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暴过后,支队上下都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包括新兵大队在内,所有单位的训练课目都被压缩。一个星期的时间,进行了三项专题政治教育。
四
过完年后,雷霆接连接到了杜菲的三封信,还有一张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给我最臭屁的大叔——雷霆!”
一袭白色长裙的杜菲坐在公园里的石凳子上巧笑倩倩,手托香腮,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的意中人。雷霆躲在楼梯的下面,痴痴地看了好久,恨不能马上飞到杜菲的身边,把她揽入怀中!雷霆把杜菲的照片揣在了怀里,他不好意思拿给杜超看,这小子指不定有什么难听的话在等着他。每天训练休息的时候,雷霆就借口躲得远远地,在怀里掏出照片偷偷地看几眼,不管训练有多苦,只要看上几眼,他就会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再过三四个月,杜菲就要参加高考了,现在到了冲刺的阶段,虽然每周都会给雷霆写信,但内容却是越来越少。为了不影响杜菲高考,雷霆的信写得也少,每次都反复告诫她不能分心,要注意休息。进入三月份,雷霆决定再给杜菲写最后一封信,然后告诉她专心学习,等到高考完以后再通信。
他知道杜菲从小就娇生惯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不注意措词,这丫头肯定又得火冒三丈,搞不好还要把电话打到部队来兴师问罪。所以,写这封信,雷霆想破脑袋,花了好几天工夫,最后觉得还是越描越黑,讲再多的大道理对古灵精怪的杜菲可能都起不了作用,干脆又老实地开起了玩笑。雷霆在信中写道:“丫头,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分心,也不用担心我,我早就是你的人了,飞不走!一定要休息好,保重自己的身体。部队的生活比地方艰苦,以后你就是军属了,身体不好,就没办法随军。我可不想过牛郎织女的生活,我还要天天跟儿子呆在一起!所以,为了让你不要熬夜给我写信,特别是不能让你看了我的信后,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为了让你休息好……致以革命军人最崇高的敬礼!”
杜菲收到信后,边笑边流泪,她明白雷霆的一片好心,于是,擦干眼泪给雷霆回了高考前的最后一封信:“大叔,我保证三个月内不再想你!等参加完高考,我要去部队看我哥,如果有时间的话,再顺便看看你……”
擒敌会操结束的那天晚上,刘二牛兴致特别高,因为一班的班成绩又拿了全大队的前两名。刘二牛走路都是飘的,晚上开完班会,更是破天荒地主动找杜超要烟抽。杜超像似早就准备好了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包中华举在手上,又开始即兴发表演讲:“同志们,咱们班长牛不牛?”
八个新兵齐声喝道:“那是相当地牛!”
刘二牛眯着眼睛很受用,抱着双臂斜靠在办公桌上笑眯眯地说道:“低调,低调,同志们一定要低调!”
杜超接着说:“咱班的成绩这么好,那是跟班长的运筹帷幄和呕心沥血的教导是分不开地,没有他,就没有咱一班这个光荣的集体!”
新兵们都点头表示赞同。江猛跳上床,准备接着杜超的话往下发挥。刘二牛眼睛一横:“杜超,找你小子要根烟抽,犯得着整这么大动静吗?”
杜超笑嘻嘻地转身直面刘二牛:“班长,您带领我们取得了如此卓越的成就,您就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难,您就是我们广大官兵的楷模,您就像一盏不灭的明灯,永远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
“对,您就是英雄,您就是楷模,您就是明灯。”八个新兵异口同声。刘二牛见此情景,本挺受用的心情不免警觉起来,心想,这几个小子肯定早就编排好了,不定有什么阴谋在里面,咱得静观其变。毕竟一群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当面拍马屁,刘二牛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
“别跟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不吃这一套!你们到底想干吗?”刘二牛说这些话的时候,黑乎乎的脸膛竟然飞起了一丝红晕。
杜超双手捧着两包中华,一本正经地说:“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美女配才子,好烟送英雄!同志们整天看着您艰苦朴素,几十年如一日地抽一块钱一包的恒大,都非常心痛,非常不平!所以,我们决定再也不能让我们的英雄受苦了,如果您都不能抽上几盒好烟,简直就是我们这些部下的耻辱!”
刘二牛手扶着桌角,故作昏昏欲倒状。这会儿,他真有点儿感动了。他感动的是杜超这小子,为了送出这两包烟,简直是契而不舍、不择手段。
看着班长在犹豫,庄永航就说道:“班长,收下吧!这么尊贵的东西,放在杜超那里是白瞎了,只有您这种身份的人才配享用!”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跟着附和。
刘二牛没再说话,他虽然知道这事儿不合适。中华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刘二牛眯起眼一口气猛吸了好几口。但他从天上回到人间后,定睛一看,九个新兵或站或坐,全傻乎乎地在盯着他。刘二牛反应过来了:“就知道你们这帮犊子没按好心!有不抽的吗?”
