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麥熙文坐在客廳裏,摘去手套的手指,還帶著微癢的刺痛。外麵的世界有融雪時節入骨的冷,但客廳是暖的,壁爐燒著木頭,廳中間鋪著厚實的明式羊毛地毯,牆上掛著一麵六曲金地紙本屏風,金屏正對著壁爐,光焰返照在金箔上,像牆上生起粼粼的水的波紋。偶爾一輛車從院牆外頭經過,大廳裏更顯得靜。年初一剛過,這屋子的節慶氣味已經淡下去,她望向外麵,還不到四點鍾,天空已經陰沉得像晚上。
一生中許多事情的發生是毫無預兆的,以至於麥熙文回想起來,一些人和事的經過已經模糊了,卻還清晰記得那一牆在不開燈的暗室裏粼粼浮動的金。
她在客廳枯坐了一個鍾頭,肩頸的姿態已熟稔於心,連裙擺在小腿的弧度也是精心設計過的,太久沒有買過新衣,身上這件開司米連衣裙還是上星期母親陪她去羅萬挑的,米白色意大利山羊絨,襯得她整個人也如同羊崽一般可憐可親。母親說,記得笑,年輕女孩子的笑臉比什麽化妝品都好看。為此她總不自覺地咬著嘴唇,好在見麵時多一點自然的紅潤。現在,一切小心思都變作可笑的把戲,他不在家。
她來是為了錢,眼看要成為無望的事,沒有提先預約,用人端過來一杯礦泉水就不再理會。客廳隔壁的琴房有人在斷斷續續地彈,她聽著琴聲,是舊時貴族人家晚宴時的配餐樂,觥籌交錯,刀叉在雪白骨瓷上落下如金錯玉,她忽然覺得餓。
窗外是鋪著碎白石的庭院,地上一盞半人高的竹製燈籠,雪水沁透了紅紙,凝在冷風裏,乍一看有種淒豔的美。麥熙文看得入了迷,長沙發的另一頭忽然下陷,她在失衡之餘不免側首,回過神來,身旁已坐著另一個人。
是位身著深色高領毛衣的男子,黑暗裏看不清麵容,在火光的映襯下,隻覺得輪廓十分鋒銳,那人舒適地倚靠在綠絲絨沙發的一角,瞳孔閃閃發光,像等候在靜夜水麵上的什麽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