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秣枝除了臉色蒼白些,語氣還是同平常一樣,宋清河不知為何忽然鬆了一口氣,那糾纏了自己兩天的負罪感突然減輕許多,顧公子果然在擔心一些不必要的東西。
秣枝一瞧宋清河的表情就猜到了她心裏在想什麽,她翻身一滾從裏頭滾到宋清河身邊,賊兮兮地問她:
“顧榭是不是又自責了?”
宋清河被她那樣子逗得一笑,伸手去點她額頭:
“你呀,顧公子也是擔心你。”
秣枝撇撇嘴,然後整間客棧連帶著還沉醉在夢鄉中的雲歸和十七就都聽見了聲中氣十足的呼喊:
“顧榭,我餓啦。”
正坐在輪椅上不知道想些什麽的顧榭先是一愣,然後嘴角勾了勾,眼裏開出幾朵淡粉色的桃花。
秣枝喊完這一嗓子連咳嗽了好幾聲,又瞧見旁邊宋清河打趣的眼神,將頭埋進被子裏“咯咯咯”笑了好一陣。
她正笑得肚子疼,就聽見有人在外麵輕輕敲房門。
宋清河走過去將房門打開,就看見顧榭一個人推著輪椅走進來。
“餓了?”
秣枝埋在被子裏的臉蹭了蹭,露出一對葡萄一樣亮晶晶的眼睛:
“哦。”
顧榭摸了摸自己冰涼的手背,隻覺得惶惶不安的心總算放下去些:
“想吃什麽?”
“水晶包子,八寶鴨,醋魚……”
秣枝頭下半截悶在被子裏,也可能聽出來她心情極好。
顧榭就靠在椅背上安靜地聽麵前的小姑娘報出一串串菜名,安靜地看著每次自己點頭說好後小姑娘愈發閃亮的眼睛,隻覺得甜得將整顆心都化去了。
等秣枝在**翻了個身將自己認知裏所有能記住的菜名都報了一邊,才滿意地點點頭。
顧榭要出去的時候,突然聽見仰麵躺在**的秣枝翻了個身,趴著衝他說:
“你不用怕,進了城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顧榭摸了摸袖子裏手腕上的紅綾,笑了:
“好,我以後都不怕。你莫要再聽宋清河胡說。”
秣枝眼睛又彎成兩道月牙,在**縮成了一團。
無主城
段良祤的銀槍停在湯濡脖子前兩寸的地方,沒再向前。
湯濡咬牙瞧著段良祤:
“怎麽,不殺?”
段良祤反手將槍收在身後,冷笑一聲:
“我倒是想,可惜,你這條命叫人給保下來了。”
湯濡一愣,還沒等他細想,就瞧見段良祤已經走出老遠,背對著他幽幽地說:
“去一趟城主府,有人找你。”
湯濡瞧著段良祤遠去的背影,看著周圍四處奔走的小販和已然在黑夜中升起的嫋嫋炊煙,忽然感覺到這平靜之下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
竟是連他都沒有察覺到,湯濡瞧著籠罩著無主城的夜色,忽然覺得有些惶恐。
連畫瞧著癱軟在自己麵前的商厝,那一灘血水已經瞧不出人形,她眯了眯眼睛,從那攤血汙上跳過去,站在漆黑的夜色裏,回頭衝還站在原地的連黎招了招手:
“快來呀。”
連黎又咳出口血,衝連畫勉強擠出一抹笑,連畫這才反應過來之前的戰鬥連黎付出了多麽大的力量,那蠱蟲用的無外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別瞧著輕而易舉地殺了商厝,怕是連黎自己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她暗自將自己罵了一通,將眼裏那絲難得的心疼藏進夜色裏,又踮著腳跳回去,直接撲進連黎懷裏:
“嘿,你不過來,那我過來也行。”
“我……我不是……”
連畫兩手環在連黎腰上,將手扣得更緊了些,聞言她在連黎懷裏抬頭,沒好氣地笑笑:
“我當然知道啊,就是感覺許久沒抱了,找個機會抱一下,不行啊。”
連黎早就習慣了連畫時不時冒出來的小孩子脾氣,輕輕笑了下:
“那日在賣餛飩的鋪子不是抱過了麽?”
雖然連黎話是這麽說,可兩隻手還是從連畫背後將人往懷裏攬了些。
連畫自然感覺到自己腰上加重的力道,嘴角勾了勾,從連黎懷裏抬起頭,笑著說:
“你現在怎麽這樣小氣啊?抱一下不行嘛。”
連黎將人往懷裏扣了些,笑了,一向陰鷙的臉都顯得沒有平日裏那般陰沉,連帶著灰色的細長眸子都變得明亮了些:
“可以。”
“還不知道以後還有幾次機會可以這樣做了。”
“想什麽呢,怎麽開始說喪氣話了。”
連畫拿頭撞了一下連黎的胸膛以示不滿:
“還不是你,那麽小氣才叫我喪氣的。”
連黎放在連畫腰上的手輕輕拍了拍,指腹在連畫腰側蹭了蹭,安撫意思很明顯:
“是我不好。”
過了許久連畫才從連黎懷裏鑽出來,連黎剛一愣,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反扣住。
他任由走在前麵的連畫拉著他向王城走去,沒去瞧那一攤融進夜色的血跡。
連畫站在王城的城門口,停下了腳步。
她的臉色晦暗不明,全然沒有即將掌權的欣喜。
“連黎,你說,這樣做對嗎?”
連黎習慣性地站在連畫身後,被她向前拽了一下,站在她身邊。
連黎愣了一下,灰色的眸子裏開出朵妖冶的罌粟。
還沒等他開口,連畫倒是先釋懷了:
“總歸會有這樣一天的,不過是比我預計的提前了幾天,沒什麽大不了的。你看,秣枝將白公子替我殺了,她和那個顧榭也走了,碎葉城和許多其他的麻煩自然不會來找我,也是件頂好的事。”
連黎站在連畫身邊,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不會難過嗎,那是你父親。”
連畫聞言冷笑一聲:
“父親?”
連黎也知道二人之間怕是沒什麽親情可言,他本來也沒有勸說的意思,隻是提醒連畫一聲,見連畫沒有後悔的意思他自然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好說的。
連畫瞧著自己麵前敞開的王城城門,瞧著漆黑的夜色從門中滲出,一點點將周身的光亮吞噬。
她深吸了一口氣,扣著連黎的手,走進了那扇大門。
她走過王城的長街,看著橙黃的燈火依然閃耀在偌大王城的上空,隻覺得曾經的一切都在逐漸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