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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陪老喻買菜是蕊雯的事。
冬天,老喻從門背後摘下鉤花圍巾和羊毛小手套;夏天,老喻給蕊雯的太陽穴抹一點花露水,取鵝黃色小草帽,帽簷上綴著一個雪白的蝴蝶結。蕊雯小時候總是學不會係鞋帶,老喻胖胖的身子便慢慢蹲下來,給蕊雯穿鞋。
喻湘和父親就不近密,這樣的不近,是淡薄到覺得生下來都是錯。
她不願她血管裏流著這種人的紅色,怎麽講呢,鄰居揶揄地走過來拍老喻的肚皮,叫他喻胖子,他也隻是憨厚地笑;街坊巷陌,誰家迎客做壽,央老喻過來掌勺,有錢給錢,沒錢事後就遞兩條煙或一隻蹄髈,他也不在乎。
老喻年輕時在地方部隊炊事班裏做大廚,慷慨平和,一條街的人都說他好。
然而那是他們不曉得他在家裏的脾氣有多怪,到現在二十八歲,喻湘想起來都心驚。老房子地麵上的瓷磚網裂縱橫,都是她父親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給砸出來的。
如今他們去買菜,他走在她前麵,個子比從前顯得矮,輪廓也小了一圈,像一尊正在溶化的雪人,行動都有些年歲上去的緩滯。他穿一件舊襯衫,扣子一絲不苟扣到脖頸,軍綠色棉背心洗得發白,隔著襯衫能看見背心上隱隱的破洞。喻湘給他買過新衣服,美國的戶外品牌,他堆在櫃子裏不穿,退伍多少年了,還是習慣小城勞保店那排軍綠色。
巷子轉過去,喻湘每每以為快到了,就再折進一條偏巷。她穩固地跟在他後麵四五步的距離,藍天一線從巷陌的頂上瀉下來。去年冬天南方一直在下雨,牆上都生了青黑的黴苔。
“喻師傅,新鮮豬肉啊。”有人招呼他。
老喻踱步過去,食指和大拇指伸出來,翻弄人家案板上的肉,如同女人翻檢一塊緋色的布料。
“好得很,好得很。”他微笑著將雙手背在身後,又慢慢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