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载重货车,一辆旅行拖车,一辆拖着机械的拖拉机,还有一辆小轿车。所有车辆在车道上开进开出,等着超车。
“他只是想耍我们。”当他们的车子被堵在岔路的时候,乔乔说,“一个女孩在河里的一条船上?什么意思?”
埃拉熄灭引擎。她的脑子正在飞速转动,同时还要在车龙里寻找可穿插的空隙——简直让人压力巨大,她根本做不来。
“失踪人口报告说莉娜当时穿着一条裙子和一件黄色的开襟毛衣。”她说,“如果他要胡编乱造,如果他只是照着在报纸上看到的瞎编,为什么不提这个呢?”
“或许他忘了。”乔乔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他为什么要提起莉娜这桩案子?”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好人。对奈达伦来说,所有人都知道他做过什么,他妻子做过什么,而他还要待在这些人之中,度过自己的余生。现在他还能躲到哪儿去?”
“时间线并不清晰……”埃拉在几条思绪之中找不到出路。她将特里格夫的话和印象中初步调查报告的内容进行比对。“完全是以证人证词为基础的,那些证人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他们看到欧洛夫跟着莉娜走进树林。他们根本没在意时间,他们也无处可去。那时是七月上旬,即使到了午夜天也还是亮的。”
“当时我已经从警了。”乔乔说,“不过我在哥德堡工作,我只是远程跟进了这个案子。”
“他们在河边找到了属于她的物件,距离那个码头挺近,而据说他就是在码头那儿抛尸的。”
“那么那个钓鱼的地方距离码头有多远?”
“在上游两三公里处,不要问我划船的话要多久。”
又一辆旅游拖车经过。
“那距离这里呢?如果开车的话?”
“顶多十分钟。”
他们在一片杂草丛生的滨海广场停下车,漫步穿过近乎荒芜的景致。玛丽堡的锯木厂运营了一百年,最后在七十年代早期倒闭了。其中几栋建筑依然屹立着。最引人注目的是木料仓库:用波纹金属板搭建而成的庞然大物,近两百米长。几年前,一群热情洋溢的人打算将这个风干木材的老旧厂房改建成一个艺术家工作室,不过很快有消息传出,说此地地表的二??英浓度远超出安全界限。
那是一种有毒物质。美国在二战中曾经使用过同一物质,后来这种物质被冠以“橙剂”之名,喷洒在越南的丛林中。这种东西产自美国的一家化学武器工厂。在战争的间歇期,二??英被瑞典锯木厂用来给木材除霉驱虫。
码头末端看起来依然和录像中的一样,就是那段镜头摇晃的录像,是欧洛夫被带到这里时拍下的。混凝土柱子已经开裂,杂草从裂缝中钻出来。
乔乔朝码头边缘外张望:“你说这里水深三十米?”
“再往外一点,有一百米那么深。再加上这水流,还有这里离海边也不远……”
头顶乌云聚集,河水变暗,起风了。河面**起涟漪,小朵浪花顶着白沫,在远处翻涌。
埃拉环顾四周,他们所站之处被巨大的棚屋挡住了。当真没有一个目击者看到谋杀过程吗?而且还是在一个热闹的夏夜?可能吗?
“她的东西是在那里发现的吗?”
