄的副总队长看完信后勃然大怒,当场就叫来了后勤部副部长、政治部副主任和几个处长,领着一干上校中校少校们浩浩****地开往机动支队,准备来个突击检查,抓几个现行。

支队后勤处接到了总队某个部门打来的电话,说新来的副总队长气势汹汹地要下来检查新兵大队的伙食。接电话的支队后勤处副处长如临大敌,亲自跑去把消息通报给了正在开会的支队常委们。支队长徐杨勇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就是个检查?用得着这么紧张吗?通知各新兵中队的司务长把卫生搞一下就行了!”

支队长这么自信是有道理的,身正不怕影子歪,谅你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是,事与愿违,第一站到了新兵一中队就出了问题。甄副总队长虽然在总部大机关呆得久,但他抓了近二十年后勤工作,是个不折不扣的专家级人物,对下基层检查工作很有心得。他早知道肯定有人通风报信,所以,压根就不直接去食堂和操作间检查,而是先把司务长找来问长问短。

新兵连的司务长都是警校后勤专业出来的,那理论知识都是倒背如流。可他不问这些,问的都是些实际的问题,要得都是准确的数据,问完了他还要自己拿了秤来求证,一点马虎不得。

司务长就是中队的大管家,要会精打细算,每天的消耗心里必须得有数,不仅有预算,还要掌握理论与实际的消耗数据,并且能对比分析。这每天的实际消耗与季节、气候、饮食习惯、训练强度甚至官兵们的情绪都有关系。所以,别看司务长十个有八个长得一白二胖,整天背着手到处晃悠,也不要参加什么训练,可要当好了,那脑子想的事还真不比支队首长少。

谢剑锋是个老司务长了,没提干之前就当过新兵中队的司务长,还是炊事班长的时候,就在总队炊事班大比武中立过三等功。后来提了干,一干就是三年多。要不是人太老好,嘴巴不怎么会讲话,早就提了副指。

甄副总队长生就一副凶相,讲话又有点盛气凌人,可把谢剑锋给吓坏了。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领导,算他还有本事能勉强地应付,马马虎虎也能过关。可甄副总队长抓住问题不放,越问越细,谢司务长就招架不住了,脑门子上冷汗淋漓,后来开始就思维短路,大脑一片空白。答非所问还好点,可他竟然窘得除了嘴巴在不停地蠕动外,竟一个正字都吐不出来。

随行的那些总队机关的干部也被吓坏了,拼命地向谢剑锋挤眉弄眼,可这家伙已经完全被打败了,除了不停地淌汗,人已基本上处于半休克的状态……

这时候,马啸杨和骆敏们都在靶场上带队训练,根本就不知道后院就快起火了。给谢剑锋解围的是支队长徐杨勇。他是被总队一个干事偷偷给叫过来的。徐杨勇这是第二次见到新上任的副总队,头一次是五天前甄副总队长走马上任时,各支队主官去总队开见面会。

徐杨勇跑步过来,五米开外就给副总队敬了个礼,并大声地打着报告。快被谢剑锋气得骂娘的副总队很恼火地扭头看了眼徐杨勇,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还了个军礼,转身又要继续自己的盘问。

徐杨勇边走边打着哈哈:“甄副总队长搞突然袭击啊?第一次来我们支队,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对上校有点过于熟络的问候,副总队显然有点儿不耐烦,可棒子不打笑脸人,毕竟是高级领导,再不耐烦,场面上的客套还是有必要的。这个副总队也是个直性子,虽然与眼前这个上校有过一面之交,但他没办法一下子就把属下十来个支队主官全部对上号,刚才徐杨勇报告的时候虽然自报了姓名,但他还是搞不清来者是支队长还是政委。但他也不问人,勉强挤出点笑容,直接就回应道:“徐……你是支队长还是政委?”

副总队身边的那些人都觉得脸上挂不住,可徐杨勇却像没事人一样,又打了个立正:“报告副总队长同志,我是支队长徐杨勇!”

