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夜

第十八章

字体:16+-

午餐刚结束,乔乔就来到克拉姆福什警局,他迈着大步走过走廊,手机贴在耳边。

埃拉等他打完电话才走进房间,把关于那起案子初步调查的总结放在他的桌上。

“我不确定是他干的。”埃拉说。

“什么?”乔乔低头看着文件夹,一脸茫然。

“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埃拉只睡了几个小时,不过她在梦里看到了那间摆着塑料泡沫沙发的讯问室,感觉自己正在玛丽堡的码头边缘晃悠。那个软绵绵的无脸假人也出现在她的梦里。

“啊哈。”乔乔说,“好吧,明白了。”

他捏着文件夹的一角,拎起来,勉强能看到封面上的字:案子名称和年份。

“他认罪时说的话都是警察向他灌输的。”埃拉继续说道,“他们持续几个小时对他进行讯问,而且他父母还不在场。”她已经在脑子里把想说的话进行了梳理,修改了措辞,排演了一遍又一遍。像这样畅所欲言有违她在成长过程中接受到的所有教导:你要谦虚,一定不能表现出自以为比前辈们懂得更多的样子。此事关乎忠诚与不忠。她感觉自己的腹部正微微**。“讯问员把那些话硬塞到他嘴里。他们对欧洛夫说,直到他指认是在哪里把她扔进水里,直到他向他们展示他是如何杀死她的,才能回家。”

乔乔轻抚长着髭须的下巴。

“你查这个不是为了看看奈达伦的名字有没有在其中出现吗?”

“出现了,”埃拉说,“在登门排查行动的记录里。”

她告诉了他自己的发现。当天晚上奈达伦家有亲戚在,而特里格夫带着孩子们抓鱼去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进一步问问题,只是记下他说的话。”

“那就不是他了。”乔乔说。

“我没有说就是他,不过你不觉得那些问题值得一问吗?当时他们不知道他是个曾经被定罪的性侵犯,而能给他提供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他的家人。这个调查中存在巨大漏洞。”

“特里格夫·奈达伦是清白的,他没有杀死斯凡·哈格斯特洛姆。”

“什么?”

“那条连身工装裤不是他的。我们几个小时前收到了鉴识结果。他从来没有戴过那对橡皮手套。那些血迹是斯凡·哈格斯特洛姆的,量很大。不过却没有一星半点指向特里格夫·奈达伦的痕迹。也就是说,那条工装裤上沾满了另一个人的指纹和DNA,手套也是……”

“那是谁的?”

“在数据库里找不到。”

埃拉跌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里。外面的天空阴云密布,或许真要下点雨了。

她尽力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案件调查上,把过去抛诸脑后。

斯凡·哈格斯特洛姆被杀一案。所有一切都那么清晰明了,动机如此强烈。一个隐瞒身份的人,如果人们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过去涉及的那起**案,他的人生就分崩离析了。

那把刀,和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刀。

“他妻子的DNA数据在数据库里吗?”她问道。

“不在。”

“其中一把刀是她的。”

“我知道。”

埃拉揣摩着玛姬恩·奈达伦这个人,她那强势且喜好抱怨的一面,还有希望掌控并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的欲望。她想到他们的婚姻,两人相互紧密交织,如同堡垒,对抗着周围的世界。她想到那种耻辱——身为一个强奸犯的妻子,知晓事实却又保持沉默。

“玛姬恩可能会失去的与她丈夫一样多,她像他一样尽力保守着这个秘密。”

“这点我也想到了。”乔乔说,“现在我们已经派一辆车过去了。”

埃拉想不出别的话可说。当她走出房间,乔乔把她叫回来。

“别忘了这个。”他把那个文件夹递过去。当埃拉接过来时,他依然抓着文件夹,好一会儿才松手。

“你觉得自己有责任吗?”他问道。

“对什么有责任?”

“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我们能阻止已经发生的事吗?我们应该提醒他吗?我们知道网上的人戾气越来越重,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埃拉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我们是在进行谋杀案调查。”她说。

“好吧,如果我们有所疏漏,”乔乔说,“责任在我。”

虽说一个月前刚清洗过窗户,玛姬恩还是把所有窗户又清洗了一遍。总会有苍蝇屎和种壳随风飘散,粘在窗玻璃上。

她自然也对地板进行了除尘和擦洗。她对厨房和起居室尤为用心,再加上卧室——她和丈夫共享了近三十年的卧室。

特里格夫睡觉打鼾,有时这会让她睡不着。那些夜晚——明媚而微亮的春夜,黑暗而安静的秋夜,还有苍白月光照亮白雪的冬夜。

所有那些夜晚。

所有组成那些夜晚的时光。

她清洗过床单被褥,尽一己之力将被单展开。被单的另一头夹在一个抽屉里。不管怎么说,现在和平时不同,没有特里格夫在她身边搭把手。平日里,两人会扯着床单,把床单绷紧,对折,朝对方走去,继续折叠,这样等到两人最后碰头时就能让床单变成整整齐齐的一沓——她的祖母就是这么教她的,以前家境艰难时她偶尔会去祖母那里住。

