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白荮刚刚通过遴选,成为影阁的一员。她随着人流走进这座恢宏的建筑,看着周围人来人往,也看见老阁主身边的那对少年男女。
只是一眼,她就再也无法移开眼睛,那翠竹般挺拔的身影和俊美精致的五官就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和其他进入影阁的人一同跪在地上,倾听老阁主的教诲,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她悄悄抬起头,正巧看见他正歪头看着旁边的少女,眉眼含笑。转过来的时候,他微微上翘的嘴角还未放下,就这么撞进她心里。
那日老阁主究竟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日晚上,新来的不少女子都羞红了脸,躲在被子里要做他的影子。
第二日,她才知道他的名字——秦沭。
她觉得奇怪,这般藏污纳垢的隐晦之地,怎么会有这样不染尘埃挺拔如松的人,怎么会有人温柔如水翩翩如玉。
然而今日,她较那天更近地看见他的眉眼,甚至是从入阁至今最近的在他身边,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在她意识里发亮的那个少年,只是表象。
她清晰地看见身穿猩红舞裙的妖姬在秦沭眼中翩然起舞,带着血腥的杀气。
她不知道今日自己是怎么了,竟总是想起些同任务毫不相干的事情。
那件事情已经埋在她心里,许久许久,久到她似乎已经全然忘记。
然而今日,她才意识到,那件事情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只是不愿记起。
她入影阁的时候,老一批的杀手已经快死光了,只记得一次任务死伤很是惨烈,就是最有经验的老手,也没剩下几个。
他们这些新来的,远远瞧见个老家伙缩在角落喝酒,便凑了过去。
许是同伴死的死伤的伤,再没人同老家伙喝酒的时候谈天说地,又或许只是那老家伙酒喝多了喝醉了去,总是,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就和那老家伙凑在一起,互相灌酒。
老家伙叫许牧,他先前都说了什么,白荮已经都记不清了。不知道是哪个怀春的少女将话头扯到少阁主秦沭身上。白荮虽然在低头喝酒,却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那姑娘说秦沭风神俊朗,说他英俊潇洒,旁的几个也早就习惯她那痴痴的模样,只是笑而不语。
谁料就在那姑娘说的兴起,许牧忽然冷笑一声,桌上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姑娘觉得许牧那一声冷笑,若不是看不起自己,就是看不起她心目中的郎君秦沭,可是又碍着老家伙的辈分不敢随意回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白荮坐在一旁,虽然也没有开口,可是终究是不舒服,也跟着皱了眉头。
一同来的伙伴瞧出桌上氛围不对,忙笑着要打圆场,谁知道许牧那老家伙大手一挥,说要同他们说个故事。
几人之前已经被许牧那无礼的一声冷笑耗去大半好感,这时候又听他要讲什么故事,只觉得这老头酒喝多了醉了,便起身要走,谁知道这老头又灌了口酒,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知道你们这几个女娃娃瞧着少阁主生的好看,就心生喜欢,老匹夫我今日就同你们讲个少阁主的故事,算是刚刚无礼的……补偿?”
那姑娘本来是没兴趣,觉得这老头浑身脏兮兮的,也没听过他名号,能讲出个什么故事,可终究没绕过秦沭两个字,还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顺手将白荮也拉着坐下。
一伙人就围在许牧身边,瞪大了眼睛。
就看许牧老头凑到一颗颗脑袋中间,贼兮兮地说:
“秦沭,不是老阁主的儿子。”
几个姑娘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不屑地撇撇嘴。
“不是就不是呗,有什么好稀奇的。”
许是入阁还没有多久,有个胆大的姑娘偷偷看了看四周,竟开口揶揄:
“我觉得以老阁主的相貌要生出秦公子那般的样貌,怕是极难。”
几个女孩纷纷掩唇笑了起来,就连白荮也笑了两声。
光这句话倒没什么意思,还是男生里头有个反应快的,忽然开口问了句:
“可是影阁人都说他是少阁主,这少阁主是从何而来?”
此话一说,就是刚刚打趣的几个姑娘思春的心思都淡了下去,那几个男生互相对视,纷纷瞧出对方眼中的雀跃与兴奋。
谁知下一秒,那老人的一番话就当头给他们泼了盆冷水:
“别想了,你们没机会了。”
其实刚刚也只是大家随便一想,倒也没谁真蠢到对那个位置生出什么非分的想法出来,此时也只是互相笑笑,又凑到老头面前,问:
“说说看。”
这事情虽然和白荮想的不大一样,可终归也是她不知道的秦沭的过去,自然也来了兴趣。
“老阁主为了选接替者,建了个孩啼岭。”
这名字说出来,平日里活泼的几个女生瞬间皱了眉。
光听这名字,就叫人觉得有股说不出的阴森。
“什么……什么是孩啼岭?”
许牧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喝了口酒: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老阁主将城里快饿死的病死的穷死的孩子都收来,要饿死的给吃的,要病死的找医师,要穷死的给家里银两……”
白荮何其聪慧,总不会觉得这是老阁主什么晚年迟来的仁心和关切。
“您说的选接替的人,就是从这里面选?”
许牧瞧着白荮,赞许地点了点头。
旁边有个脸上长了雀斑的男生忽然开口:
“怎么选?每个都亲身教导再挑选根骨悟性好的,岂不是极其麻烦?”
许牧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喝了口酒:
“自然是有日开始,不往里头送食物,不往里头调医师,扔了些匕首长矛。”
白荮闻言只觉得心中大惊,不知为何,竟生出些后怕和侥幸。
她没有信心,能在这么多绝境的孩童中活到最后。
而毋庸置疑,秦沭,便是这些孩童中,活到最后的。
许牧瞧见原先少女怀春的几个姑娘此时已经是面部僵硬,也不说话,只顾着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