乔乔指着附近约二十米之外的一片河滩。而后他俩一起从码头上爬下来。
“钥匙和一把粉刷。”埃拉说,“就这些。”
芦苇丛中有一片几米长的沙滩。尖锐的木杆立在水中,正在朽坏——那是旧汽船码头的残迹。二十年前,他们身后的小海岬还生长着茂密的树林,可打那时起,草木被砍伐,使得这里的视野变得清晰。三条小船泊在岩石边,随着河水的涌动微微颠簸。
“那天天气怎样?”乔乔问。
“温暖的晴天。她那么晚出门,只用穿一件薄薄的开襟毛衣。”
“我们在海边有栋木屋。”乔乔说,“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人们会注意到的,那就是来往的船只。晚上十点过后,两个女孩在河里的一条划艇上,肯定有人见到她们了。”
埃拉想起那些如珍珠般沿着河岸散落的小型社区——玛丽堡、尼翰、科嘉。在向阳的这一侧河岸,几乎每一家的房子都有一个露台朝水边延伸,正对着夕阳。那些露台一个比一个大。
“或许有人看到了。”埃拉说。她试图回忆起浏览资料时看到的所有内容,例如电话报警的线报、登门排查行动,以及在这起案子被当成失踪人口案件时所做的一切。“我好像记得有人声称看到她在河里的一条船上,不过还有人说他们在各种地方见到她——森林集体农庄、营地、在这个国家的另一头……”
“失踪人口案件啊。”乔乔叹口气。
“然后他们就抓住了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
“此后就再也没有跟进了?”
“可能吧。”埃拉说,“我没有看完所有资料。”
乔乔扫视这条河。另一侧河岸上的树木仿佛很遥远,如同水粉画的前景,后边是山峦。
“可能是另一天。”他说,“可能是另一个女孩。奈达伦提到那个女孩的肩膀露出来,还说她双腿之间放了一个包,可是他有没有真正看到她的脸?即使我们假设现在他想要说真话,可是从那时到现在,他的记忆也可能出了岔子。”
一条狗出现了,从两人之间穿过。狗的主人跟在后头漫步而行,隔着老远和他们打招呼。埃拉也回应了,但她不记得那个人。他扔出一根棍子,让那条狗游泳。从沙滩开始,地势朝树林方向抬升。那个斜坡比她想象的要陡,要走的路也更长。
“警犬追随着气味,从那边一直找到这里。”她朝一个方向指指——她记得初步调查报告中有一张地图,那上面用十字和线条标记。
“能在树林里散散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乔乔说。
埃拉走在前面,穿过野草,穿过黄金时代的锯木厂所留下的遗迹。他们爬上不知通往何处的残破阶梯,穿过一栋房子的地基,经过几栋属于锯木厂的砖砌建筑。她记得多年前她祖父或父亲曾经指给她看。那是铸造车间和工人浴室,浴室很小,顶多能放下几个澡盆;而那机房似乎现在还被派上了某种用场——几张破旧的扶手椅放在外面,还有一个看上去有点新的烧烤炉。那栋被称为“要塞”的建筑在头顶赫然耸现,如同一栋大宅邸般雪白庄严,可实际上它已经开始颓败。以前老板和高级职员就是在那里掌控着锯木厂,盯着来往的船只。
站在山顶上能看到宏伟壮丽的景致。
这些年来,这个地方几度易手。那极美的景致吸引着后来者,他们带着生意上的计划和对新生活的梦想来到这里。他们翻修了一两个房间,然后发现还有十四个房间需要翻修。阿达伦河谷中的这些大型木屋不会如他们期望的那样,为他们带来和谐和融洽。婚姻破裂紧接着难以为继的财力,又或者两者刚好反过来。
“那时候有人住在这里吗?”乔乔问道。
“不知道。”埃拉说,“如果真有人住,好像也没人看到什么。在莉娜走进树林到欧洛夫独自一人从树林里出来的那段时间里,没人看到什么。”
云杉树占据了这一片地方。
大自然销毁了一切证据,厚厚的苔藓闪烁着幽幽绿光。埃拉花了一点时间来数步子,估量距离,想象那具尸体的重量,不过后来她还是放弃了。欧洛夫背着莉娜的时候,经过了哪一棵高耸的云杉?穿过了哪一片林中空地?——现在思考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所以这里就是他们最后见到她的地方?”
