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一个人没有看到这副景象,若是看见,不知道是种什么表情。
顾榭将自己的身形隐入灌木丛中,没去在意那些尖刺到底划出多少血口。
最开始的药效已经过去,但是他的双腿还需要时间。
第一颗解药只赋予了他站立的能力,却不足以恢复他的武功。
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尽量将呼吸放平,就像很久之间那样。
对于逃避追杀这件事情,他已经轻车熟路。
顾榭在离开园陵的一瞬间,就想到秣枝。
他很难想象那个拼尽全力守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看见那片坍塌的园陵,会怎样的绝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秣枝隐藏在皮下的执拗。
他出事,那个小心翼翼的姑娘一定会将所有愧疚背在自己身上。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去找她,站在她面前将她揽在怀里说我没事。
但是他不能。
顾榭的武功依旧不好,但是他足够机敏。
他只是向着碎叶城的方向迈出一步,就能听见他内心疯狂的尖叫。
——快跑……快跑……
因此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园陵,背对着碎叶城渐行渐远。
他逼迫自己不去想秣枝,不去想碎叶城的一切。
一位俊朗的公子站在碎叶城城门以北三里远的路边,背着手瞧着这条蜿蜒的小路。
他的腰间两柄蓝色的冰纹剑隐隐**漾着水波。
秦沭站在路边,眼神里有些疑惑。
他不在城中,而在这里,必然是为了比秣枝更重要的人。
按照他的推测,那个人的身影必然会出现在这条路的尽头。
因为秣枝还在城内。
只要他还活着,他必然会转头来寻,而城外围四处戒严,这便成了他进城的必经之路
——秦沭留给他的必经之路。
那他就可以在这里,必定将他杀死。
那位姓顾的公子,着实叫他有些厌烦。
就算悠然宗不邀请,他也会欣然出手。
毕竟只要顾榭死,他就会很愉悦。
顾榭越惨,他越兴奋。
但是他站在这里等了一天,也没见到顾榭的影子。
影阁一半的精锐被他调来开始搜寻,然而城门以北二十里内,都没有顾榭的身影。
——难道真的死了?
秦沭眯了眯眼睛,又很快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秣枝能看上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废物。
下属小心翼翼地走到秦沭身边,一抬头看见他阴沉的脸色,很快将头低了下去。
“没找到?”
“没……”
“那回来做什么,还不滚去找?”
下属一愣,许是没想过旁人眼中温柔清朗的秦公子会说出这种粗鄙的语言,但是又很快反应过来眼下绝不是表示震惊的好时机,连忙应声退下。
秦沭摸了摸腰间的双股剑,试图压下心中烦躁的心情。
一个性格大变不再受他控制的秣枝已经叫他有些心烦,又有些无措,这时候又出现个不受掌控的顾榭,倒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处境。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
——看看你能藏多久。
眼看着离城主府越来越近,跟在秣枝身后的一众暗卫也是越来越心急。
一开始秣枝从他们头顶跑过的时候,众暗卫觉得她的身影算不上多快,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和懊恼。
一个明明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就藏在城中,然而他们谁也没找着。
而现在更是谁都不知道她还有这个胆子去刺杀城主。
众人只觉得惊愕,但并没有很多的恐惧。
毕竟就算外人怎么说,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影阁似乎是一个距离很远的组织。
在刀没有见血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么锋利。
但是就在这短短的几个瞬息之间,众人心中的惊恐便逐渐取代了之前的戏谑。
秣枝的速度并不快,像是一蹦一跳地从一间房子的屋顶落在另一间房子的屋顶,但是却始终保持着和身后人的距离。
站在街道两边的百姓只心急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侍卫为何现在也没能将贼人拿下,却不知道泡在最前面的暗卫首领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在他看来,秣枝更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引诱着他们追上来。她像是以碎叶城为舞台,将他们尽数化成自己的观众。
暗卫首领不由得苦笑一声,就这气息变化的一个瞬间,秣枝就又飘出半个身子的距离,叫首领再也不敢分心,连忙提气上前。
毕竟人没追上只是能力问题,追不追就是态度问题了。
再说,照这个事情发展下去,在城主府外截住秣枝已经是痴人说梦,那秣枝就终归要落在城主府里。
到那个时候,还不是瓮中捉鳖。
暗卫首领想了想,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
杜宁看了一眼靠在窗边的陈枳瑶,又看了看已经在**缩成一团的胖城主,忽然觉得心情莫名烦躁。
他揉了下眉心,发现陈枳瑶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发抖,不由得心中戏谑一笑。
他还以为这女人当真什么都不怕,不过是藏得深些罢了。
陈枳瑶看着窗外那棵她叫不上名字的老树,看见浅粉色的五瓣花缓缓从枝头落下,飘在地上。
她听见外面嘈杂的动静,直觉告诉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至今无人前来回报,必然是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
陈枳瑶不由得想到了那日遥遥见过的姑娘,站在顾榭身边浅笑。
她的嫉妒的,也是愤恨的。
在悠然宗的时候,她从没见过顾榭那般清朗地冲谁笑,没见过顾榭那样平和而轻易地转头冲她讲话。
但是她并没有把那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姑娘放在心上,作为悠然宗天资可以与顾榭并肩的人,能真正放在眼里的人很少,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听说过秣枝这个人,便只把她当作顾榭哄骗的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素来瞧不起这些乡野村夫,自认为和他们当了朋友走到一路便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现在,这只她眼里的野鸡好像还在府外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她的手在颤抖,但不是杜宁猜测的那样紧张,而是兴奋,看见蝼蚁拼命挣扎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