没人吱声。
“那谁,杜超牺牲一下,去门口放哨,今天没你的份!”刘二牛一边拿烟,一边吩咐道。
杜超叫苦不迭,一步三回头,亦步亦趋地磨蹭到了门外。刘二牛抽出八支烟,一个人扔了一支,继续说道:“今天是奖励你们的,谁他妈的都不许出去乱说,更不准背着我偷偷抽烟!剩下的这些,我先收着,由我统一分配!”
江猛贼眉鼠眼地看了一下门口,低声说道:“班长,杜超那狗日的带了一整条!”
刘二牛笑道:“等你们下连前咱们班拿到全大队的第一,我就收缴过来,给你们一人发一包!”
一不留神,新兵连过了三分之二,战术与射击训练开始了。
战术与射击训练,也就是持枪训练。之所以将两个本来是独立的课目放在一块儿交叉训练,这又是马啸杨的高明之处。
骆敏宣布完中队进行战术和射击训练时,一百多号新兵欢声雷动。一班的十个人跟着韩洪涛去大队领枪的时候,新兵们望眼欲穿,站在那里的队伍乱成了一锅粥。赵子军更是兴奋得无法自已,一边伸长脖子盼着一班的快点把枪拿过来,一边眉飞色舞地跟前后左右的战友吹嘘自己当年军训的时候,枪玩得是如何如何地得心应手。骆敏和中队的干部们也不制止,他们也当过新兵,十分理解新兵们此时的心情。
当取枪的队伍出现的时候,所有的新兵都傻了。那心情要多郁闷,就有多郁闷。那九个领枪的家伙,蔫头耷脑地黑着脸撅着嘴巴,一个人怀里抱了五六支,全是木枪,而且还是跟五六半自动一般长的木制假枪。看到新兵们的失望和沮丧的表情,骆敏没心没肺地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拿着木枪训练,当过兵的都有过这经历。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一上来就发支真家伙,这些还没掌握战术要领的新兵蛋子,还不把那些个真家伙全部摔得稀巴烂?就像擒拿格斗训练,“歹徒”手里拿的菜刀看起来寒光闪闪,其实就是一仿真的橡皮刀。要拿一真家伙,天天都有人被砍断胳膊!只是,这菜刀做工精细,看上去有点以假乱真,可是那个木枪,除了枪托还像那么回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长得让人顺眼的。就是给农村老太太当烧火棍,这又长又笨的,人家也瞧不上眼。
这里训练的战术指的是单兵战术,就是单兵在战斗时所采取的各种不同动作,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重要手段,是不被敌人发现和敌火力杀伤的最有效的方法。通俗点讲就是教你如何爬行,如何才能爬得快,爬得悄无声息。至于班排的一些集体协作的战术,则是在老连队才会训练的课目。
部队有句话叫作“队列没有对的,战术没有会的”,这意思是说队列动作没有别的,只要整齐就行;所谓战术就是要机敏应对,能随机应变,根据不同的环境作出不同的反应,没有人永远是对的,但一定要有勇猛顽强的作风。
开始接触单兵战术,卧倒动作就是最难过的一关。就像擒敌训练上的倒功一样,战术的卧倒动作要求更严格,不仅要身体协调,那卧倒和出枪的动作要迅速并且一气呵成。最重要的是,实战的时候,环境非常复杂,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那战机转瞬即逝,要是皱下眉头什么的,就是要命的事情,丝毫马虎不得!所以,为了实战的需要,这个战术的训练,除了在支队的靶场上训练以外,马啸杨还领着他们去野外,找各种不同的环境体会。
一开始是徒手卧倒,只训练了半上午,马上就开始持枪训练。一班的三个好兄弟,虽然动作还不够刘二牛要求的那么迅猛,但动作要领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出问题的是二班的赵子军,这小子身体总是协调不大好,老是在着地的那一瞬间,胯部严重撞击地球。虽然个子小,又瘦不拉叽的,可全中队卧倒的时候,就数他的动静最大,“轰隆”一声,尘土飞扬、大地在颤抖。
每当轮到他卧倒,二班的新兵都全体闭上眼睛,不忍卒视。班长张震生心软,不厌其烦地讲解动作要领,可赵子军像似较上劲了,怎么摔都不会。张震生束手无策,到后来甚至不忍心再下口令让赵子军摔,因为他每摔一次,张震生都会扭过头去难过地闭上双眼……
第一天训练结束,赵子军一个人跟在队伍的后面,手上的木枪当作了拐杖,恍若抗战八年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刚从前线撤下来的老兵,更像是头劈了叉的山羊,瘸着腿,拖着胯,一摇三晃,一蹦三跳。
赵子军晚饭没去食堂。兄弟三个吃完晚饭去看他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红花油的味道,赵子军侧着身子躺在**唉声叹气。雷霆过去扒他裤子的时候,才发现这小子的裤子已经被磨得惨不忍睹,如果不是里面还穿着秋裤,肯定得露出半拉屁股。看这情形,这小子肯定伤得不轻,一条胯一个姿势一天摔了几十次,就是金刚也得变形——估计变形金刚就是这么来的。兄弟三人全傻了,七手八脚地扒掉了赵子军的裤子。
