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焰

勿忘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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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新年裏雨水連綿,春寒撲在透明的窗玻璃上,漫成一片牛奶似的薄霧。霧氣積得多了,一股一股聚集起來,是無根無源的小河,在半空流淌。

金縷專心致誌地用手指沾著窗戶上的河流畫畫。

“哭了——”金縷轉過頭,指著大落地窗對保姆奶聲奶氣地說。

她才五歲,粉團似的臉,母親給她穿大紅色繡龍鳳福字的綢襖,辮梢上別一支翡翠翅子鑲的蝴蝶發夾。一轉頭,隱藏在蝴蝶下麵的彈簧便微微顫動,像一隻真正的蝴蝶落在了頭上。

“是呢,窗兒哭了,咱們也該去睡覺了。”保姆阿春打了個哈欠,抱起金縷,朝臥室走去。落地燈在地毯上溶開一簇暖融融的奶油色的光,阿春用軟糯的閩南腔慢慢地唱——

“藍色花一叢叢,名叫勿忘儂,願你手摘一枝,永佩心中……”

夜雨下得更密了,台南的雨天是一幅厚實的帷幕,金縷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她想著剛才的事,落地窗外,草坪上站著一個如小獸般驚惶的孩子。她看見他皺成一團的五官,肩膀隱忍地抖動著,像是在低聲嗚咽。她很想告訴阿春這件事,可是呢喃的聲音漸遠漸弱,直到聽不見……

阿春熄了燈,悄悄退出兒童房。

這是1990年再平常不過的台南雨夜,過了這一夜,年節才算真正結束,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可新年又怎麽樣呢?日子始終簇新又漫長地過著,隻是把人給過舊了而已。

阿春是去放下落地窗的簾子時被嚇一跳的,這樣陰冷的天氣,雨地裏竟然站著一個孩子。花園裏的燈光透過雨水照在他的身上,給他鍍上一圈毛茸茸的弧光。

後來每當阿春回憶起這個夜晚,她也很奇怪自己沒有被“嚇掉魂”——大概是那首哼了太久的搖籃歌,是他身上淡黃色的光芒,又或是她的疲累,讓她還沒來得及告知主人,就自作主張把雨地裏的孩子給撿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