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平录

第85章 晋江书院案(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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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虚空世界陡然天地翻转,四周围变成一处庭院。

这场景在孙嘉上的意识里一定非常深刻,因为就连周围此起彼伏的知了叫声都原样复原了过来。王顺德看见孙嘉上翘着脚躺在凉**,彼时他年纪还小,但眉眼已经能辨出成年后的模样。距离他不远处的屋子里,有个孩童正在伏案抄书,那孩子身形跟孙嘉上一样,可是细看去,眉眼却有不同,王顺德知道这孩子就是弦思。

孙嘉上从**爬起来,喊道:“弦思,你抄完了没有?”

弦思回头,应声道:“快了快了!”

孙嘉上套了双拖鞋下床,走过去拉扯他,道:“快给我看看!别抄得不像,叫我爹瞧出破绽!”

弦思往后一仰,将纸摊开让孙嘉上看,孙嘉上扫了一眼,拍手大笑起来:“哈哈,果然跟我写得一模一样!任谁也分辨不出来,以后我爹再罚我抄书,全交给你啦!”

弦思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道:“郎君满意就好。”

孙嘉上道:“好兄弟,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王顺德不动声色的站在庭院外看着,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这场景他似曾相识,可他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

这时,场景又发生了变化,夏日庭院变成了寒冬暖庐。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夫子正在**酣睡,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头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孙嘉上。孙嘉上手上捧着一碗墨汁和一根特大号狼毫笔,滑进屋里。他比之前稍微长高了一些,更有了成年后的样子。

孙嘉上蹑手蹑脚走到夫子跟前,用毛笔蘸着墨,往他的胡子上一根一根细细画上去。等全部画完了,孙嘉上忍着笑,又蹑手蹑脚走出门。

王顺德跟着孙嘉上往院子里走,看见弦思正抱着蹴鞠站在那里等他。

见到孙嘉上走出来,弦思问道:“你去夫子房里干什么了?”

孙嘉上嘻嘻一笑,道:“过会儿叫你看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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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庐中,一头一脸都被墨汁染的乌漆嘛黑的于老夫子,高举戒尺,又狠狠落下,抽打在弦思手上,每抽一下,弦思就疼得大叫一声。

孙嘉上坐在自己案几前,脸憋得通红,眼泪汪汪的看着老夫子一下一下打着弦思。

老夫子指着孙嘉上骂道:“我不打你,我不敢打你!那就让弦思替你受着。弦思,你主人犯了欺师枉上的过错,你是他的书僮,跟着他一起读书,书都白念了?他不明事理,你也不明事理?怎么不知道规劝?”

老夫子越说越气,下手越重。

弦思一双手已经被抽得鲜血淋淋,讨饶道:“夫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停手吧!”

老夫子又道:“你知错了?你自己说说,错在哪里了?”

弦思啜泣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孙嘉上忍无可忍,拾起桌上的书砸向老夫子,正中他的脑袋。老夫子“哎哟”一声,踉跄着退了几步。孙嘉上拉着弦思跑出暖庐,二人顺着后花园游廊,一直跑出门外,才气喘吁吁停下。

弦思哭道:“郎君别跑了,让老爷知道会责罚你的!”

孙嘉上道:“我犯的错本就该责罚我,夫子打你,他就是故意的。”

弦思道:“郎君,我就是你的影子,替你受罚是应该的。”

眼前这一切令王顺德扼腕叹息,孙嘉上和弦思之间的感情,虽是主仆,更胜兄弟,甚至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时,场景又一次发生变化。孙嘉上和弦思统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王顺德自己站在那里,他的瞳孔不断收缩,这时的庭院、房屋、街道、市集他都异常熟悉。街上往来的行人中,有宋人打扮的,有辽人打扮的,所有人都混居在这里——这里是幽州,王顺德少年时代待过的地方。

突然,街道上兵荒马乱起来,商贩被铁骑踏碎,无家可归的孤儿当街啼哭,路上四处可见倒地的宋人尸体。

王顺德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幽州,这个地方把他和孙嘉上的潜意识交汇在一起。

远处一座宅邸燃起熊熊大火,黑烟弥漫,直冲上天。王顺德快步朝着那府邸跑去,不知何时孙嘉上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与他一起跑向那座失火的府邸。

跑着跑着,孙嘉上渐渐跟他合二为一,王顺德便看见了孙嘉上看见的世界:弦思正在往火场里走,他身边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便是代替孙洁的马夫,和代替孙夫人的丫鬟。

孙嘉上哭喊着去拉弦思,可他一直没有回头,越走越远,直到走进火焰深处,全身被点燃。这时候,他才慢慢回过头,看着孙嘉上。

孙嘉上见那火光中弦思的脸不再是弦思,而变成了他自己。

“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王顺德的心口剧烈疼痛,痛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这是孙嘉上的感觉,他正在被孙嘉上拖进深渊,万劫不复。王顺德不得不集中意志,试图摆脱出来。

这时,弦思从火场里走出来。他的脸又变了,他不是弦思,也不是孙嘉上,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年。那少年跟王顺德一起走在幽州城的城楼上,他回过头,对王顺德道:“耶律述,等我回了大宋,我就跟皇帝说,咱们以后不要跟辽国人打仗了。你回去也跟你家那个太后这么说,如何?”

那少年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队辽兵,将少年绑起来,押送到两军对垒的阵前。

王顺德急着去拦,突然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城楼上远远的往下看着他。

少年全身是伤,跪在辽军阵前,王顺德看不清他的脸,他是谁?他是弦思?还是孙嘉上?好像都不是,王顺德迷茫了,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心痛。

一个辽国将军走到少年身边,抬脚将他的头按在土里,挥起大刀砍了下去。

“不要!”

王顺德“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他猛然睁开眼睛,身侧的桌子被掀翻,琉璃摆锤也碎了一地,孙嘉上狰狞着冲他吼道:“王顺德,你知道得罪我的代价是什么?”他熟练的抽出腰带,套进王顺德的脖子,就像他勒死于老夫子那样,勒紧了腰带,“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崔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