赵子军其实伤得并不重,那里毕竟是肉厚部位,除了大腿外侧有几块蹭破了皮,也不见有青紫,更不见有肿起的迹象。可赵子军却龇牙咧嘴地说自己受了内伤,搞不好股骨头已经坏死了,到时候截肢还算轻的。三个人知道这小子没个正经地在开玩笑,才松了口气。临走的时候,杜超趁二班的人不注意,迅速地把一包本地产的劣质巧克力塞在了赵子军的被子里。
第二天赵子军依然故我,终于把张震生给惹急了,直接把赵子军交给了排长韩洪涛:“排长,你有时间,给他开小灶吧。”
纠正单兵动作,后勤兵出身的学员排长韩洪涛,虽然学得是指挥专业,可他真没办法跟班长比,还要考虑身份和顾及影响,所以,弄了半个小时,就没耐心了,直着喉咙开始对烂泥扶不上墙的赵子军大吼小叫。赵子军也恨自己,心里那个急啊,可是越急动作越变形,就像女人撒尿蹲着、男人撒尿站着,摔胯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性动作。
韩洪涛着急上火,把骆敏给引了过来。赵子军看到队长亲临,站在那里恨不得把头插进裤裆里。骆敏本想讥讽几句的,看到赵子军的窘态,嘴巴张了几下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这小子训练的时候是个狠角色,动作出不来,肯定不是贪生怕死,估计是落下了心理障碍了。
“韩洪涛,多动动脑子,光号有用吗?去给我找把工兵锹过来!”骆敏有点儿不满地吩咐着手下的排长。
韩洪涛满头雾水,他不明白找这玩意儿过来干吗,站在那里愣了半天,被骆敏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赶紧跑步去执行任务。
赵子军也是心里惴惴不安,站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却飞快地胡思乱想:拿锹过来干吗啊?一个动作上不来,也不至于要挖坑把我活埋了吧?
骆敏拿着铁锹在赵子军面前亮了亮,一本正经地说道:“看到了没?这锹是专门对付沙石地面的,还可以当武器,专削人脑袋!”
赵子军两腿发软,不置可否,讪讪地笑。
骆敏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了下赵子军,然后又在地上比划了半天,最后找了个位置,手握锹柄,把铁锹横放在地上立起,然后定定地看着赵子军。
新兵蛋子、训练标兵、全大队树立的吃苦耐劳的楷模赵子军同志,看着寒光闪闪的铁锹和铁锹旁阴气沉沉的男人,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脑门。他终于明白了队长安的是什么心。
骆敏盯着赵子军看了好久,然后换上一脸灿烂的笑容说道:“怎么样?试试这个吧?撞到这上面,顶多大腿被连根削掉,只要老二还在,就不影响你传宗接代!”
赵子军的嘴角明显抽搐了几下,他想发作,想冲过去抄起那把铁锹劈开骆敏的脑袋。
骆敏仍旧笑容不改:“我知道你怕了,腿也不利索了,嘴也不利索了!没事,不要勉强自己,反正去农场养猪也不用会这个。”
一旁的韩洪涛壮着胆子嘟噜:“这也太狠了吧?”他本意是想提醒自己的队长,结果,他自己都没听出自己在说什么。
赵子军已经决意要豁出去了,因为他发现全中队的人都停在那里盯着自己,而且,看上去都幸灾乐祸的。
他走了上去,然后立定,然后用力地跨出了一步。
“等我下口令!作好准备没有?””骆敏说道。
……赵子军没有吱声。
“记住班长跟你讲的动作要领!”
赵子军还是没吱声。
“卧倒!”骆敏发出了口令。
赵子军晃了晃,一个趔趄,从铁锹上跨过,然后又直直地站在那里。
四周爆出一阵哄笑声。
“最后一次机会!”骆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赵子军是闭着眼睛扑出去的。扑下去之前,他想到了董存瑞,想到了邱少云,甚至还想到了英勇就义的刘胡兰。
四周一片欢呼。侧卧在地上的赵子军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大约十秒钟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截肢了,却忘记了疼痛?然后,他抬头看见骆敏提着那把铁锹站在一旁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右**面空空如也……
五
战术爬了一个星期,新兵们的身上没一块是好的,衣服鞋子全破了,好不容易挨到了拿真家伙的那一天。头天晚上,科班出生的韩洪涛在俱乐部给新兵们讲解了八一枪的原理、组成和零部件的拆装。本来个把小时的理论课,就一把用来演示的真枪,又没安排现场操作体会。可是,新兵们热情高涨,问长问短,一堂课上了三个小时,上得韩洪涛满头大汗。
杜超同志更是史无前例地全神贯注,从韩洪涛提着那支真家伙进屋开始,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放在讲台上的那杆枪。他在军分区和军训时摸过的都是五六半自动,在军分区还摸过五六冲锋枪,就是没看过已经早就列装部队的八一式全自动步枪。他第一眼看到这枪就迷上了。
韩洪涛提着枪离开俱乐部的时候,杜超屁颠儿地跟在后面,小声地求告:“排长,让我摸下嘛,就一下,就一下下!”
