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伙人同许牧告别往外头走,雀斑男生还在安慰一个双眼通红的少女:
“你别哭了,说不定就是那老先生编出来吓唬你们的。”
旁边几个人也接连附和,就连那几个小姑娘,也觉得多半是许牧老头为了瞧他们的笑话,这才编出点稀奇玩意骗他们。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他们忘在脑后,因为谁也没那个胆子再同谁嚼耳根子,谁知道传到老阁主或者秦沭耳朵里,会迎来什么样的惩罚。
再说,不管是有意无意,几个人都选择不相信这件事情,自然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忘记了。
唯独白荮没能忘记。她下意识地觉得,许牧嘴里这件算得上是传闻的故事,是真实的。尽管她也不相信那般人物会有这么血腥残忍的过去。
她不死心,所以她耿耿于怀。
然而今天,看着秦沭燃着火的眼睛和他因为用力泛白的指尖,她知道,他的风轻云淡不过是不在乎,不过是无所谓。
她早该明白,在这里不是光靠一张俊美无暇的脸或者高傲的品德就能活下去的。
“属下亲自去查,必然掘地三尺也将江离渊的踪迹挖出来。”
秦沭冷笑一声,将白荮摔在地上。
“白荮,别想些有的没的打算。将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
白荮垂头没有接话,她知道自己那点心思已经叫秦沭瞧得一清二楚,她想江离渊杀死秣枝,想将秣枝变成废人,然后离阁主越远越好。
秦沭将袖子甩在身后,做回桌案后,又换了卷竹简。
若歌跪在地上,只觉得压力骤然一减,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刚想缓口气换下重心,就听秦沭忽然开口:
“若歌……”
只这两个字,她就觉得自己浑身发麻,如坠冰窖。
“阁主……”
就连跪在她身前的穆九卿也是闻言身子一僵,脑子里飞速想着这几日若歌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就听见秦沭好似无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说:
“你同秣枝关系好,过几日,去瞧瞧她。需要什么,就从库房里拿。”
若歌只觉得自己大松一口气,不由得心里对秣枝连磕了三个头。
秦沭这句话明显放缓了语气,给人压力也不似之前,自然又回到了那个清风明月的俊朗公子,穆九卿知道今日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若歌连忙冲秦沭点点头,表示一定将影阁里头有的上好补品和伤药都带过去,才叫秦沭紧皱的眉头又松开两分。
就在三人打算告退转身时,秦沭又将若歌叫住了。
穆九卿此时已经别秦沭一下一下吓晕了头,竟是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挡在若歌的身前。
若歌小脸一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推开。
秦沭将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笑了下,对若歌说:
“你去的时候……别说是我吩咐的,不然……她怕是要将东西大半都丢回来。”
若歌仿佛呆滞地点点头,许是也没想到秦沭憋了半天竟是要叮嘱这个。
她转身走出去几步,忽然想起些什么,转身又问:
“可是阁主……这药材都是些稀罕玩意,属下就是想买也买不到啊。”
秦沭一愣,面上竟是露出小孩子般的无措来,叫一边的白荮浑身一僵。
“那……”
若歌这时候也不怕秦沭了,知道背后秣枝替她撑着,竟是说话的底气都足了起来:
“阁主,不然我还是说你叫我拿来的吧,不然叫姐姐发现我替你骗她,岂不是更要命。”
说完也顾不上行礼,直接跑了出去。
秦沭在后头叫了几声,也没将人叫住,只好瞪了穆九卿一眼。
白荮余光瞧见秦沭微红的耳尖,只觉得浑身冰冷。
等穆九卿也转身离开,秦沭又恢复成那个不与人亲近的影阁阁主,他淡淡的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白荮,温声说:
“傻站着做什么?”
白荮愣着低头,转身离开,没叫秦沭瞧见她通红的眼眶。
她听见心里一道尖锐的声音嘲笑自己痴傻,自己几年来听见秦沭冲自己温声讲话已经觉得是满腹欣喜,哪里见过他因为自己红过耳朵。
如今看来,不过是痴人漫漫无所得。
她将自己笼在黑色的长袍里,一眼不发地向外走。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阁主总是对秣枝有无限的宠爱与包容。
她在一道天井中停下,浑身冰凉。
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早就知晓原因,只是强迫自己忘记。
以至于到今日,还是痴人悠悠暗自欺。
许牧的故事,其实并没有结束。
从老人皱褶沟壑的脸上,白荮明显看出了老人有所隐瞒。
许牧作为一个影阁杀手或许对白荮来说是没有什么弱点的,可是若只是作为生活在影阁中的人,那他便是有弱点的。
白荮不能直接抽把刀架在老人的脖子上逼问他究竟隐瞒了什么,可她一向聪慧,自然可以从别的地方下手。
老人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嗜酒。
白荮有次找机会接了个任务,随便编了个抵抗的罪名将那富商一家抄了,拎回来数坛美酒,抹去了一府人命。
那日晚上,她就拎着酒找上许牧。
她要听见那个故事的后半截,哪怕需要更多的酒,哪怕要杀更多的人。
被她接连送了几坛酒,老头终于一日晚上松了口。
她坐在许牧身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抖,她感觉自己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冰凉。
那是即将得逞的兴奋和畅快。
老人看起来快要喝醉了,可是说话还有条理。
“那天活下来的,不只一个。”
这之前,白荮在无数个不能寐的夜晚猜测过千万种后续,唯独没想过这一点。
几乎是那一刹那,她就想起站在秦沭身边那个比他年纪还要小上点的姑娘,想到她清冷的眉眼和秦沭试图将她逗笑的温柔侧颜。
她的手一瞬间缩紧,尖锐的指甲直接嵌进肉里。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那个想梦魇般缠了她多时的名字:
“是不是活了两个人?”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尖刺锐利,没有注意到自己一只手已经扣在老人手腕上,用力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