两人踏上那条路——旧合作社外头的砾石路,地面已经长满了杂草。不过现在有人住在这栋房子里,至少在夏天期间就是如此。窗户上挂着窗帘,塑料椅靠放在山墙末端,一辆三轮车翻倒在地。
“当天晚上,五个男孩和欧洛夫一起在这里晃**。”埃拉说,“他们对这件事的说辞大同小异。”
“他们认识她吗?”
“他们知道她是谁。”
现在埃拉还能想象出他们的模样:他们靠着自己的摩托车或大马力摩托车,手里拿着香烟和啤酒。和她在成长过程中见到的、那些在每个十字路口和加油站外晃**的男孩没什么两样。
他们百无聊赖,等着有什么事情发生,且总是虎视眈眈。她几乎能听到在莉娜经过时他们吹起的口哨声。是不是因为这个莉娜才走进树林的?
里肯肯定更了解她,比他在警方对他进行询问时透露的要多——他和马格纳斯在那时候不是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吗?从她开始记事时算起,他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亲密无间,亲如兄弟。
当他们转身离开,沿着沟渠边缘行走,绕个圈子,走回车边,乔乔问道:“还有其他的嫌疑人吗?”
埃拉低头看着柏油路面。她听得出两人的脚步声并不协调。路面因地面霜冻而损毁,布满坑洼和裂缝。
“我不知道。我已经说了,我没有看完所有资料。”
那起旧案的初步调查可以先放放,多放一个晚上也不会积攒更多的尘埃。
“我们不是要搅得天翻地覆。”当他们走回车边时,乔乔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有关划艇的信息是不是有真实证据。”
他横穿道路,钻进车里,开车返回松兹瓦尔。埃拉停了一下,手里攥着钥匙,看着他离开。他的话音里有什么东西让她明白,他是认真的;他听起来仿佛饱受困扰,或许还带着点听天由命的意味。或许他认为自己现在和克拉姆福什没什么关系了,而夏天剩下的时间他可以用来造孩子了。
埃拉开车离开,回到向阳一侧的河岸。当她在废弃车辆之中停下车,里肯正忙着在花园里挖地。
“马格纳斯不在。”他说。
“他在哪儿?”
“你试着给他打电话了吗?”
“他从来不接。”埃拉说。这话并不准确。她甚至没试着联系他,因为她不想在电话里谈论这事。她要看到自己提起莉娜这个名字时哥哥是什么反应。
“他在海边一带找了个妞儿。”里肯说着擦擦手上的泥土。他挖地时甚至没戴手套。埃拉从没想到他也会做园艺活儿,不过她亲眼见到了一些美丽的玫瑰,甚至还有几株土豆苗从土里冒出来。
“海边哪里?”
“不清楚,或许在诺丁格拉。老实说,那里有很多辣妹。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地之后,那里就挤满了斯德哥尔摩人。”
“你是最后见到莉娜·斯塔弗雷那群人中的一个,你之前为什么没有提起这事?”
里肯抬头看天。他的目光在树冠之间逡巡,追随着一架往南的飞机。
“你当时还是个孩子啊,亲爱的。”
“我是说后来,就是我们……”她想抓住他,摇晃他,让他无处可逃,死死揪住他,可是这些招数她之前已经试过了,“那群人把警察的注意力吸引到欧洛夫身上,而你是其中的一个。你是个英雄,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吹嘘过这事。”
他把双手插进牛仔短裤的裤兜里。
“如果你是要和我吵架,”他说,“那我得先来杯咖啡。”
一张塑料材质的车用座椅靠在房屋外墙上。院子里散落着许多零零碎碎的家具摆设,这椅子是其中之一。埃拉在这张椅子上坐下。或许这就是里肯所谓的自由,她心想,什么时候都能选个不同的地方坐下来。厨房的窗户敞开着,她听到他在防蚊纱窗后头忙活。这时她意识到当时他或许也和别人谈论过莉娜。她的脸火辣辣的,并不是因为夏季的炎热,而是由于尴尬。里肯只是没有和她谈论而已。她过于看重两人之间那段短暂的情事了。偷偷摸摸来往的那几个月——如果把结束后的幽会也算进去的话有将近一年——给这段爱情下了定义:打得火热,支离破碎,还有那禁忌的本质。
你会向某个人敞开自我,而对其他人却绝不会这么做。
里肯走出来,递给她一个崩口的咖啡杯。“我不愿想这事。”他说,“很可怕,就像是在恐怖电影里。”他在草地上坐下,就像她上回来时那样,“就因为这个,我不想和你提起。”
“所以这事和马格纳斯没关系?”