韩排长却根本不顾及一个新兵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他把枪紧紧地抱在怀里,深怕被人夺了去似的:“看什么看?明天就有你看的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只要摸过枪的兄弟们,第一次抓到枪的第一个反应一定是拉枪栓,拉完枪栓后多半还会加上一句“举起手来!”
这很可能是男人一种本能的反应,更是一种情结,就像小男孩被漂亮的阿姨抱着,第一个反应就是拿着小嘴去嘟人家的粉腮一样。至于拉枪栓就是子弹上膛,估计第一次摸枪的人多半都不知道。
这些未来武警机动队的精英们,更是将“第一反应”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队长和班排长们反复强调不要拿着枪口对人,不要空拉枪栓,不要空枪击发……可是这群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纪律条令已经烂熟在心的新兵蛋子们,还是蠢蠢欲动,无法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虽然不敢由着性子在长官们的眼皮底下恣意挥洒,却在背后整出了不少小动作。
杜超这小子却不管那么多,他从来不刻意掩饰自己的性情。领到枪的第一个反应是,用枪口狠狠地抵住站在他前面的雷霆的后背,边拉枪栓,边沉声喝道:“给老子老实点儿!”
雷霆一个趔趄,然后韩洪涛就急眼了。结果可想而知,杜超成了新兵大队第一个提着枪跑圈的人,而且一跑就是十圈,整整八千米。
七八斤重的步枪,一只手提着,而且还要是标准的持枪动作,一般的人第一次能跑一圈不脱手就已经很牛了。可我们的杜超同志愣是咬着牙坚持跑完了三圈,然后在韩洪涛的特许下,可以两只手来回交换,最后干脆背着枪跑。平常最多半个小时就可以轻松跑完的八千米,这小子愣是跑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一撒手,把枪丢在地上,扑倒在江猛的怀里。
短暂的兴奋过后,新兵们就开始叫苦不迭,无论是集合还是跑步,都得持枪,一天下来,那右手酸得连饭盒都端不起来。这还是空着弹匣,没上刺刀,除了枪捅条和附件的,要是全配置齐了,更够他们受的。
人是最聪明的动物,善于开动脑筋,更擅长捕捉投机取巧的机会。时间一长,就有人玩起了花活。
持枪集合的时候,为了锻炼新兵们的腕力,指挥员一般是不准新兵枪托着地的。还是我们那些枪械专家们通情达理,让人感动!估计这帮家伙当兵的时候没少吃这个苦头,把八一杠设计得那是极具人性化。一米七几个头的新兵,那裤子的口袋也好像是专门为挂枪设计的,枪提在手上,那个突出的“气门顶杆销”刚好就在裤子口袋上下的位置。这么着,就有人把气门顶挂在了裤子口袋上,枪的重心就完全落在了口袋上。这个动作,只要不站在队伍的第一排,就很难被指挥员发现。
开始是有几个新兵这样干,不到半天,所有的新兵都学会了这一招,全都如法炮制,瞬间竟成燎原之势。结果,收操前全体新兵被严惩,沿着他们的先行者杜超同志跑过的路线,来了个集体五公里……
要知道,这部队甭管多大的官都是从新兵过来的,用刘二牛的话说:“少跟我们玩花活,这些都是我们玩剩下的!”
枪是士兵的第二生命!有人说,枪就是士兵的初恋情人!他们认为就像初恋总是不长久一样,多数士兵三年、五年后就要与初恋情人挥泪告别。当然了,也有与初恋情人终身厮守的。这话也许有点道理,因为枪械是要精心呵护的,平时不保养,战时它就给你掉链子,这一点,似乎与初恋情人有点儿相似。擦枪是士兵们每天必修的功课,也是所有士兵最柔情、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他们像面对一件上等的青花瓷,非常小心也非常耐心地擦拭好每一个部件,直到它们全部发光发亮。
杜超私下里提醒过三个兄弟,在作枪械保养的时候,一定要多练习拆装,速度越快越好,因为这是一个特勤战士必备的技能。三人听了,都不以为然,直到有一天杜超又出了一把“风头”。
这天全中队在俱乐部擦枪的时候,七班长凑过来找刘二牛,要跟他比试八一枪的装卸。中队长骆敏和几个排长也来了劲头,在一旁煽动。
刘二牛心里没底,他知道七班长的底细,这小子原本是大队军械员出身,什么狙击步枪、七九和八五冲锋枪、班用机关枪、五四、六四手枪,都玩得得心应手。除了个别枪械的拆装速度比不上特勤中队的老兵外,跟人比这个,七班长从未失过手。
就在刘二牛犹豫间,坐在他旁边的杜超站起来说道:“班长,这种小事还能要你亲自动手?我来跟他比!”
七班长早就有点儿看不惯杜超,这会儿看到这小子不知死活,明目张胆地在向自己挑衅,帽子都气歪了。本想羞辱杜超顺带着再羞辱一下刘二牛和一班的,没想到队长骆敏带头鼓掌喝采……
两人并排而坐,七班长说:“给我找块毛巾过来,我要蒙着面跟他比!”
