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見秣枝眼神在一瞬間清明後猛然一縮,然後整個人尖叫著縮成一團,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手足無措,硬是讓根梅花針擦破腳腕,他掙紮著去摸秣枝的脈搏,第一次在漫長的逃亡生涯裏,感受到一絲無力。
就在這時,那外圍變幻的人影隨著少女的尖叫陡然一停,竇聰轉著根梅花針饒有興趣的看著中央的兩人。顧榭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口,直覺得懷裏秣枝逐漸將自己縮成一團,他突然有些後悔,好像從認識到現在都是秣枝在對他不斷了解,而自己不過是為了貪圖這片刻的安寧而接連後退,以至於今日,他看著懷中逐漸崩潰的人束手無策。
他未曾過問過秣枝的來曆,未曾了解過秣枝的過往,昔日的背叛和追殺讓他已經習慣將身邊的一切都同化成並不重要的過客,簡化成趨利赴勢的商人,將一切都簡化成黑和白,不需要投入過多的精力,也不需要浪費過多的感情。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在自己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之後,他黑白的世界裏還能闖入一抹這樣豔麗的色彩,炙熱到讓他忍不住後退。
竇聰等人好像很是享受秣枝痛苦的神色,隻是使了個眼色,幾人將剩下的暗器紛紛收回腰間的暗器,顧榭抿唇看著神色冷漠的眾人,那顆一直被他藏在袖子裏的藥緩緩滑進他掌心,他隻聽見心裏的聲音瘋狂尖叫著讓他收回主意,他也知道這需要付出的代價,可是他突然覺得好像這些都不重要了。
秣枝在看見顧榭肩膀上的傷口時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被永遠困在那一天秦沭身上的傷口不僅僅質疑著她的武功,還挑釁著她的生存條例。那不斷暈開的猩紅就像是**裸的嘲諷,暗示著她的失敗。如今,在她那樣刻意逃避忘卻之後,在她為埋葬過去付出慘痛代價的時候,似曾相識的場景就這樣又出現在她眼前。她曾經謹慎又冷漠,她隻是第一次,想在那空曠無人的院子裏肆意跑跳,在任務即將完成的尾巴上多吸兩口自由的空氣。
然而,隻是那一次試圖的任性就帶來不可磨滅的傷害,她不能容忍在那種情況下的失誤,而今日,顧榭身上的道道傷痕無不嘲笑她的無能,從她在破敗的外城遇見顧榭的那日起,她就從沒覺得他會這般狼狽,那種比她更加成熟和隱忍的蟄伏足以支撐他應對各色的危機,那種比她強烈許多的瘋狂和凶狠吸引著她去接近,去不自覺的嗬護。
她曾經以為隻要他能站在陽光裏,就像是彌補了缺憾的自己。而今天,在這條街道上,曾經她說要護在身後的少年傷痕累累狼狽不堪。
那傷痕和顧家陳腐的記憶融合在一起,質疑著她曾經賴以生存的信條,或許她就應該行走在陰影中,做一隻摸不著蹤跡的孤魂野鬼。
她感覺的自己被人輕輕攏在懷裏,一下下拍打自己顫抖的後背,她隻感覺鼻腔裏血腥氣越來越濃烈,一片模糊中,隻聽見少年那獨有的嗓音裏帶上點哄騙的輕柔:
“不用怕,會回家的。”
她感覺自己或許是不自覺地嗤笑了短短一聲,他可真是和秦沭一點也不像,婆婆媽媽,很是囉嗦。
竇聰等人冷眼看著院中的二人,像是看著兩塊案板上的肉,就看那滿身血汙的少年居然還能固執的挽著手臂將少女架在腿上,低頭輕聲哄她。他隻覺得可笑極了,這些彥國人時常能玩出些哄騙人的把戲,將算計隱藏在溫柔之下,讓人防不勝防。
他很煩躁,抬手,想快速解決這場無趣的獵殺。
可下一秒,他好像感覺到一股殺氣忽然逼近,袖中梅花針飛射,隻見那暗器飛到空中像是撞上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從空中徑直掉落,就看見街兩邊落下兩道身影。
顧榭將已經送到嘴邊的藥丸不留痕跡的收回袖子裏,也不去看來人是誰,低頭去哄秣枝。來人隱藏在夜色裏,叫人有些看不清晰,竇聰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有些想不通這聚滿了凶惡之徒的城裏什麽時候來了這麽些個忠義之輩,居然這時候路見不平。
他磨了磨牙,從腰間抽出軟鞭,之前和他調笑的女人也從背後抽出把短劍,率先衝街頭一人衝去,就看來人手腕一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就這麽隔空撞上她的劍,她當下心中警鈴大作,連忙停下腳步,等自己仔細看去,才發現一根細線橫過街道正離自己脖頸不過咫尺,就看一道絲線從黑暗裏穿出,忙抬腳後撤,就看見那黑影竟是個絕色的清冷美人,像朵冰山上的雪蓮讓人不敢褻瀆。
來人她認識,朱家的小姐,朱顏,現下,城裏人都叫她李恨寒。
另一邊竇聰手臂一展軟鞭向前一甩,就感覺一股大力將他向前一扯,忙腳上用力穩住身形,就感覺身後同伴不斷倒退,刻意壓低的聲音落在他耳朵裏:
“是朱家的人。”
竇聰臉色一沉,就看見這邊黑影娉娉婷婷的從霧裏走出來,正是那酒鋪老板華鳶。
竇聰扭頭一看街道中央已經滿是血汙的二人,實在是不願意這時候抽身離開,剛想將軟鞭甩出,就聽見另一旁那壯漢也湊到身邊說:
“若是讓人瞧出身份,怕是有些麻煩。”
竇聰狠狠瞪他一眼,又瞄了眼街另一頭冷眼站著的李恨寒,終究是一咬牙,扭頭紮進黑暗裏,沒看見背對他們的少年手指一抖,彈出些粉末。
李恨寒也沒攔著五人離開,隻是站在原地,華鳶倒是湊得近些,衝顧榭嫣然一笑:
“之前有件事有些對不住秣枝姑娘,今日也算彌補一二,眼下估計是沒什麽不長眼的靠過來了,隻是公子身上這傷要盡快處理才是。”
顧榭扭頭衝她低頭一笑,緩緩說:
“我的傷不打緊,隻是秣枝現下有些不對勁,我在這裏看著她些,等她好些了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