“你什么意思?”里肯看着一对白色的小蝴蝶飞舞着穿过草地。
“二十三年后,我发现自己的哥哥曾经和莉娜·斯塔弗雷约会过,”埃拉说,“还是在一起旧案的初步调查中发现的,因为我碰巧是个警察。”
“哦,好吧,不过那事发生时他们俩已经结束了……”
咖啡很甜。他是不是还以为她像以前一样,为了能够忍受咖啡的味道,为了能够快快长大,拼命地往咖啡里加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一百年前?
“我没法马上说出统计数字。”埃拉说,“不过我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危险的事之一就是和一个依然想要她的男人分手,那个男人会因为失去了权力而生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说,“不过显而易见,警探们开始就是这么想的,直到后来你和你的朋友们将目标指向欧洛夫·哈格斯特洛姆。你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马格纳斯吗?”
“当时看到他们的有五个人,”他说,“不止我一个。”
“我看到了,我知道当时谁在场,里肯。其他人都比你小至少一岁……”
“怎么?这是审讯吗?你不应该先向我宣读权利吗?”
里肯站起来——应该说是跳起来。他开始光着脚丫朝河边走去。他的肩膀紧绷,透出一股紧张,晒黑的皮肤下方显露出精瘦结实的肌肉。
埃拉放下杯子。
她是在一个废弃的储油槽罐里失去童贞的。有那么一阵她觉得那是件了不起的事,让人感到羞耻,又让人无比兴奋——尤其是她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他不让她说。
许多年前的某个下午,是早春时分,当时她十六岁。里肯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停下车,踩下刹车时砾石路面发出“嘎吱”响声。他当时二十四岁。她偷偷爱着他有多久了?两年?三年?早在她明白其中的真实含义时她就爱上他了。
马格纳斯不在家,他或许和某个女孩在一起,或许去做临时工了,至于是什么原因埃拉也不在乎。因为里肯在这里逗留不去,她可以试着说一下自己躲在房间里藏在被子下排练过的那些“台词”。
“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儿?”
“去我从没去过的地方。”
他的一只手臂搁在敞开的车窗上,手里拿着香烟。她也有样学样,把香烟吐出车外。
几个小岛散布在桑多桥的阴影之中,其中一个小岛上有两个巨大的储油槽罐,藏在恣意生长的树木之间。那锈迹斑斑的金属物件,是一个七十年代被拆毁的亚硝酸盐工厂所留下的最后遗物。里肯知道该走哪个门进去。
一个空****的储油槽罐,头顶还有五十米到一百米的封闭空间。那里边满是垃圾:许多瓶子,一个睡袋,一张床席。他们四处奔跑,穿越对方声音所形成的回响。他们又叫又唱,直到后来她故意摔倒,还把他也带倒了。
在他们刚开始接吻时,他嘟囔道:“马格纳斯肯定要杀了我。”可他们还是进行下去,也不管地面既硬又脏。
他当时发出的声音所形成的回响至今依然留在她体内。她不出声,不想让自己难堪,不敢说出那是她的第一次。
他或许也知道。
事后他让她在路边下车,以防马格纳斯已经回到家中。这时他说:“你会完全保密的,对吧?他应该从我这里听说这事,不然他会杀了我的。你能答应我吗?”