“我也要,否则,人家还说我欺负盲人!”杜超梗着脖子应声道。
七班长气得掉过头来狠命瞪着杜超。杜超这小子已经张扬到了忘我的境界,眯着眼摇头晃脑的作陶醉状,就差没哼起小曲儿了。
两支擦得贼亮的81-1式全自动步枪摆在了两个人的面前,杜超说:“班长,你选一支吧!”
七班长黑着脸没去理会杜超,拿起一支枪横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用毛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杜超如法炮制。
“开始!”骆敏一声令下。七班长无比熟练地开始卸部件。杜超却有点儿手忙脚乱。
十秒钟后,七班长面前的报纸上,所有拆开的零部件已经从左至右整齐地躺在那里。杜超还满头大汗眦牙咧嘴地在捣腾复进簧,推推拉拉半天取不出来。已经拆下来的零部件丢在报纸上七零八落。
除了几个兄弟和一班的新兵们为杜超捏了把汗外,其他人多数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杜超出丑。一排长韩洪涛难过地低下头,不忍心也不好意思再往下看。
七班长知道形势对自己有利,坐在那里笑眯眯地也不着急往上装。
看到这情形,骆敏也在摇头,他还以为杜超真在哪里偷学了一手绝技,才这么自信满满地公开挑战。没想到这小子是个二百五。
杜超取下毛巾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分钟。有点胜之不武的七班长坐在那里,反而一脸平静。他觉得再讲话有点多余了,虽然他很想好好地羞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蛋子!
骆敏接过杜超手中的枪,拉了几下枪栓然后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嘴里啧啧有声,末了,称赞道:“不错,不错!我当新兵的时候,睁着眼五分钟也捣鼓不明白!”
“七班长,告诉我,你用了多长时间?”骆敏转身问道。
“四十七秒!”七班的九个新兵抢先为班长回答了。
“据我所知,七班长拆一支八一步枪最多只要三十秒钟,我说的对不对啊?”
“是的,一般情况下,都是二十来秒!”七班长满脸谦虚地回答道。
杜超坐在那里无地自容,嘴巴动了半天,终于没有开口说话。这次,他是心服口服了!
回到班里,刘二牛解下腰带拉长脸对杜超说道:“你小子,今天可真为我长脸了!”
杜超笑嘻嘻地问:“班长,七班长抽烟不?我去给他送包烟!”
“别去!七班人都在等着削你呢!”刘二牛没好气地回答道。
六
北国的这年冬天特别漫长。阳春三月,本该是草长莺飞、和风细雨的季节,可是,这里却没有一点暖意。挨过了一个冬季,枯而不死的酸枣树和苍耳草在寒风中倔强地守望着春风的抚慰。
北风呼号了好多天,被卷起的沙尘满天弥漫,灰蒙蒙的天空和刺骨的寒风使得偌大的靶场更显得空旷而苍茫。老兵们都说,这是冬季最后的疯狂,春天就快来了。
这是三月份的第一个周日,老连队的兵们都在忙着拱猪和补觉。
新兵大队已经取消了休息日,因为这鬼天气太耽误事了。整整一个星期,满天灰尘,能见度不足百米,瞄准练习无法进行,只能在营区内吊上几块砖头练习据枪,天天如此,再有耐心的人也会心烦意乱。
天气预报说今天睛好,直到早上十点多钟,发霉的太阳浑身长满毛钻出了云层。马啸杨一声令下,全体官兵开往靶场。
一大早,看着天气没有好转的样子,刘二牛就请假蹿到了老连队,然后用大衣裹回了一个电炉子和十个鸡蛋。这是新兵一班头天晚上全体指战员商量好的。还是杜超先出的主意,这小子一到休息日就叫嚣着要改善生活。新兵们刚出家门,虽然一个月的津贴只有三十五块钱,买完洗漱用品和信纸信封就已经所剩无几,可是他们多少都有点儿库存,随便翻翻口袋,百把块钱还是有的!
可我们的一班长刘二牛同志就寒酸了,这小子还是个副班长的待遇,一个月才四十来块钱,两条恒大烟整去一半,每个月还积攒着想寄点钱贴补家用。一盒小支的中华牙膏,他能刷上半年。口袋里最多也就几枚钢崩,穷得是叮当作响。
每次杜超一倡议,拿钱出来凑份子的都是新兵们,刘二牛只能干着急。他也当过新兵,虽然知道这事多少有点儿打擦边球,搞不好是可以算违反纪律的,可他也不好阻止。不吃吧?又盛情难却,刘二牛并不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这事让他一直如鲠在喉,这天杜超再提议的时候,他就灵机一动,想着拿几根中华烟去老连队换点儿鸡蛋回来,然后偷偷煮上几锅方便面,让兄弟们解解馋,也算尽尽义务。
晚上等中队干部查完铺以后,照例是杜超望风,他已经成了一班专职干这个行当的了。刘二牛拿出电炉和早就准备好的几个铁饭盒,对蹲在一旁的兄弟们说道:“等会儿吸溜面条的时候,给我声音小点,吃完了就上床睡觉,明天开始练习瞄准,最后一个课目不要给我掉链子!”
