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眾殺手也不閑著,幾個彈指,又是無數箭矢傾瀉而下。
首領本是覺得那寬大的袖子遮住了老頭視線,這才忍著劇痛去偷襲,沒想到那老頭好像袖子裏藏了眼睛,那手掌從袖子裏伸出來,竟正巧攀上他手腕。
他隻覺得手腕一陣劇痛,那劍便脫了力摔在磚石上,老頭另一隻手兩根手指將葫蘆一夾,隻看那葫蘆自中心碎成許多小塊,一股醇厚的酒香在院子裏炸開,竟是熏得人有些暈乎乎的,就連訓練有素的殺手也都紛紛慌了神。
就這一瞬間的功夫,碎裂開的葫蘆已經撞上那飛來的箭矢,竟是絲毫不差的盡數擋下。
首領額頭上已經是冷汗連連,自己最開始武器脫手手腕被廢不說,現下隻感覺自己像是隻被挑逗的獵物,拚勁所能的招式在那個老頭眼裏隻是跳梁小醜不值一提。
老頭聞著這彌漫開的濃鬱酒香,好像有些惋惜,他亂成一窩的頭發甩了甩,算是對這美酒的告別。
許是因為酒葫蘆被毀徹底激怒了老頭,首領隻感覺自己身上的壓力驟然增大,像是一塊巨石壓在自己頭頂,整個人就要硬生生炸裂開來,唇齒間一片猩甜。
眾殺手一開始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到看見首領咳出鮮血跪倒在地,才知道這一次算是遇見硬茬子了,一時間是又驚又懼,竟是一瞬間紛紛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就這動搖的一瞬間,隻看老頭袖中閃過一絲絲細細的銀光,又很快融進院子裏,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渾身一僵,是如何也動彈不得,一種被碾碎的劇痛自四肢蔓延開來。
那首領離得稍近,見老頭一抬袖子就知道事情不妙,正想掙紮著去阻止,隻看見一直沒動靜的屋子裏突然射出一道黑光,一根漆黑鐵箭就這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貫穿了他的頭顱。
他還保持著微微張嘴的姿勢,仰麵從屋頂跌進院子裏,砸成一攤血泥。
其餘殺手此時已經是七竅流血,隻剩下一口氣一喘一喘的吊著,自己從那屋頂摔下去算是死了個幹脆。
一股濃稠的血腥氣在院子中彌漫開來,飄散在流水假山的上方,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霾。
雲歸抱著小胖子從屋子裏麵無表情的走出來,宋清河抱著痛哭不止的宋清流,第一次這般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十七渾身都是傷口,長劍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咯吱”聲。他麻木的將地上散落的箭矢一根根撿起,任由自己雙手沾滿鮮血,沒想之前那樣尖叫。
老頭看著院子中沉重的氣氛,感覺後槽牙有點酸,也不知道那兩個小祖宗回來見到這副光景,又會在這城裏掀起什麽樣的風浪。
等十七幾人把院子中的一地狼藉收拾得七七八八,已經是很晚了,雲歸將擱在一邊的小胖子輕輕抱起,推開院門。
院門外靜悄悄的,不少人都在偷偷地瞧。
不遠處麵館的兩個食客,頭埋進麵碗裏,隻留下兩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十七一行人;賣糖人的老頭,沒意識到自己的糖汁已經從勺子裏漏了一桌……
原來一牆之隔,就有這麽多人。
可最終為他們博得一線生機的,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十七拖著劍,隻覺得世事淒涼,人心醜惡,自己可笑。
雲歸抱著小胖子,走到城門下。
他將小胖子輕輕放下,沒理會周圍人異樣的目光。
城樓頂喝酒的段良祤偏頭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長槍,卻最終灌了口酒,把頭扭了過去。
小胖子靠在城門邊,胸前一片血汙。
雲歸回頭看了一眼,細長的睫毛擋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他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抽出支糖葫蘆,咬下最頂端的一顆,將剩下的遞給十七。十七又咬了一顆,將剩下的遞給宋清河。
城牆的一頭緩緩走來個衣著破爛的書生,甩著個白色的紙扇,一晃一晃的湊到段良祤跟前,身後跟著個一身青衣的侍女,明明是黑夜卻撐著把白紙傘。
等二人走到段良祤身邊,那書生也不見外,“啪唧”就往邊上一坐,跟在身後的侍女將紙傘一收,安靜站在書生身邊。
那書生不是別人,正是顧榭那日下棋的對象,公良半雙,身後跟著的侍女自然是青涯。
段良祤眼皮一掀瞟了他一眼,像是已經習慣了他冒犯的舉動。
“嘿,這是鬧起來了啊。”
段良祤“嗯”了一聲,又要灌酒,公良眯眼一笑,伸手在那酒壺底一推,在空中將那酒壺往自己懷裏一攬。
“你怎麽淨像個沒事人一樣,明明那方品是受了湯濡的支持這才敢這樣明目張膽,那幾個小鬼頭也是因為你遭了罪,你怎麽這麽冷漠。”
段良祤沒好氣的把酒壺從公良手裏搶回來,連顛了兩下才發現已經是一滴不剩了,隻好無奈的將酒壺丟地上,扭頭去看城牆地下十七一行人。
“得,要是指望你這個悶葫蘆說出點什麽,哪怕是天塌下來了。”
青涯用傘尖端撐著地,頗有興趣地看著城牆地下。
等糖葫蘆轉回雲歸這裏,正好剩下一顆,像是冥冥中的巧合。雲歸“嗤”地笑了一聲,聽不出是什麽情緒,他將最後那顆糖葫蘆輕輕放在小胖子的懷裏,轉身離開。
周圍的議論聲逐漸變大,公良掏了掏耳朵,往段良祤身邊湊了湊,問他:
“喂,下麵那些人在說什麽?”
段良祤將手撐在腰後,慢悠悠地說:
“哼,說那毛小子沒良心,將人暴屍荒野。”
公良“啪”地一聲展開手裏的折扇,那雙清涼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情緒:
“倒也能猜得到。”
突然一根手指抵在他折扇的頂端,他抬起眼,對上段良祤略有些空洞呆滯的眼神。他翻了個白眼,將段良祤的手打掉,說:
“知道知道,要是你死了,我就給你潑壺酒,絕不會比這隆重。”
“桃花醉釀。”
公良這下子是要被他氣笑了,將那扇子一收往腰間一別:
“是是是,桃花醉釀。”
城牆下雲歸已經往回走了,他感到之前那個樂觀隨意的少年永遠留在了城牆角的那片陰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