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感觉怪怪的,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那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面对她的触摸,里肯退缩了。
“我只是想知道。”埃拉说。
草坪形成一个陡坡,朝河边延伸。他有一个小码头,还有一条木质划艇。
“一旦他们结了案,”他说,“我们就再也不提起莉娜了。马格纳斯应付不来。那是禁区,是地雷阵,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而我不能对你说这些事,感觉就像是背叛了他……”
“我明白。”她知道他们的友谊从来都是放在第一位的,向来如此。
“那个时候,他不在警局的时候就待在我这里。他不停发抖,他以为他们要陷害他。”
“他当真爱她吗?”
里肯点点头:“莉娜可不像照片上那么清纯,她玩弄他的感情。她和他分手了,但又继续和他见面,就是一场游戏,你明白吧?后来发现她已经死了的时候,马格纳斯整个人都崩溃了。他离开了,也不说去哪儿,甚至没有告诉你妈妈。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过夜。”
埃拉试图回忆。可她记起的只是无处不在的担忧——因马格纳斯引发的担忧,还有家里的吼叫和尖叫。不过也不一定是那一年,那个时候的哪一年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景。
毒品,逃学,丢失的钱。
“出现了一个新的目击证人,”她轻声说道,“有人说当天夜里晚些时候看到莉娜在河里的一条船上。”
里肯转过身,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珠的绿色变为褐色——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种颜色。
“不可能。”他说。
“是吗?”
“欧洛夫认罪了。”
“那是一个月后的事。”埃拉说,“是审讯员把自己推理的所有细节都塞到他脑子里以后的事。”
“你想说什么?”
“当警察开始调查时,你并没有直接联系警方说你看到她了。那你为什么要等到他们接到线报后才说?”
里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因为那是我的决定。”他说,“我告诉其他人别说出去,不然我们都会有麻烦。他们可能会对警察说的话让我害怕。我们在那里抽烟,而弄到点‘带劲的东西’的人是我。我把那玩意儿弄成大麻烟,卖给一些出不起钱的人。当时我就是个傻瓜。”
“你向来都是个傻瓜。”
里肯露出诡异的微笑:“我知道。我还让他们看我的色情杂志。”
“想象得出。”
“不过当我意识到她失踪了,而他们又找马格纳斯问话,我就开口了。我并没有给警察打电话什么的,有些人不喜欢……”
“是卖那些违禁品给你的人?”
“嗯。但不管怎样,我和一些朋友说了,显然那些话还是传到了警察的耳朵里。”
“因此你想让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
“不仅仅是这样。”
埃拉在他身边坐下。她想谈点别的话题,例如天气,或者他父母现在如何。她又希望这沉默持续,希望那些问题被遗忘,就如同她从未问过。她想起了英吉拉——欧洛夫的姐姐。她抓住了流言,带回家中,引发了所有的一切。
“显然不是马格纳斯干的,”里肯说,“我从不认为是他。你明白的,对吧?可他完全崩溃了——先是莉娜离开,然后警察又追着他。我猜当时我是觉得他们应该找别的人来问话。”
“找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埃拉扫一眼她以前的男朋友,看着他那熟悉的侧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侧脸变得愈发轮廓分明,愈加精致匀称。他紧咬着下颌,手抓着青草。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她依然认为自己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仿佛两人之间的边界并不存在,没有皮囊,没有秘密。仿佛她的职责就是承受他的痛苦、他的爱、他的无能为力,以及他所有的一切。
“是我们怂恿欧洛夫那么做的。”里肯说,他的声音低哑,“这也是我不愿意任何人对警察说的另一个原因。我总是那个想出要做什么的人,而其他人只是跟着我做。”
“什么意思?”
“我在逗他,其他人跟着起哄,就这样。‘上啊,你干吗不跟着她?你做过那事吗?你知道对一个女孩子要做什么吗?’我们以前经常说这类废话。我也在生莉娜的气,也说了她一些坏话。可是欧洛夫当真那么做了,他跟着她走进树林。我从没想过欧洛夫会尝试这么做,他根本不是那种……等他从树林里走出来时,尽管他脏兮兮的,满脸通红,我还是不信他做了那事。我知道莉娜是什么样的人,完全以自我为中心,她绝不会……”
“欧洛夫是什么样的人?”