杜超蹑手蹑脚地转过来提醒刘二牛:“班长,我要吃红烧牛肉的,放一个鸡蛋就好!”
这天晚上,一班的新兵们都是打着饱嗝睡觉的。方便面并不好吃,因为慌慌张张煮了好几次,有煳了的,也有没煮熟的,可是新兵们都觉得这是他们两个多月来吃得最香的一顿,比大年三十那顿丰盛的晚餐还有味道。
江猛吃完了用衣袖抹了抹嘴巴,第一个小声表态:“班长,吃完方便面我更有信心了!万一射击我要是拖了集体的后腿,就把鸡蛋吐出来,你再煮给杜超吃!”
训练之前,照例是提着枪跑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持枪训练,特别是这一个星期的据枪练习,新兵们的臂力和腕力已经今非昔比。提着枪跑个几千米热热身,就跟玩似的。
跑完圈上厕所,杜超同志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感觉。一群人背着步枪挤在小便池上,杜超说:“听我的口令,咱们也验下小枪!”
十一个站在第一排准备小便的新兵,都十分给杜超面子,手放在裤子拉链上就等着这个指挥员下口令。
杜超说:“验枪准备!”
十一个新兵嗞拉一下拉开拉链。
“验!”
杜超下完口令,第一个掏出家伙就开始狂飙。
马啸杨挤到“验枪”队伍中间的时候,有几个新兵,吓得差点儿尿在裤子上,慌慌张张地就要收枪退场。马啸杨就笑眯眯地说:“别,还没验完呢,听我的口令,带枪,向后转!”
挤在后面的新兵呼拉一下闪开一个空地。马啸杨背着双手站在十二个新兵面前,东瞅瞅西瞧瞧,然后笑道:“杜超,怎么搞的?人家那都是标准的八一式步枪长度,你怎么验的是五四式手枪啊?”
一群新兵轰然大笑。杜超红着脸,仰起头朗声道:“报告大队长,我是指挥员,指挥员配的都是短枪!”
射击瞄准有个要领,叫作“三点成一线”,这要领谁都会说,却不是谁都会做,比如我们的江猛同志。江猛有一个秘密,只有三个兄弟知道。本来是天生的毛病,可是江猛把这个当作了耻辱。
凡事都有个原则,都得认真对待,比如射击这事,还非得睁一眼闭一眼不可。睁着双眼瞄准的人,在部队都叫作大仙,基本上属于十年不遇的奇才。新兵大队教导员李明忠就说过,他当了整整十三年兵,才碰到过一个。江猛有幸成为李明忠同志军旅生涯中碰到的第二个大仙。
江猛这个两只眼铆足劲、誓死要同进共退的毛病,几天后被支队那个白发苍苍、号称武警某部知名医学专家、比支队长徐杨勇肩上还要多颗豆的卫生队大校队长,给诊断为先天性面部神经错乱。而且,大校还说这种毛病没有特效药。能不能治好,一半在人,一半在天。
这就基本上定性为绝症了。江猛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当兵的理想其实非常简单,让他学门手艺哪怕进炊事班当伙夫都成。可是被杜超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逗,再加上自己在新兵连的表现众目共睹,这小子早就飘飘然,忽略了这个硬伤,把自己当作特勤中队的一分子了。这下从梦中惊醒,悍兵江猛,想死的心都有了。
和江猛一样郁闷的除了兄弟三人外,还有刘二牛和骆敏。率先发现江猛这个毛病的是刘二牛。当九个新兵全趴在地上把枪对准了一百米开外的胸环靶开始瞄准的时候,站在他们后面的刘二牛逐个检视,发现江猛的枪口高抬,指向了浩渺的长空,远远看去,像似守望一群大雁飞过,然后射落几只,提了来下酒。
刘二牛走过去疑惑地看看江猛的枪口又看看苍茫的天空,然后踩了一脚江猛的屁股,说道:“猛哥?在干吗呢?等着打飞机?”
江猛稍稍压低了枪口。
“五号靶是庄永航的,你的七号靶,瞄哪呢?”刘二牛又踩了一脚。
江猛又把枪口稍稍向右挪了挪。
“你瞄人家二班的靶子干什么?存心的啊?”刘二牛这次换了一只脚。
江猛又向左挪枪口。
“那是八号靶!你他妈的不会数数啊?”刘二牛被这个私人武术指导惹火了。
“就是七号靶啊!不信你自己趴下来看!”江猛也火了。
刘二牛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反复数了多次,然后才放心地趴在江猛的一边。
“两只眼睛瞪得跟牛卵子似的,你是在练瞄准,还是在看蚂蚁打架?”刘二牛举起右手作势欲拍。
江猛嘴巴一撇,眼睛就红了,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小声道:“班长,对不起,我一只眼睛闭不了!”
刘二牛一骨碌坐了起来,顺手把江猛也拖了起来::“你看着我!”
