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焰

瑞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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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南洋往事

伊有一隻安眠藥枕。枕是別人送的,裝了些明目寧神的草藥,不知這些藥有沒有效,這些年伊始終無法入睡,伊同樣不知自己何以不睡,好像是一直在等著什麽,也許是一個人的出現,也許是一樁事體的發生,也許隻是習慣了等待本身。

伊還撿了一隻狗,名字叫阿黃。伊本來是個怕狗的人,每日傍晚牽阿黃出門,沿著防波堤走啊走,一直走到海上落日**進水麵,日落的一霎那天空真是淒豔,然後海水沒過太陽像熄滅一塊很紅的鐵。阿黃不喜歡叫喚,隻是非常靜地坐在伊身邊,看夜風裏戰栗的海水,一波接著一波,整晚追逐不息。

伊還有一盆植物,雖然賣花人告訴伊這是花,但伊從未見過它開放的樣子。有時伊搬它到窗台上,在樓下伊抬頭就能望見植物墨綠的葉子,筆挺而茂盛,如同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

伊所有的財產便是這三樣。

無人知曉伊的年紀,隻聽聞伊家族裏從前做南洋生意,少小時便獨自一人領著家仆守住大厝,發家的祖屋輕易不能搬遷,主人在原址上重修了連棟的僑樓,連地板磚都是家道興盛時走船馱回來的歐洲瓷,綠底描紅金,滿盛滿開的鬱金香、琉璃苣、玫瑰同鈴蘭,以至於要專雇著一個用人從早到夜地開窗。時移世變,父兄又再度奔去南洋,這回卻沒有歸期,剩伊獨自一人,如今宅子也早已充作了建築博物館。

伊姓馮,閨字曉霜,住福州路附近的小公寓,平日套著樸素的毛線開衫,今朝難得穿一身梅子色旗袍,旗袍是年輕時做的,那時還豐腴,腰身放得寬,越發顯得現在身子底下的弱。曉霜不愛化妝,但這一天是伊生日,又逢每周冉醫生上門來的日子,冉醫生過去在歐洲念過書,英文寫得極好,不知為何跑來這國境之南住著。曉霜對著鏡子看看,輕輕往嘴上印一點唇膏,嘴角抿一抿,一管口紅也不知放了多少年,鏡子裏的人鬢角已是蓋不住的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