“缺乏安全感,但是挺自大。就他那个年纪来看,他个头挺大,不过不成熟。我并不是真的了解他,不过……”
“我看了你的询问笔录,当时你好像对这事没什么疑问。”
“我猜那都是因为那件事……和马格纳斯有关……当时警察正追着他……”
“所以你说起话来言之凿凿,比你的真实感觉更加肯定地去回答?”
“我只是说了我们看到的事。无论欧洛夫做没做那事,我知道马格纳斯是清白的。”
“为什么?”
“因为他当时在家。”
“是吗?”
“行了,他可是你哥哥啊。我打一出生就认识他了。”
埃拉看向水面,看着水流平稳地涌动。他总会是某个人的哥哥或弟弟,她心想。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说出来意味着循着思绪得出结论,会引发争执。她知道里肯至死都会捍卫马格纳斯。他之所以和她分手,就是为了保全他们的友谊——至少他当时是这么对她说的。话说回来,也可能是他根本不爱她。他们的友谊总是摆在第一位的。
“如果那个目击证人说的是实话,”她轻声说道,“如果他当真见到了他自以为看到的东西,那就意味着当欧洛夫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莉娜还活着。”
“那她可能去哪儿了呢?”
“她乘船外出了。”埃拉说,“在科嘉一带,两个女孩划船经过这个目击证人的身边,朝着这个小岛的方向,然后转向这里。”
“这里?”里肯说,“进入这个海湾?”
那是他们正盯着的水道。这条水道名为斯特利涅贾德,至少在这一侧河岸叫这个名字。埃拉听说住在彼岸的人管这条水道叫作洛克涅维肯。这完全是视角问题。
“她们往哪儿去?”埃拉问道,“二十三年前那里有什么?”
“没什么,就是些房子,很多房子。”里肯眯着眼看向河对岸,仿佛能发现什么东西,“或许会跑到那儿去找某个人,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
埃拉进一步靠近水边。她听到他跟在她后头,脚踏草地时响起柔和的脚步声。
“另一边有什么?”她问道。
“有农场。”里肯对着她的后脑勺说,“一些不错的老地方,锯木厂时代遗留下来的;洛克涅的大宅邸,牧马的牧场。我不知道现在那里还有没有马,不过当时可能有。”
“那边呢?”
埃拉指向一簇立在水中的木杆。河滩上长满杂草,树木满溢而出,延伸到河里。一道海獭水坝和一线屋顶在绿树后头若隐若现。更远处,景致陡然抬升,宏伟的岩石露出水面。
“洛雷莱。”里肯说。
“什么?”
“那里叫作‘洛雷莱岩’。”他的眼睛盯着远方,盯着那陡峭的灰色岩坡,“你知道吧,有个女人坐在莱茵河边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一边唱歌,一边梳理金发。她迷惑水手,让他们忘记要提防危险的礁石。那块石头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我是说那边,”埃拉说,“在旧码头旁边。”
“哦,那是锯木厂。”里肯说,“其中一些建筑还立在那里,不过这几十年来锯木厂早就垮了,在四十年代就倒闭了。”
埃拉回想起他带自己去的地方,储油槽罐只是其中之一。他们去过空房子,还有被遗弃的厂房废墟——这种地方在阿达伦到处都是。在那里旁人看不到他们俩。当时她关注的是除地理信息之外的一切,其中大部分地方如果她想再去一次的话也是找不到路的。
“我和你有没有去过那里?”她问道。
“没有,肯定是错过了。”他笑了起来。她很肯定他笑了,至少是微笑。
“不过现在还不晚。”
在她离开前,她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臂。
“谢谢你告诉我。”