江猛就两眼圆睁着盯着刘二牛。
“闭左眼!”刘二牛命令道。
江猛左眼跳了几下,接着左边脸蛋的肌肉和嘴角也跟着抽搐,挣扎了半天,江猛终于还是闭上了眼,只是,两只眼一起闭上的……
刘二牛直接去找了骆敏。骆敏过来如此这般地按照刘二牛的套路又测验了几遍,最后绝望地挥挥手:“找块胶布过来,明天再去卫生队瞅瞅!”
江猛用一只手硬扒下左眼的眼帘,然后贴上了胶布。这一贴就是十来天,白天贴左眼,晚上贴右眼,没事的时候就一个劲地挤眉弄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是个花痴,冲谁都抛媚眼呢。
江猛这边的毛病还没治好,杜超、赵子军和雷霆又整出幺蛾子。在冷冰冰的地上趴了一天后,就有新兵着凉,跑肚拉稀。整晚到天亮楼道里都是匆忙的脚步声,你方拉罢我登场,整得是不亦乐乎。中队的厕所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人。
杜超和赵子军都先后中招。第二天晚上吃过饭,面黄肌瘦的杜超又召集兄弟几个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他在会上非常严肃地指出:“再这样拉下去,等到打实弹练习的那一天,估计连枪杆都抬不起来了,考核的时候过不了,还进个屁特勤啊!”
雷霆:“中队不让在下面铺东西,肯定有他们的道理,这也是一种锻炼,适应了几天后就好了!”
杜超白了雷霆一眼,那意思估计是: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痛,你拉几天试试?
赵子军:“我小弟弟也受不了,天天硌在硬地上,哪天冻没了都不知道!”
眼睛贴着胶布的江猛,开怀大笑,脸上显得愈发的狰狞。
杜超皱紧眉头,四顾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如此这般交代了一遍。
要说倒霉的事都让杜超赶上了,多少有点儿封建迷信。可杜超同志的确是不幸的,只要整点小动作,十有八九都会被抓个现行。那个铺了枯草的小坑还没焐热,就被马啸杨发现了。此事引发了连锁反应,一个新兵大队三百多号人,一家伙被揪出了五分之一挖坑孵鸟的。最后再一追查,发现带头大哥是杜超和他的三个兄弟。其实,这些被揪出的家伙,多半都是自己醒悟过来然后单兵作业的,之前根本没跟别人通过气。但是,有杜超在先,所有没干这事的人都认为,此事一定是这小子引头,然后又通过某种渠道进行了传播。而所有的当事人,也都默认了这个事实。
第一次实弹练习,杜超打了个四十八环,其中还有一个穿葫芦,全排第一,全中队第二。雷霆四十五环,刚好优秀。赵子军三十九环,也及格了。江猛五发子弹打了六十一环,高居全中队榜首,这个前无史料记载的纪录。估计百年之内,已经无人可以超越了。其实,这是一本糊涂账,因为他的靶子上有八个窟窿,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江猛自己射中了几个?已经无法考证。因为,他相邻的两个射手,都有脱靶,而脱靶的总数相加又不足以证明江猛的靶上全是他们干的。
转眼到了实弹射击考核,这也是新兵连的最后一次考核,两天后,新兵们就将奔赴不同的单位。
考核的那天,老天特别给面子,仿佛一夜之间,春天就来了,室外的温度是十五摄氏度,阳光也很柔和,基本上在瞄准的时候不会产生虚光。这一天,还有一件更让人称奇的事,就是我们的江猛同志,当着全中队官兵的面,毅然撕掉了眼睛上的胶布……
考核的结果,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也让他们多了一层人生感悟,那就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也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战胜的!
雷霆与杜超以及其他九位好汉并列全大队第二,江猛比他们少两环,赵子军的成绩也达到了优秀。
七
小乔治巴顿说:“人生如果没有值得牺牲的事情,就算是白活一场!”