“你们的司务长一问三不知,业务水平有待提高啊!”副总队进入了主题。

徐杨勇不慌不忙:“是的,让首长失望了,我们一定虚心接受并努力改正!”

“本来不想惊动你们的,既然你已经来了,就陪我一起看看吧!”副总队总算放过了谢剑锋,说完话转身就领着一群人进了食堂的操作间。

进入食堂操作间,副总队撇开一行装模作样东看看西摸摸的随行,直奔潲水桶而去。贴墙而立的炊事班长老秦,脸上立马变了色,看到大校揭开盖子,他恨不得冲上去一个猛子扎进潲水桶里与它共存亡。

半桶潲水里飘着一层烂菜帮子,副总队俯身看了一眼,然后又盖上了盖子,老秦长嘘一口气。没想到,副总队转身又鬼使神差地再次揭开盖子,直接把手伸进了潲水桶,扒拉了几下表面漂浮的烂白菜,一个半拉又白又胖的馒头浮出了水面……

副总队黑着脸高举那半个已经被泡得松软的馒头,馒头下面流出的潲水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流到了袖子里,可他像似毫无知觉。一群随从与支队后勤处的警官们,全部傻了眼,司务长谢剑锋和炊事班长老秦更是吓得不敢大声出气。

“怎么都不说话了?”看着机动支队几个自觉站在一起的警官,副总队问道。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久经沙场的老牛人徐杨勇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在等着后勤处的干部或者谢剑锋开口。

可惜,他失望了,这几个熊官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徐杨勇正要开口,副总队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一边作势要把馒头往嘴里塞,一边说道:“没人说话是不是?好,这个就当是你们给我的见面礼了!”

“等等,甄副总队长,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没等副总队反应过来,徐杨勇已经上前一把抓过他手上的馒头。馒头到了徐杨勇的手上已经稀巴烂了,但他毫不犹豫地全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谢剑锋哭丧着脸终于开口说话了:“馒头是我扔的,这是变质的面粉制作的!炊事班跟我说面粉有点泛黄,扔了又太可惜。我就叫他们做出来看看,然后我吃了半个,就随手丢在了潲水桶里!”

谢剑锋的话让徐杨勇震惊不已,刚才那个味道很重的馒头还卡在他的喉咙里,一阵一阵地要往外涌,这会儿一听说面粉变质,也顾不上恶心了,马上问道:“做了多少个?还有吗?”

炊事班长老秦赶紧在角落里拉出一个塑料筐,掀开上面的蒸笼布,里面整整一筐馒头。徐杨勇拿起两个馒头凑在鼻子边闻了闻,刺鼻的霉酸味让这个在部队呆了二十年的老兵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一分钟后,他转身对后勤处副处长说道:“去把新兵大队和一中队主官给我叫来,跑步!”

四个主官赶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一个中年男人在仓库里传来的咆哮声。这是新上任的甄副总队长、武警部队后勤专家、一个曾经被许世友上将称赞过的猛虎连排长,正在新兵一中队那个小小的库房里暴跳如雷。这已经是他亲手拆开的第五袋面粉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徐杨勇一言不发,这个从来都是昂着头大声说话的男人,第一次心虚地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副总队发完飙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食堂,直接上了停在一中队营房里的总队四号车。紧跟在他身后的徐杨勇只听到一句指示:“查清楚面粉从哪里来的,有多少!”

第二天,总队的调查小组一行五人进驻机动支队,一中队的杜超和雷霆以及三十多个新战友都有幸被调查组传唤到了他们的临时办公室。五天后,机动支队后勤处副处长和一个中尉助理员失踪了。没有人再去公开谈论这件事,虽然有很多士兵和低阶警官们都不敢确定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半年后,这场风暴的点炮人谢剑锋调任特勤中队副指导员;后勤处长调任总队农场副场厂,中校正营,一年后转业。在他们之前,负责支队后勤工作的副支队长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