她听说,如果一开始只是角落里有一点尘土而不处理,后面整个屋子的情况都会急转直下。

一团灰尘,一处污渍,一张没有整理的床,或是一张只是稍显凌乱的床,鸭绒被堆在**——十几岁的帕特里克就是这么做的。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特里格夫也是一样。玛姬恩记起他在挪威的那个房间——他们第一次**的地方。最后衣物堆在地板上,还有脏盘子等着她去洗。

特里格夫对其他人的所思所想知之甚少。他对嫉妒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当一个卑鄙的老浑蛋开始动起心思时会发生什么。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告诉帕特里克?他疯了吗?

他们的儿子,那个漂亮的男孩,体内总是蕴含着那么多的怒气。当她儿子离开时,他隔着院子大喊:“我恨那个该死的浑蛋!”

“不许这么说你父亲!”玛姬恩回了一句。

“你知道的,你怎么能和他睡在同一张**,你怎么能……”

他的话在玛姬恩心中留下深深的伤痕。

她想对他说:你不知道当时他有多帅。她想抚摸儿子的头发,向他解释:还有谁会守在我身边,守了那么多年?在我怀孕的时候,在你降生的时候,是谁在我身边?你知道无人可依的滋味吗?

或许只剩几个小时,或许还有一天的时间?玛姬恩大概知道那种检测报告需要多久才出结果。和其他人一样,她阅读罪案小说,看罪案连续剧,并据此计划自己的行动。

她把肉桂卷分装入袋,把一份份千层面放进冰箱。西兰花菜汤,香肠和土豆泥;浇上酱汁的维也纳小牛排,豆子和土豆。所有这些都分成一份份,其分量足够做出一顿像样的饭菜。把土豆放进冰箱里会让土豆变干,吃起来面面的,不过当特里格夫回到家,看到所有一切都为他准备好了,他也会心生感激。玛姬恩给每个塑料餐盘和保鲜袋都贴上了标签。

她为他准备的这些东西足够他撑过几个星期,只有当他需要额外的新鲜货时才用得着往尼兰的超市跑一趟。

到时候他们的女儿可能也回到家了。

珍妮在澳大利亚待了那么久,几乎不和他们联系。那里火灾遍地,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将要只剩下她父亲孤零零一个人了,这时候她肯定会回来的吧?

“你将会听到关于你父亲和我的事。”玛姬恩写道。

“不要批评谴责他,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

“你还记得他为你做的那个洋娃娃房子吗?”

她的信写得很长,她要珍妮仔细思考并理解,她告诉珍妮是时候为自己以外的其他人考虑一下了。

“到了最后时刻,我们所拥有的就只剩下家庭。”

玛姬恩开始给特里格夫写信,不过她发现这信更难写。每张纸她都是只写了几行,然后团成一团,扔进火炉里。她让这些纸张完全燃烧,这样就不会留下灰烬了。

到最后,她只是给他写了一张短短的便条。

食物在冰箱里。

拥抱你,亲吻你,

玛姬恩

当警车在院子里停下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廊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喝咖啡。她给自己留了两个肉桂卷。玛姬恩按照自己的意愿穿衣打扮。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裤和一件铁锈红色的系领结女衫,朴素而庄重,还透着适度的典雅。自从她在克拉姆福什趁着打折买下这套衣服之后,它们大部分时间都挂在她的衣柜里。

在商店里看着还不错的衣服,家常穿就显得太隆重了。

她在外面坐了一两个小时。尽管微风变得凛冽,尽管咬人的雨点钻进了开放式门廊,她还是坐在那儿。

他们曾经聊过给门廊上釉的事,或许会在秋天干这个活儿。

她不知道特里格夫现在还会不会费心做这事,或者他会就这样放弃,任由这栋房子陷入失修状态,就像这一带许多其他房子那样,肉眼可见地颓败下去。不知怎的,她发现自己想起了莉娜·斯塔弗雷曾经住过的那栋房子,就在几公里之外。自从那家人搬走后,没有人再住进去。几扇窗破了,烟囱开始坍塌,房屋正面整面墙看上去很吓人。话说回来,玛姬恩也明白那家人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在站起来之前,她把落在腿上的几粒面包屑扫入掌中。任何东西落在黑色的布料上都清晰可见。

“是玛丽安·奈达伦吗?”

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横穿草坪。

“是,是我。”

“我们想请你和我们一起,到克拉姆福什一趟。”

玛姬恩走下阶梯。她可不想让他们那糊满泥巴的鞋子到处踩踏。其中一个警察走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臂。

“我自己能走,谢谢。”

她听到他们向她宣读什么东西,关于检察官、指纹和DNA什么的,还说她并没有遭到逮捕,只是被带回去接受讯问。他们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除此之外,她能听到树木间的微风,感觉到雨水落在脸上。一切都那么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