现在摆在雷霆和赵子军的面前,就是个两难的抉择。实弹射击考核的头一天晚上,骆敏就分别找过雷霆与赵子军。因为这两个兵他都很喜欢,以雷霆的素质,直接跟他去特勤中队没有任何问题。赵子军虽然弱点儿,但这小子身上同样有一股不要命的精神,只要他一直保持这种作风,一定是个可造之才。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骆敏的想法有点儿一厢情愿了。副政委和政治处副主任早半个月前就直接指名道姓地要雷霆和赵子军结业后打着背包来司令部报道。新兵大队教导员李明忠更是在新训工作一开始的时候,就跟他通过气,雷霆是要去三大队担任文书的。
孬兵被人嫌,好兵谁都想要。铁了心要重振特勤中队雄风的骆敏,带着特勤中队队长的任命矢志不渝、削尖脑袋要往新兵大队挤,就是想按照自己的思路,培养有潜力的苗子,然后再夺得第一轮选秀权。所以,他对长官们这种以大压小,企图通过打个招呼就想抢夺他资源的作风,非常反感。骆敏根本就没把机关大爷们的招呼放在心里,笑嘻嘻地也不作正面表态。反正还有得是时间,可以不慌不忙地去想对策。这下,新兵连马上就要结束,死到临头,骆敏就有点儿急了。
其实,各单位来新兵大队抽调一些有特长的兵,一直就没停过,这也是部队的传统,无可厚非。最恐怖的是总队文工团,早在新兵连队列训练还没结束的时候,他们就在二中队一家伙调走了三个毕业于中专艺校的新兵。接下来就是总队直属的警校、医院、宾馆、通信基地和警通中队,陆陆续续调走了近二十个新兵。新兵一中队也有四个,这四个兵的素质都很一般,而且看起来多半都有点小背景。
没伤着骆敏的筋骨,他也就不觉得心痛。
现在不一样了,要调走的是他的两个精兵,而且去的还是支队机关。基层连队战斗班出来的人,都不怎么看得起后勤兵,特别是机关兵。因为这些人呆在机关,不仅长剽,还长脾气,混个一年半载以后,多数都是细皮嫩肉、肥头大耳还牛皮烘烘的,压根儿就不把基层连队的干部和老兵们放在眼里。平常没人敢招惹这些大爷。不过,每年老兵退伍的时候,都有那么几个机关兵在支队里的某个角落被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的事发生。
骆敏跟其他干部的心理不一样,有些干部为自己带出的兵能进机关而自豪,恨不得把自己的兵全塞到机关去。领导身边有自己的人,办点事什么的也方便啊。可我们年轻的骆队长是打心眼里不希望自己的兵去这些地方,他觉得这是害了人家。当兵不就是吃苦吗?到了机关,胡塞海喝,能吃得了苦?再说了,自己以后要是整出点什么幺蛾子的事,去领导那里还得先跟他们点头哈腰,那不是太跌分了吗?
雷霆的态度非常明确,几乎是哀求着队长帮自己多说点儿好话,让自己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可赵子军就有点儿支支吾吾,先是摆出一副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去机关当兵的态度,后来骆敏说这次让他去机关,搞不好是要在支队首长身边当公务员,混好了,起码能转个志愿兵。赵子军就动摇了,问长问短,问得骆敏心烦意乱,恨不得当场就抽这个白眼狼两个大耳刮子!
雷霆其实心里一直在矛盾,这种矛盾已经困扰了他好久。不过,雷霆比起赵子军来要聪明很多。他知道,既然队长找自己谈话,那是肯定看中了自己,这时候再表现出优柔寡断,一定会让他看不起自己的,这以后就是个隐患。何况,他也侧面了解过,如果机关真要调人,基本上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雷霆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卑鄙,这种感觉让他很惶恐。是不是人到了人生中需要作出决择的时候,都会表现出这种本能?可自己并不是个喜欢玩心眼的人,就是说句谎话都会脸红心跳,现在是怎么了?
事实果然如雷霆所料。他在队长、班长和好兄弟们面前都表现出了那种矢志不渝的决心,最终没能改变他的命运。支队的态度很强硬,根本不理会骆敏的感受,更不会去征求当事人自己的意见。这就是部队,哪里有需要,当兵的就得义无反顾。
已经确定要跟随队长直接去特勤中队的杜超和江猛,在听到好朋友雷霆和赵子军被机关下了命令调走的时候,非常痛心和不安。他们本来是一个集体,心心相连,怀着同一个目的,有着相同的信仰,并为之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在过去的一百天里,表现出了一个真爷们应有的气慨。可是,就在他们有理由欢呼胜利的时候,现实,极其残酷地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四个兄弟硬生生地被拆散,犹如手足被断,伤感与悲愤毫无理由地开始在他们中间漫延。好在,四个人还在一个支队,还在一个大院子里。经过一百天的淬炼,他们已经成熟了很多,已经能够分得清大我与小我,分得清现实与理想的差异。所以,虽然暗地里心潮澎湃,可表面上,他们还是非常非常地平静,除了牢骚,没有人再多说什么,更没有人再去作无谓的挣扎。
骆敏心里很委屈,为了大兵雷霆、赵子军和另外一个素质超群的新兵,他几乎赖在政治处整整一个晚上,甚至还跟大他一级的政治处少校副主任拍桌子,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新训工作一结束,大队长马啸杨已经靠不住了,因为他很快就会恢复支队首长的面目。所以,骆敏在机关碰了一鼻子灰后,又转回来找自己的老领导的时候,马啸杨除了哼哼哈哈地打着马虎眼,根本就不愿给他任何承诺。无可奈何的骆敏最后拍着桌子用有点悲怆的语气感慨:“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雷霆和赵子军在所有新兵们下连前的头一天,在韩洪涛的陪同下第一个离开了这个光荣的集体,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与所有的战友一一告别。
刘二牛送给雷霆一个用子弹壳铸就的战斗机模型,这是他能送出的最珍贵的礼品。本来,这个让他花了整整半年时间,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飞机模型,是属于刘二牛同村一个名叫柳青的、美丽的乡村女教师的。
杜超拿出了剩下的四盒中华,给雷霆和赵子军一人塞了两包。他还是大哥的语气:“收好了,这不是给你们抽的,自己机灵一点……雷霆,你要是敢欺负杜菲,就是呆在天王老子身边,我也敢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